第二章 為人
重症監護室里,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躺在病床上平穩而有節奏的呼吸着,病房外站着的一男一女聽着醫生說心電圖已經正常跳動終於放下心來。他們臉上不是病人病情好轉的欣喜,而是逃過一劫的僥倖。
在先後進去探視過後,二人又一次站在了病房門口。
女子一身碎花連衣裙,姣好的雙腿踩着對紅色平底涼鞋,白皙精緻的面容卻有些陰沉。高挑的身材配上這身裝扮,儼然一個都市麗人。
男子比女子略矮,臃腫的身材配上一身做工細緻的西裝更顯得大腹便便,本就因肥胖而顯得有些扭曲的五官因為討好的笑容皺成一朵菊花。
“他這狀態醫生那邊怎麼說?應該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了吧?”女子率先開口,語氣中還有着些許質詢,顯然僅僅是正常跳動的心電圖並不足以讓她徹底放心。
“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了,如果今天複查沒有什麼重大問題出現的話就可以轉普通病房了。”男子看着眼前女子精緻的側顏,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蠢蠢欲動。
“都怪你衝動,你怎麼會叫人開車去撞他的?要是真的鬧出人命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還好沒事。”女子的語氣里都是責怪和埋怨。
“不是你說給他點教訓的嗎?難道你現在還覺得這個廢物配得上你姐?連自己孩子都保護不了的不配做一個父親。再說他這不是沒事嘛。”男子對女子的責怪和埋怨有些不忿,對於身為病床上男子的遭遇的始作俑者這件事則是不以為然。
“他是一事無成,也確實配不上我家,但我說的教訓沒讓你直接找人開車撞他啊!這會死人的!真要死了我怎麼和我姐交代?況且我們還要吃官司的!”女子聽出男子語氣中的滿不在乎有些氣急敗壞,說出口的話卻改了一個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麼衝動,你快別生氣了。我們去給你買個禮物壓壓驚。”男子見和女子講不了道理,只好服軟認錯。
“這還差不多,你下次千萬別這麼衝動了。”女子也算見好就收,不再追着男子的錯誤不放。
“那我們走吧!”男子拉住女子的手就準備走出病房。女子一邊任由男子拉着自己往外走一邊不斷回頭看向病床上的男子,生怕還出什麼意外。兩人最後還是走出病房並且關上了門。
兩人走後不久,病床上的男子突然開始全身抽搐,四肢開始胡亂揮舞,睜地渾圓的眼中佈滿血絲,但終究沒有掉下床來。這樣的詭異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才停下,異動停下的瞬間,病床上一直昏睡的男子終於睜開了眼睛。
看着眼前病房裏的監測和治療設備,男子已經意識到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哪了。
人族?看這些醫療設備的發展程度這裏應該是人族的第四界,目前看來情況尚在意料之中。男子再次閉上眼睛整理思緒,默默消化腦海中關於這具人體的記憶。
病床上的男人便是玄尅,準確的說是玄尅的輪迴之身。本來按照之前輪迴的慣例,玄尅會在輪迴之身年滿七歲的時候開始覺醒記憶,但按照記憶,這具輪迴之身已經二十七歲了,比原定時間足足晚了二十年。玄尅知道這應該是自己入輪迴之前重傷,導致輪迴之後自我意識本能的潛伏下來進行自我修復,所以記憶一直無法恢復,現在記憶已經恢復,多半是意識的自我修復已經臨近尾聲了。
玄尅嘗試着起身,還沒等他直起身,一股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他只好放棄起身的打算,閉上眼睛繼續躺屍。
雖然說這個結果還在掌握之中,但這一界的初生生靈體質也太弱了。而且這人生經歷真夠窩囊的,那個名叫陳妘霜的女也真是夠倒霉的嫁給這麼個玩意兒……
玄尅逐漸接收了這具身體的記憶,眉頭微皺。
玄尅的這具輪迴之身叫黃芾,自有記憶以來就和一個老婦人相依為命,老婦人沒有工作,只是每個月會收到一筆匯款,老婦人就靠這筆錢把黃芾拉扯大,一直供他上到大學。黃芾還算爭氣,上的是當地最好的大學,自上大學后自己賺取學費和日常生活費,在經濟學院畢業后還自己創辦了公司,更是娶到了大學的校花,引得一眾同校的男同學艷羨不已。
可好景不長,在創業的第三年黃芾的公司就因被同行打壓再加內部財務危機宣告破產,自此以後黃芾整日意志消沉、借酒消愁,就連平日最寵愛的女兒也不管不顧。作為大學校花的陳妘霜本身也不是一個花瓶,在丈夫創辦公司之後也並沒有甘心成為一名全職太太或是到黃芾的公司工作,而是憑藉自身努力成了一個國際大牌的化妝品公司的銷售經理。
陳妘霜面對丈夫的失敗並沒有責罵和埋怨,只是不斷開導黃芾重新開始,做為親家的岳父岳母一家的態度卻開始有了微弱的轉變。但兩年過去了,黃芾還是一如既往的消沉,整天無所事事,陳妘霜每天在公司要忙於工作,家裏的孩子由於養大黃芾的老婦人年事已高無法面面俱到的照顧,而陳妘霜又不想找個陌生人保姆,也需要自己管,甚至是還要不厭其煩的安撫創業失敗的丈夫。長時間的身心勞累,導致陳妘霜日益失去耐心,不再浪費時間在黃芾身上,夫妻關係持續降溫。
終於在一個月前,陳妘霜提出了分居的要求,雙方現在的婚姻關係在一些外人眼中已經是名存實亡了。
這怕是個巨嬰吧?二十七歲的年紀創個業失敗了還要人安慰?重點是安慰了之後居然兩年時間還沒緩過來、還在混吃等死!
玄尅顯然被這具輪迴之身表現出的玻璃心性格噁心的不行,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
“還真的是個廢物啊!”
之前來看望自己的一男一女應該是陳妘霜的親生妹妹陳妘露和陳妘露的某個富二代追求者。聽了他們剛才的對話,自己這次車禍應該就是他們一手策劃的。教訓自己?他們真是夠幸運的,應該是頭次尋找生命盡頭的捷徑就找對人了。
玄尅神色恢復平靜,並沒有把決定幫小姨子和也許會成為自己妹夫的人找條生命盡頭的捷徑這件事放在心上。
畢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連孩子都保護不了的?說的應該就是我,難道是我那個名義上的女兒出什麼事了?在床上躺了半天,玄尅終於有足夠的力氣從床上起來,慢慢走到病房唯一可以看到外界但無法打開的玻璃窗前。
忍受這種車禍后經過手術的疼痛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對蘇醒記憶的玄尅來說只要肢體能提供足夠的動力支撐他站起來,那就沒有什麼所謂的無法忍受的疼痛。
透過玻璃往外看,玄尅看到的是一條平坦寬闊的柏油路,路邊整齊的排列着兩排粗壯的懸鈴木,茂密的樹葉間隱有些綠意,但大部分都已經呈現出即將落敗的棕黃色,至於現在還能看似頑強的釘在樹枝上,可能是還缺少了一場應景的秋風吧。
當那場秋風來臨,那些現在尚還保持生機的“青壯”也早已加入棕黃色的大軍,隨時準備在意味着它們的消逝的風裏揮灑最後一次美好,就像在盛夏熾熱陽光里肆意搖擺的每一天。
秋天了。
玄尅這才意識到已經到秋天了,這是人族由一年不同的四個氣候景觀來定的。
看着街道兩邊棕黃色的懸鈴木,玄尅突然想到要是自己記憶沒有蘇醒,現在的心情想必和眼前這幅景象的凄涼差不了多少。再加上路上也沒有什麼車輛行人,與慘淡的秋景相得益彰,不更給了黃芾傷春悲秋、自暴自棄的理由嘛。也不對,醫院周圍為了保證病人的修養環境車輛行人少也很正常,而且那個廢物算是死了,他扯淡的人生結束了。
“你在幹什麼?你怎麼現在就能起來走動了?你昨天晚上不是才做的手術嗎?”病房門口一個身穿防護服的護士朝着在玻璃前駐足遠眺的“黃芾”一驚一乍叫到。
“我感覺身體好多了,起來走動一下,病房裏太悶了,我看看外面的景色。”黃芾不想在還毫無自保之力的時候表現的太標新立異,慢慢回來重新躺到病床上。
“那你先躺好,我給你檢查下。”目測將近三十歲的護士長相普通,從業已久的經驗告訴她這多半又是個不聽話的患者,強撐着從病床上下來的罷了。哪有昨天才經歷重大車禍後手術,今天就能下地走路的?所謂的感覺身體好點,不過是怕被醫生說而已。護士一邊在心裏對黃芾的“掩飾”表達不屑,一邊輕車熟路的給黃芾做各種檢查。
“嗯?什麼情況?”護士有些莫名其妙。昨天晚上才做的手術,恢復情況怎麼這麼好?各項身體指標竟然比早上檢查時還要好。他剛才都起來走動了啊,這種情況下強行下床走動身體指標異常才是正常的吧,怎麼還趨近正常值了?護士有些不信,從頭又檢查了一遍。
“我都說了,是我感覺身體好了才下床走動的,難道我會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玄尅無奈笑了笑。
護士的眼神仍有些狐疑,說道“就算是這樣你做的也不對,剛經歷手術就該在病床上好好修養,不然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手術不就白做了嗎?”護士開始有些苦口婆心的告誡黃芾。
“好的,麻煩你了!”
“記住了!我還有別的事忙,先走了,你要老老實實躺床上修養。”護士說完出去了。
玄尅看着關上的門,再次閉眼進行修養。
與此同時,剛才離開病房的一男一女也並沒有離開,還停留在醫院的停車場。
“姐你那邊怎麼樣了?小葉找到沒?”一位衣着時尚的靚麗女郎正站在一輛寶馬車旁打電話,語氣焦急表情卻是波瀾不驚,身旁還站着一位衣着體面的男子。二人正是已經被現在的黃芾視為成功找到生命捷徑的陳妘露和她的追求者萬天。而陳妘露口中的小葉正是黃芾的女兒黃姳葉,在昨天黃芾車禍之後就不見了,陳妘霜現在發了瘋般的到處求人幫忙找,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還沒合眼。
陳妘露才不在乎那個她所謂的侄女,在黃芾破產之前她就看黃芾不順眼了,包括他的女兒黃姳葉,尊重只是表面。剛才打電話也是為了提前預防陳妘露待會打電話來影響萬天給她買道歉禮物而已。
而剛才病房裏的生氣自然也不全是陳妘露真的因為無法對姐姐交代黃芾的傷勢,其中一個原因只是借題發揮警告一下萬天而已,她早就恨透了那個處處壓她一頭的姐姐。其次是黃芾的傷勢實在太重了,剛進手術室時陳妘露嚇出一身冷汗都以為自己要變成一起謀殺案的幕後主使了,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還有後來萬天在病房裏居然敢幫陳妘霜說話,他活該挨罵!
萬天聽着陳妘露故作焦急的語氣,心中冷笑:難怪什麼都不如姐姐,就是個心機婊,明明心裏巴不得別人好,還裝的像是真的關心一樣。還有教訓黃芾的事不是你出的主意嗎?要不是看出你出這個主意時臉上藏不住的陰毒,我至於直接找車撞他嗎?你姐姐過得越慘你才會越高興吧?臭包i子,要不是你有幾分姿色,誰特么還在這熱臉貼冷屁股。等我玩兒夠了就把你的醜惡嘴臉讓別人看看。
吃肉還嫌肉腥,說的就是萬天這樣的人。
“露露,現在可以走了吧?”萬天臉上依舊是略帶討好的笑容。
“嗯,我們走吧!”陳妘露掛斷電話,矜持的等萬天給她打開車門才坐了進去。片刻后二人開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