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耕

開拖拉機不是誰都能學的，這是一項需要動腦、動手，操作祖國‘現代化設備’的高級技術。誰要笨手笨腳的開壞了拖拉機，那就是破壞社會主義建設！所以選出來的學徒都是進步青年，還得夠機靈，深得師傅喜歡，人家才願意帶你。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從無聊的下鄉生活中重新振奮的呢？一幫學徒們都牟足了勁兒，要力爭自己不被淘汰，成為最後真正的拖拉機手。

紅新的師傅姓高。這還是個師傅可以隨意使喚學徒的年代，但紅新很勤奮，跟着跑前跑后，讓幹什麼都很麻利，又很仔細，頗得師傅誇獎。但同時學拖拉機的十個人中，也有腦瓜不靈光的。

石大柱，是跟紅新一批從同一個城市來的幾個戰友之一，一直互相照應着。大柱是個憨厚實在的人，很勤快，但就是腦子不那麼快。他被一個喜歡實在人的拖拉機師傅挑中，可在他第一次跟師傅學開拖拉機過橋的時候，就把拖拉機給開掉下了橋！

那河不寬，可夠深，整個拖拉機都沒進了幾米深的河底！大柱會游泳，還把不會游泳的師傅拖上了岸，可師傅上岸后抽出皮帶就把大柱好一通抽！拖拉機掉河裏可不是小事兒，說不好會被關監獄甚至斃了的！大柱也懂事情的嚴重性，躲着師傅的皮帶，喊着讓師傅放心、他去找人，就玩命跑回了連隊。初春還到處是冰雪，但大柱也顧不上換上乾衣服，就哆哆嗦嗦地找紅新和其他幾個同城來的兄弟，求主意。

紅新他們同城的幾個人里，有個叫大曹的，年紀最長，一聽，就跟大柱說：“你趕緊去找連長要兩瓶白酒，灌了禦寒，咱們下河撈！讓大新（就是紅新）開拖拉機帶着你和咱們中間會水的，去你拖拉機掉下去的橋那，用繩子，把拖拉機給拖出來。這是戴罪立功。然後咱再看拖拉機還能修好不？能修好，就能大事兒化小。”

紅新聽了也說：“沒問題，只要能拖出來，泡點水肯定不會有大問題，那拖拉機的發動機我都拆開過，進了水我也能修！”紅新因為太愛學拖拉機了，早早就把啥說明書鑽研透了，還磨着師傅跟他一起把拖拉機都拆了一遍！那技術直追他師傅，就看師傅願不願意多教他了。

聽了大夥的主意，大柱立刻心裏有底了，按照大曹說的，找了連長要了白酒，又請求隊裏出拖拉機幫他去拉拖拉機（這個繞口）。隊裏自然希望別有大損失，要不誰都得被追查攤責任。於是紅新載着幾個人奔到了拖拉機沉下去的橋邊。升起火堆，幾個會水的，包括紅新，都猛灌一口二鍋頭下肚，就覺得從喉嚨到胃裏開始燒熱起來。然後還往身上噴了酒，接着，第一個人就拎着有手腕粗的繩套，全憑着年輕人一股虎勁兒，咬着牙奔下還帶漂着冰碴的河裏，但瞬間就開始渾身哆嗦。等走到齊腰深就猛吸一口氣，扎向河底，勉強摸到拖拉機，就用手裏的繩套試着套拖拉機尾巴上的鉤子。

第一個人也就堅持了30秒就鑽出了水面，拚命往岸上游，到了淺處，人都快僵得邁不動步了，旁邊的人就趕緊奔過去給他圍上棉襖軍大衣，拉到火邊烤火，再灌一口酒。紅新第二個下去的，也是被冰水刺激得勉強堅持了30秒就冒出水面往回遊，然後哆哆嗦嗦地披上棉襖，蹲在火邊烤火。就這樣，第一輪誰都沒套上鉤子。

直到第二輪，大柱發了狠，他知道兄弟們都是為了自己，而且這事兒不搞定，自己也活不了，就奔下去，死命摸着拖拉機往下鑽，找鉤子，

掛繩套。岸上的人看他潛太久要不行了，就在岸上趕緊拉繩子，沒想混亂中還真把拖拉機給套住了！這時候，大柱已經在河底凍得動不了了，紅新幾個人見勢不妙，又撲通下去把大柱給撈了上來。好在拖拉機套得還不錯，讓紅新用拖拉機一拉，就給拉了上來。眾人都鬆了口氣，因為剩下的，紅新打包票說沒問題，進水都能修好。

事實也如紅新所說，把水都清理乾淨，重新抹了一遍機油后，大柱的拖拉機又嗒嗒嗒地歡快地響起來！有了這次經歷，大柱決定不學拖拉機了，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把機會讓給另一個同鄉小桃。隊裏也正有這意思，就同意了。因為沒啥大損失，就沒深究責任。但事情不是總這麼有驚無險，紅新的師傅，一個老拖拉機手，反倒出事兒了。

那時拖拉機翻地，晚上也要繼續乾的。因為地太大，有時候一輛拖拉機一天都不能從一頭到另一頭跑個來回，所以都是加班加點輪軸轉。那時候一個指標看是不是好拖拉機手，就要看他在夜裏能不能繼續開，而且在那黑燈瞎火下犁出的隴還要一樣筆直。

一天夜裏，紅新跟師傅去翻地。先是紅新的師傅開拖拉機，紅新看着後面的鐵犁的情況。在夜裏時不常就會看見有狼眼睛出現在拖拉機後面，跟着跑。也不是光惦記拖拉機上那倆司機的肉，更多是因為翻地常常翻出土裏的耗子來，狼跟着就逮被翻出來的耗子吃，也是美味。開始紅新還怕狼是要來吃人，後來也習慣了，注意點別被狼靠太近就行。等到輪到紅新開的時候，他就看見拖拉機前面突然出現一隻特別好看的火紅火紅的紅狐狸！他就想追上去逮住它，於是摘了拖着的犁地的鉤，開着拖拉機使勁兒追。但追着追着火狐狸就不見了。等紅新四處尋摸找的時候，火狐狸又在拖拉機的後方出現了。紅新玩心大起，更想逮着它了，就掉頭追！

因為車子扭擺得太多，把一邊睡覺的老師傅給晃醒了，他也看見了那紅狐狸，竟比紅新還起勁兒，直接把紅新拉下駕駛座，自己上去開着追。就看那夜裏都火紅火紅的皮毛，這狐狸就值好多錢。但追着追着，老師傅發現不對了，前面出現了一片墳包。而且紅新看那片墳包都有種無邊無際的感覺。老師傅怕了，立刻在車上給遠處拜了拜，開車就往回跑，而且越跑越快，紅新顛得都快掉下了車。後來，也不知道老師傅都看見了啥，瞪着一雙恐懼的大眼睛，把拖拉機掛到六檔，玩命爬坡往營地跑。紅新眼見拖拉機都開始冒煙了，而且發動機的聲音也聽着不對了，但老師傅就是不管，依舊死命地開。直到回了新營地，拖拉機嘎吱吱的幾聲就不動了。老師傅驚魂未定地跑回自己屋子哆嗦，別人問他啥他都不說。

第二天天亮，大家檢查紅新的拖拉機，發現裏面的氣缸沖承軸都別彎了，發動機算廢了。因為這老師傅啥都不說，事情變嚴重了，被懷疑是敵特破壞生產。又找紅新詢問，紅新基本就如實說看到了紅狐狸，然後兩人追了一會兒又看到了墳包，老師傅突然害怕就往回跑，開得快了，車子就壞了。然後又補充道，當時是挺嚇人的，不像是故意破壞。那時候，誰也不敢給誰打保票，因為不知會審到哪一步。調查員問紅新老師傅用幾檔開回來的，紅新尋思着老師傅平時對他還挺好的，就含糊地說，好像是五檔吧，當時太黑太顛，看不清楚。但問題是，當調查員問老師傅，老師傅就耷拉個腦袋啥都不說，只承認是他把車開壞的。最後，調查員覺得老師傅不老實，給抓回營部審去了。老師傅的結局是，被判了十年，但沒到五年就死在了監獄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