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十三會去接小枝回家
“細雨拂過傍晚,次日清晨的太陽會更加明亮。”
——許慕川
【一】
分明還是天光大亮,卻有人像陷入黑夜一般,喘不過氣來。
此時一輛黑色的轎車正駛向新區的別墅群。
徐校長——徐轍,從基層普通教師升到芙蓉一中的校長,穩紮穩打的用了三十年的時間,從沒有什麼平步青雲,只有兩袖清風,這條路走的不可謂不艱辛,其中有多苦,怕是只有這位校長自己知道了……
薛還明此時坐在後座,小姑娘的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呼吸有些沉重。“徐叔叔,這次麻煩你了,實在是學生不懂事。”
徐校長是真的心繫學校和教育事業,他從兩年前任職校長,兢兢業業的守着這所百年名校,盡心儘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自是理得清這些有錢人的那些彎彎繞繞,想讓學校發展的好,怎麼也避不過“錢”,但是拉贊助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想法子給他塞學生,塞老師。向教育局申請資源的公文也是批複的遲緩,卻又急促的要他交出成績,典型的想讓馬兒跑,卻又不讓馬兒吃草,眼瞅着私立的貴族學校設備比本校優越得多,卻還是無能為力,在這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時代,怎麼能只要成績?高中是學生心理最敏感的時候,各方面因素都不考慮,只要成績,如何能長遠?
直到這個暑假,景陽集團的董事長薛庭,也就是後座這個年輕人的父親找到他,“徐校長,鄙人願意給學校提供一批物資,希望貴校的學生們能在努力學習之餘,還能擁有歡快的校園氛圍,犬子從小便自在慣了,有很多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不需要做的事情讓他去處理,他作為景陽的繼承人,也不能只拘泥於成績,更何況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是憑真本事,自己考上來的。希望您能諒解,這件事情您可以慢慢考慮,當然,無論您考慮的結果是什麼,這批物資都是芙蓉一中的。”那批物資價值幾何,自是估量不得的,而兩個處於高位的人之間,此番談話也是不為外人知曉的。
那時的薛庭不是作為一個商人的身份去和徐校長交談,所以不重利;只是作為一個父親和公司高層,對於兒子有着深遠的打算。自然,徐校長作為校長,這筆交易是值得的,作為一個老師,是欣慰的,品學兼優的學生本就是老師眼中的珍寶,而薛庭的做法,讓他對學生家長這個身份有了另一個看法。本來能夠用錢壓着他,頤指氣使的讓他給自己兒子開小灶,可他確實將徐校長請過去,以禮相待,以理服人,如此,便讓徐轍對他們家高看一眼。
“沒事的,還明,學生生病了本來就是大事,朋友之間如此互幫互助,也是應該的。”自從兩個月那次談話過後,徐轍便和薛家來往密切,聊聊就房地產在芙蓉市的發展,還有整個芙蓉市的商業、教育的形勢政策,對於薛還明這個孩子也是有了新的看法,本以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可是那一本本疊起來的賬目,一整個房間的畫作,還有少年人的謙遜,倒是讓徐校長自嘲了一番。
薛還明其實也很少和徐校長接觸,只是管他叫叔叔,可能更親近一點,“徐叔叔,上次聽家父提起,您這輛車前段時間出了點故障,不打算換嗎?今年的轎車價格比前兩年跌了點兒。”
兩袖清風是名副其實。“見笑了,這輛車快跟了我快十年了,出點小毛病,修修就好了。這兩年石油漲價了,汽車也跟着快消耗不起了。”想着這輛車當初還是拿比賽的獎金,貼上自己的積蓄才買的,也有些感情了。
……
【二】
薛家。
薛還明橫抱起喻枝,徑直往樓上走,秦麗雲趕忙迎了上來。“還明,這是怎麼了?劉醫生已經到了。”
劉醫生接到那通電話,就拎上藥箱立馬趕來了薛家,這會兒已經放下了秦麗雲招待他的茶盞。
薛小少爺卻一言不發,把人抱進了卧房,脫掉鞋子,放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掖的嚴嚴實實。
秦麗雲和劉醫生後腳就跟了進來。
年老的醫者先探額溫,再拿出喻枝的手,給她把脈,不一會兒,心下頓時明朗,“這個小姑娘沒有大礙,就是這兩天受了風寒,有點嚴重,又沒有及時吃藥,再者,今天怕是被什麼嚇住了,這才引起了高熱,我這兒帶了幾服藥,”打開醫藥箱,拿出藥包,全部打開后,挑揀了些藥材出來,才包好,遞給傭人,“煎好葯給她服下即可。一日兩服。”
“謝謝劉醫生了,”秦麗雲微笑着遞上一個信封,轉身向管家說道:“你送一下劉老。”
“是,夫人。”
按了下燈的開關鍵,主燈熄滅,只留下兩盞護眼的床頭燈。“小翠,你去弄點水來。”
那個叫小翠的傭人,應聲出去了,偌大的房間,就只有姑姑還站在這裏。
秦麗雲知道薛還明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他能自己把握住分寸,可是把陌生女孩往自己床上放,是個什麼道理。“還明啊,你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妥?”
“姑姑,”薛還明站在燈的旁邊,一時也看不清是個什麼表情,“她是喻枝。”
她是喻枝,是現在的許慕川的家人。
她是喻枝,是可以讓許慕川笑的很開心的女生。
她是喻枝,是陪着許慕川經歷了他大喜大悲的喻枝。
秦麗雲一時又紅了眼眶,挪着腳步走到床邊,“上次在動物園,她見過我了,她應該也怨我吧。”細嫩的手指,拂過那個女孩子的臉頰,冰涼的觸感,小喻枝的臉貌似是感覺到了舒服,下意識去蹭了蹭。
這時候小翠回來了,“夫人,少爺,水來了。”端着一盆水,還有一塊毛巾,放下之後,出去一趟又回來了,這次手上端的托盤裏,有一杯水和煎好的葯,東西放在床頭櫃,好奇的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女孩。
冒着熱氣的藥液,聞着就很苦。
“再去沖一杯蜂蜜吧。”秦麗雲細細的開口。
“好的。”
薛還明將毛巾放到水裏浸濕,再擰乾疊好,捋了捋喻枝額前的碎發,將濕帕子放了上去。然後坐到床邊,輕輕將喻枝從床上扶起來,“喻枝,喻枝,醒醒。”一隻手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隻手揉揉她的臉。“再不起來,就沒糖吃了。”
喻枝皺皺眉,就沒了反應。
“你再不醒,許慕川就不和你玩兒了。”薛還明忐忑的說出這句話。
秦麗雲也緊張的看着她。
“不……不要。”許慕川三個字像是個按鈕,一說它,小姑娘就開口了。慢慢張開眼睛,陌生的環境讓她有些局促不安,小身體動了一下,可是看清之後,喻枝不由得叫了一聲,“媽媽……”
“十三的媽媽……”聲音有些虛弱。
秦麗雲點着頭,眼淚都掉了幾顆,“好孩子啊,是我,你現在生病了,在我們家裏,剛剛有醫生替你看過了,沒什麼大事的哈。”聲音溫婉,摸摸喻枝的頭。
“我跟你哥趕到的時候,你已經暈過去了,我就把你抱回來了,有人幫你請假的。”薛還明抬頭喊了一聲,“姑姑。”
秦麗雲會意,端着溫水遞到喻枝的嘴邊,“先喝點水,我們等下要喝葯,有點苦。”
小丫頭四肢都是軟的,喝着許慕川媽媽喂得水,喝了一半,“阿姨,我喝好了,現在可以喝葯嗎?”
秦麗雲又把葯碗端過來,遞到喻枝嘴邊,看着小姑娘喝的有些着急,臉都擰巴到一起了,還是大口大口的喝,不忍開口道:“不苦嗎?慢慢喝吧?”
喻枝忙着趕緊把葯喝完,沒有回話,最後一口,咕咕咕的下去,終於喝完啦!
正好,小翠把蜂蜜水端進來了。小少爺一把拿過去,遞到喻枝嘴邊,“甜的來了。”
喝完溫水,然後喝葯,現在怎麼還要喝啊?好無奈,可是媽媽說,在別人家裏要聽話。只能張嘴繼續喝,甜絲絲的,比之前倒是好喝些。也就喝了一些,實在喝不下了,就看着兩人搖搖頭。
漸漸恢復體力,喻枝挪了挪,薛還明身上的味道是香的,可是……可是好奇怪啊。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要繼續睡會兒嗎?”
眼前的女人溫聲開口,聲音就和春天的陽光一樣舒服。喻枝一時只顧看着她,不知道說什麼,大眼睛轉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我……我想回家。”
可是她現在身上軟綿綿的,都感覺動不了。
“我讓許慕川來接你?”雖然他不想,現在許慕川在,小姑娘能安心些。
“不要。”喻枝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兩個字。
看着她的兩人愣了一下,也沒說什麼。
喻枝的腦袋瓜里在想什麼?如果這個阿姨不想見十三呢?可是十三想見媽媽?
“我……我打個電話?”手往兜里摸去,可是兩個兜都沒有手機的蹤跡,正有點着急……
“在這裏。”接完許慕川的電話,就順手把手機放進自己的兜里了。
喻枝接過手機,就見兩人要起身往外走,“沒事,不用走……”
手在鍵盤上按着,找到聯繫人——十三,按了綠色鍵。
……
【三】
剛從於老師辦公室出來的許慕川,轉身就往醫務室一路疾走。
後面還跟着一個張煦年,“反正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你現在急有什麼用?”
走過海棠花瓣鋪的石板路,一陣清香,卻也平復不了許慕川此時的心情。
醫務室里,笙歌趴在床上,手裏玩兒的是張煦年手機里的俄羅斯方塊,背上的皮膚是裸露的,校醫姐姐還在幫她清理傷口,見兩個人來的風塵僕僕,什麼都沒說,放下了手機。
許慕川還沒進醫務室,就被張煦年強迫背過身去,“你又幹嘛?”
“她傷的是後背,現在在上藥。”
聽着這話,許慕川沒再多言,“學姐,所以喻枝為什麼暈倒?”
“發燒。”她到現在疼了半天一口水都沒喝上,是真的不想說話。
“那怎麼只有你受傷了?”喻枝身上是不是有些傷沒被發現。
“我護着她跟護犢子似的,她能受什麼傷?”有點不耐煩了。
這次是張煦年開口了,“你背上?”
“那王八蛋拿板磚砸的。”說到這個她就氣。
腦子裏的記憶湧來,當時笙歌是把喻枝抱在懷裏,自己背對着謝琦,所以如果不是喻枝暈了,估計還能躲過去……
校醫姐姐是個佛系的,加上張煦年這個帥學生,嘴巴格外甜,今天的事自然不會有別人知道,只是下手有點沒輕沒重,笙歌疼的一頭汗,和條蛇一樣,時不時“嘶~”一下。
張煦年實在看不下去了,“漂亮姐姐,你歇會兒,我來。”搶過碘酒和棉簽,邊往背上吹氣,邊輕輕地擦着葯。
“滴滴滴,滴滴滴……”許慕川的口袋裏傳來震動。
是小枝,“喂?小枝,你現在還好嗎?你在哪裏啊?”是掩飾不住的着急,病床上的兩人也看着那個手機一動不動的。
可是下一句話便使氣氛低沉了,“嗯。”
下一句,“好。”
又過了還一會兒,許慕川一言不發,像是掙扎了很久,終於開口說了一句,“我去,地址短訊發我。”
“你等下去幫我也請個假,我現在去接喻枝。”
張煦年點點頭,又問:“她現在在哪裏?”
“薛還明家裏。”
……
這邊的小喻枝掛了電話,對上兩人的眼神,磕巴的說了句:“他說他等下就過來,”側頭看着薛還明,把手機遞給他,“你能給個地址嗎?”
薛還明拿過手機,輸入了地址就發了出去,又存好了自己的號碼,才把手機重新塞回喻枝手上。
我現在還好,剛喝過葯了,我現在薛還明家裏。
你要過來接我回家嗎?
可是……你媽媽也在這裏,你不想來的話,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喻枝,你再睡會兒吧,等休息好了,才有力氣跟小川回家。”秦麗雲想着馬上能見到小川了,心裏有些開心,卻又被隨之而來的愧疚和焦慮泯滅。
喻枝想了想,點點頭,又躺下了,薛還明掖好被子,留了一盞燈,“那你乖乖睡覺,睡好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在樓下。”
扶着秦麗雲出了門。
“姑姑。他應該還要等會兒才來,”瞥了一眼腕錶,下午兩點,“還有一個小時,小晴就放學了,您要去接她嗎?”薛在晴讀的幼兒園三點放學,離家剛好差不多四十分鐘的車程。如果還沒做好見許慕川的準備,就先不見了,別讓自己心裏難受。
聽出他話里的用意,秦麗雲糾結的揉着手,點了點頭,“那我去接小晴,你照顧好她。”
……
少年獨自坐在客廳里,算着時間,也該到了。
“少爺,客人來了。”
許慕川走進這棟房子,沒有多看一眼,直視着薛還明,“喻枝呢?”
“小翠,備茶。”薛還明坐正,回答道:“樓上睡覺。請坐。”
接過傭人遞來的茶,淺嘗一口,應該是媽媽喜歡喝的碧螺春。對了,媽媽……“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后媽,也是我姑姑。”薛還明挑眉,“不過你來的不巧,她去接小妹放學了。”
怎麼就不巧了,喻枝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還在。許慕川沒有說話,細細將茶喝完。“我要帶她回家。”
剛打開的書就被合上了,聲響有點大。小少爺面露慍色,卻還是把他帶了上去。
許慕川看到正在熟睡的那張臉,掐了一下。很乖,沒有踢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