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想知道那些事嗎?
神仙死後本該依着規矩葬在大羅天的,但帝曄是以身葬進星河,臨終前並未有個軀體留下,便連個碑都沒有。再後來如何,黑白無常沒說過,我也沒刻意打聽過,九曜宮這些年,早已不似從前了。
杏花飄零隨風去,我拂去袖口的殘花,身後那人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白衣清華勝仙。
“你醒了?”我扯開唇角,淡淡問道。
他垂眸一笑:“此話,當是我來問你才對。鬼君不愧是鬼君,我那法術,對你也只是幾個時辰的用處。”走近我幾步,他關懷道,“身上的傷,可還疼了?”
我搖了搖頭:“沒想到你還會醫術。”
“若不然,怎會冒險去九泉之下,尋你呢?”他似笑非笑道。
我抬手隔着衣衫撫在那些傷口處,可讓我驚訝的是,我背上的那些道傷疤,都感受不到了。
“我的傷……”
他唇角上揚,一朵杏花從枝頭吹落,他抬袖接住,負手道:“都給你抹去了。”
“抹去了?”我臉上一熱,囫圇道:“那些都不礙事,只是幾道疤痕罷了,早就不疼了。”
他執那朵杏花抬袖朝我鬢角的發別來,杏花插入青絲,他目光溫柔地抬起指腹撫了撫花瓣,深情道:“染染生得這樣漂亮,那些傷疤,太丑了。”
我羞紅了容顏,頭往旁邊偏了偏,低低道:“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你是第一個……”
“嗯?”他饒有興趣地揚了揚眉,我魂不守舍道:“沒什麼,我們一夜未歸,還是早些回去吧,不然諦聽該擔心了。”
他昨夜給我施法讓我沉睡,原來是為了給我抹去肩上的傷疤,那些傷疤是神鞭所留,神鞭之傷若非功力修為甚好的神仙,是抹不去的。司葯仙子雖然是上古醫神的徒弟,當年給我抹去這些傷疤的時候亦是耗費了不少功夫,不過都於事無補,整個冥界唯一能拿我這傷疤有辦法的,只有閻君老人家,不過,我從未與他提及過這件事。
“也好。”他聞罷我的話,看了眼天色道,“早些回去也好,看這天色,不久便要下雨了。”
人間的雨,我已經好幾萬年沒見了。
果真是我太抬舉諦聽此人的品德了,彼時我剛回府,外面便下起了小雨,我與雲清方踏進了正廳,便一眼見到那名陌生的客人,而諦聽正歡喜地同他討教一把扇子的扇骨來歷。
我頓住了腳步,怔怔站在正廳門前,那名英俊洒脫的神仙瞧見我后亦是“啪”的一聲攏上了摺扇,明眸清澈,嘴角揚起一抹諱莫如深的笑,恣意道:“小白染,許久未見,你莫不是不識得我了吧?”
他……我記得他的容貌,當年在天上那三百年裏,我見過他唯有寥寥幾面,可是我卻極為清楚地記得,這個混蛋每次去尋他下棋,都要捏一捏我的臉……
諦聽比我還要驚訝地張着嘴,嗆了聲:“子梨上神、你們,你們認識啊?”
子梨上神……
“不認識。”
“認識。”
兩道聲音同時脫口而出,諦聽的臉癱了……我本能看向身畔的雲清,他此時顯得,也太過平靜了些。不過,他該是不介意我拿他出來做擋箭牌。
“他認識,我不認識。”我冷着聲,毫無感情道。
雲清對我此番話,貌似沒什麼異議,亦是低眸看我,唇角噙着笑道:“對,我認識。”
諦聽尷尬地咳了聲,委屈道:“你們究竟在打什麼啞謎,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噯,老白,我可從沒有聽你說過,你認識子梨上神。”
子梨上神晃着桃花面的摺扇,千萬年來都不改那副紈絝子弟模樣:“罷了罷了,這小白染記仇得很,本神就不折騰你們了,既然我的愛將在此處,那本神就勉強一些。諦聽小弟,你去命人在府中擇一處風景好的地盤,讓本神暫且在府中住下。”
當真是不見外啊,我心虛地轉身欲要離開,卻聽身後的子梨上神忽然開口道:“白染鬼君且慢,本神,還有些要事同你說。”
諦聽命人沏了茶呈了過來,亭外雨落芭蕉,聲聲入耳,我將一盞涼茶抬至唇邊,卻倏然有一隻手接過我的茶盞,換了盞熱些的給我。
我偏頭看雲清,他已將從我手中換下的那盞茶一飲而盡,目光清澈。
諦聽這個缺心眼的許是沒在意到這一幕,自打這位子梨上神出現后,諦聽便全程處於狗腿狀態,畢竟這位子梨上神,可是他的夢中偶像。
“本神亦是得知昨夜白染鬼君現身扇鋪的消息方曉得,你們也來了人間。不過昨日司命星君他們趕去的時候,木夏雖是被白染鬼君給重傷了,可他們還是不慎讓他逃跑了,當真是可惜了。”
我低低道:“木夏跑了?”
被傷成那樣,三位星君還不是他的對手。
子梨上神平靜道:“嗯,跑了,今日本神遇見了司命一行人,他們也挺自責的。不過本神想,若昨日司命一行人未出現,這木夏,說不準便已經繩之以法了。”
“咳咳。”諦聽裝作被嗆到,故意轉開話題,“那依上神之見,咱們還需如何做?”
子梨上神調侃道:“如何做,白染鬼君的心裏,早已有了答案吧。”
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撂下茶盞,指腹撫平袖上的皺褶:“那便煩請上神,暫且勿要讓星君們動手,交給本君便好。”
子梨上神思忖片刻笑道:“這個本神早便想到了,你走後,那些星君們都以為你死了。你被顏玉那廂藏了這麼多年,再次出現難免故人重逢,分外尷尬,本神一早便吩咐了他們,要他們先去查探魂魄的去向了,至於木夏,就留給你了。”
“如此便好。”
子梨上神瞧了我半刻,又道:“你現在曉得本神是誰了,難道,離開九曜宮這麼多年,你沒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嗎?”
我指上一抖,滾燙的茶水灑在了手背上,雲清的面色亦是沉了下來,眸光清冷。我強裝鎮定道:“本君,如今是九泉衙門的鬼君。”
子梨上神挑了下眉峰,收扇起身便要離開。
我見他離開,一時失神,緊張道:“北斗星君……”
他僵住了動作,嘴角笑意漸斂,我瞧着他的神色,心內打鼓,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雲清,良久後方道:“北斗星君……她很好,你,無須擔心。”
雪離很好……可我總覺得他的話里,隱瞞了什麼。不過,只要曉得她好便夠了。
一場雨停,令影從九泉衙門趕了上來,日前命他繼續查的事情如今已經有了線索。昨日我去闖嵐裳閣,倒並非是想要擒拿他,不過我也未曾事先料到他被傷的那樣嚴重,亦是沒料到縱然如此,司命星君也不是他的對手。
“屬下去尋了陸判官,請他查了生死薄,那些魂魄的名字依舊留在其上,並未消失,可以確定的是,那些魂魄暫且還安好,只是被困在了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而屬下根據大人的信上所言,秘密去人間查探,終於發現嵐裳閣的團扇再次出現在京城中。兩日前,京城首富家的千金前去扇鋪買摺扇,看中了一麵糰扇,花娘便將團扇送給了她。”
我從袖中取出那枚銀色的飛鏢,遞給令影,“這上面,還有他的氣息,你們想辦法,去試一試花娘與木夏的關係。”
“屬下明白。”令影接過飛鏢,詢問道,“不知君上準備如何對付那把團扇中的魂魄?團扇乃是魂魄最後的寄身之處,若貿然出手,怕是會讓她魂飛魄散。”
“我聽說江夫人生前,便被惡夢纏身。江大人之前有個糟糠之妻,他的糟糠之妻已經轉世輪迴去了,那麼想害她性命的人,究竟是誰?”
令影道:“鬼差趕到的時候,江夫人的魂魄便已經少了兩魂,那兩魂想來是早已被人驅散了。她步入冥府的時候,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屬下在她的記載中發現,當年江家原配夫人上弔死后,江老爺又忽然想起了夫人的好,偶然之下在青樓娶了一位與他先夫人模樣相仿的女子為妻,只是這女子後來遭江夫人嫉妒,將她……”
他忽然頓住,我便好奇道:“將她怎麼了?”
令影緩了片刻道:“將她趁着江侍郎出門辦理公務的時候,強行逼她打掉腹中孩子,重新賣回青樓,那名女子終是在青樓中人的折磨下,含恨跳樓而死。江侍郎歸來后,得知此事痛不欲生,江夫人誣陷她不守婦道,又死在青樓之中,不能入江家祖墳。江侍郎深知此乃江夫人所為,可卻不能反抗,只能任由江夫人派人將那女子拋屍山野,屍體,被狼虎所食……”
江夫人面上看着親切,沒想到,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惡毒千百倍。
“這件事後,江侍郎便與江夫人分房而居,多時江侍郎只留宿在別苑中,不與夫人相見。屬下去查了一下那名女子的身份,終是發現,那名女子的名字亦是列在近兩年丟失的魂魄名冊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江夫人之死與那女子的魂魄有關?”我曉得他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正是,屬下覺得,此事無論與她是否有關係,她都是最值得懷疑的。”
“只可惜那日我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若不然,抓回來問一問,說不準一切便明了了。”她藏身在團扇中,並無陰氣可尋,我才會疏忽了這一點。
令影凝聲道:“大人說的正是,只要抓回來問一問,一切都明白了。”
一句話點醒了我,我握緊了雙手:“那好,你多派些人,盯着那姑娘,只要有動靜,我們便下手。不過,記住不要打草驚蛇了。”
“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