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十三落寞
“第一次察覺,在你身邊的,也可以不是我。”
——許慕川
【一】
瓢潑大雨,過了好些時候才停下,人間的煙火氣越發濃烈,更引人入勝的,是萬家燈火背後的點滴。
月色的序幕逐漸拉開,亮出一彎金黃。裁縫鋪里,忙的不可開交……
“簡師傅,你上次給我做衣服的那個料子還有沒有啊?”一個極為富態雍容的女人端着茶盞問道,舉手投足皆為貴氣,“你這兒生意這麼好,不會缺貨了吧?”
簡蘭正給這位太太量身形尺寸,被問到時也是含着笑的回答,“傅太太說笑了,怎麼能沒有呢?”佈滿薄繭的一雙素手將軟尺收好,仔細將數字記到本子上,“稍等片刻,我去給您拿料子看看。”說著就轉身進了放布料的房間,出來時,手上端着一個木盤,上面放的正是傅太太所說的那批料子。“料子是有的,不過上次給您用的料子是素白的,這次就只有些寶石藍顏色的手織花羅了。”
“顏色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各有韻味罷了,”素白淡雅,這顏色更襯傅太太的身份,“你家這料子,看着就是和別家的不一樣。”帝王綠的指環,將那雙豐腴的手,顯得愈發白皙,那布料觸感還和之前一般,絲滑柔順,且美不勝收。
傅太太本就是好東西司空見慣了的人,更何況這花羅也不是什麼名貴物件兒,但就是與以往見的那些不一般,若不是上次聽季夫人提過這件成衣店的料子極好,自個兒買的那件衣裳也是滿意得很,她是萬萬想不到,在這鬧市之中,還有如此手藝,可不是應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又想着自己家那些在大商場裏都沒個好生意的店鋪,頓時發愁……
“簡師傅啊,實不相瞞,”傅太太放下茶盞,“我家裏也經營着一些服裝店,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啊?”以簡蘭的手藝,設計出來的衣服風格本就獨樹一幟,更何況她還有成衣的手藝,論哪個商人看到,都是有想法的。
有想法有何用呢?她所求不多,只想安安靜靜守着這一方小鋪子罷了,“謝傅太太抬舉,讓我忙着這一間小鋪子都還勉強,傅太太所言的服裝店,我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言語間有些直接,但傅太太倒也不生氣,“無事,大不了讓自己家的店鋪落灰,多光顧你這兒就好了。哈哈。”
“多謝體諒。”
看着天色也晚了,“那套衣裙就拜託簡師傅了,我先走了,一個月之後來取。”付下定金,便往門外走去。
“傅太太慢走。”簡蘭微笑着送傅太太出門,上了那輛一看就不菲的轎車。拿起桌上的錢幣,把茶盞拿到後面去準備清洗一下。
“簡姨!”許榛端着飯盒,蹭蹭蹭的往簡蘭那兒跑,“小枝姐姐今天做了您最愛吃的鹹蛋黃茄子,超下飯的。”可不是嘛,光守着那一盤茄子,三個娃娃就一人幹了三碗飯。
簡蘭慈愛的摸摸許榛的頭,“小榛真好,這是剛寫完作業,就替哥哥姐姐跑腿呀。”接過飯菜,看了一眼,不禁感嘆道,豬豬現在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算算日子,她都快兩個月沒進過廚房了。
許榛雖然讀書比別人早,可是躥個兒也不比別人慢,都比小枝高一些了,就臉上那一對奶膘分外可愛。“簡姨你先吃飯吧,姐姐看你最近有些勞累過度,特意包了蟲草排骨湯呢,用筒子骨燉的湯頭,香醇着呢!”趁簡蘭喝湯那會兒,許榛趕緊把那副青花的茶盞洗了。
這丫頭,還真是天生的吃貨,吃過的東西研究一陣子,味道都能做的差不離,甚至更好。湯還沒喝兩口,這電話又響起來了,今年怕不是有誰替她拜了財神爺,生意好的離譜,忙的腳不沾地。
“喂,您好!請問哪位?”
“您好,是簡女士嗎?我們這邊是秦氏集團旗下的雲旗……”
掛了電話之後,簡蘭對着手機發了好一陣的呆,不是是訂單過多的愁緒萬千,不是噩耗的魂不守舍,是對前路的憂心忡忡。
【二】
開學已經一周了,芙蓉一中的新生迎來了入學之後的第一場考試……領導層美其名曰想試試大家對學習的熱情,可上了這所學校的學生都是擠破頭進來的,熱情在學校眼裏已經不重要了,他們要的是有天賦,有絕對優勢的學生。
個子不夠,板凳來湊的小丫頭趴在黑板上寫着座次位置,以及考試時間,還有“沉着、冷靜、守紀、謹慎”八個大字。講台下的學生們沒有一絲聲響,認真的複習着書本內容,儼然肅靜,於老師看着自是十分開心的。
“同學們,明天是你們來一中之後的第一場考試,加油哦,切莫慌張,每次考試前的晚自習,任課老師都會在辦公室里,有問題儘管來問哦!”漂亮老師揚着笑意,看着也是賞心悅目的。又看着寫好字搬着板凳下去的喻枝,“班長,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好嘞!”
喻枝第一天報道的時候,看見於瀟瀟屬實驚訝,後面才知道,於老師本就是想來芙蓉一中任教的,只是初入職場,還沒有一份漂亮的履歷,不足以證明實力,便先去了芙蓉市最好的初中教了三年書。本想着唐恬已經不錯了,誰知碰上老天厚待,教到初二碰到許慕川這麼個好苗子,一舉拿下市狀元,且他的英語是滿分,縱觀這個a班,成績都比往年有了質的飛躍,加上於瀟瀟本身教學能力很強,剛進市一中,便能帶重點班,可這份優待卻不會讓她掉以輕心,“捧殺”的道理誰都懂,路走的越順暢越要小心……
喻枝再回來時,手上又拿着一盒小餅乾,沒有一點吝嗇就遞給了同桌,“吶!十三,瀟瀟姐給的曲奇,可好吃了!”
少年剛解題解到一半呢,就聽着這麼一句傻乎乎的話,“那你知道瀟瀟姐為什麼給你這盒曲奇嗎?”果不其然,許慕川一抬頭就看見喻枝的大眼睛裏懵懵懂懂,一把拿過曲奇,將有字的那面懟到喻枝眼前,“看到沒,它叫滿分曲奇。”
上了高中,還能考滿分就是神,許慕川本來就是神。“那你吃,反正你能考滿分,我就不吃了,畢竟吃人嘴軟。”一張嘴裏,說的頭頭是道。
過了一會兒,喻枝頭頭是道的嘴裏背着單詞呢,突然被塞了一塊兒餅乾,然後就聽見許慕川笑着說,“小枝吃了,嘴軟該考滿分了!”
喻枝皺着眉吃下去,沒一會兒又笑着說:“考滿分就考滿分,哼!”
……
秋意漸濃,還有些許寒風,引得班上體質不好的,感冒了好一陣兒。
喻枝現在感覺自己頭昏眼花的,鼻涕流個不停,剛從辦公室回來就看見桌子上的紙條瀟洒幾個大字:去副校長辦公室了,中午你先去食堂,我打好飯去之前的那個桌子找你。然後就懶洋洋的趴在座子上,然後又支棱着腦袋,拍了拍前面的女生,“游絮,游絮。”
今天她沒扎馬尾,但是對喻枝的態度還是一貫的不好,轉過身來,言辭不善。“幹嘛?你感冒這麼嚴重,就少說話唄,萬一傳染了,耽誤我學習。”
然後喻枝就不說話了,把一張表遞給游絮,就又趴下了。
低頭一看,“成績出來了!”這聲驚呼,引得許多同學都抬頭看着她。“別急別急,我先貼後面牆上去,貼好了你們再去後面看。”說罷就拿着表、一卷膠布和美工刀往後走。
她怎麼能不看呢?邊貼邊看。
許慕川全年級第一名,季嘉心全年級第三名,游絮全年級第二十名……喻枝全年級第二十一名。
貼完之後,游絮就回到座位上不懂了,腦瓜子裏想着些什麼……
“天哪!許慕川數學、英語全是滿分!”
“還有,還有,季嘉心的政治和地理是滿分。”
“不愧是市長家裏的,教導有方!”
“喻枝語文滿分……”數學有滿分,寫好答案和解題步驟;英語有滿分,也是有正確答案可以參考;這語文……考滿分倒是頭一次見,很多答案都沒有最標準的,而且閱卷老師不同,每個老師對於這道題的理解都不一樣,很容易有分歧的。
高一(一)班成績一出,全年級都嘩然一片,連高年級的學長學姐也有不少驚嘆的。原因為何?這次考試的出題老師,是各科的年級組長,試卷的含金量自是不言而喻,更何況數學試卷出題的可是副校長,一中出題最變態的,居然有人滿分?就當那位數學滿分的天賦異稟,可是怎麼還碰到個語文能考滿分的,這是多少年都沒遇到的事兒……
中午的食堂格外熱鬧,喻枝坐在那裏,慢吞吞的喝着保溫杯里的薑湯。
忽然,一個餐盤過來,還以為是許慕川打好飯回來了,結果就看見自家表哥那張斯文敗類的臉,“怎麼小喻枝病糊塗了?不歡迎哥哥坐這兒吃飯啊?”
喻枝繼續喝着薑湯,奔騰的熱氣濕潤了眼睛,半闔着的眼下,一簇簇睫毛格外好看。
又是一個餐盤,抬頭看,“小枝,你生病怎麼還沒好啊?”是薛還明,他擺好餐盤和張煦年並排坐下。
小丫頭現在是真的渾身沒力氣,不想搭理他,又喝兩口薑湯。
剎那間,喻枝的眼睛像是被什麼吸引過去了,盯着一塊看了好久,然後慌裏慌張的放下薑湯,“哥,薛還明,你們等我一會兒啊,我馬上,馬上就回來。”說完就踉踉蹌蹌的跑了。
張煦年和薛還明對視一眼,薛還明先開的口:“你在這兒等着,我去看看。”
金絲鏡框下的眼睛微微眯着,往喻枝跑得方向看了過去,手一抖,筷子掉了,他連忙撿起。沒事,應該沒事,薛還明跟過去了,能出什麼事。
【三】
幾分鐘前,喻枝看的那個地方,是那天很兇的男生把漂亮學姐拖拽走了。
跑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快趕上了,喻枝差點忘了自己重感冒,這會兒眼前有點發黑,一雙手連忙扶着牆,蹲下大口喘氣。
這是學校一個角落,沒有監控,喻枝躲在牆后也不清楚裏面發生了什麼,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啪!”喻枝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衝出去。
“笙歌你個婊子!在我面前還和別人眉來眼去的!你tm是不是當我死了啊?!”那個很兇的男生直接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指着她鼻子罵。
喻枝從小就被保護的很好,那裏經歷過這種場面啊,嚇得不行還是跑過去擋在笙歌面前,衝著那個人大吼:“你幹嘛!你憑什麼打她?”轉過身看着學姐,白皙的臉頰上一個緋紅的巴掌印,嘴角也有一絲絲血跡。
“呵,你知道她有多臟嗎?你護着她?”謝琦的面部逐漸扭曲,惡狠狠地看着眼前兩個女生。
笙歌腦子裏一片空白,嘴巴張開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她把喻枝護在身後,一雙眼睛直直瞪着,眼淚不爭氣的落下,嗓子已經沙啞了。她說:“昨天是你說的分手,今天那個男生是我朋友,我沒有眉來眼去,眉來眼去也不關你的事!”聲音顫抖的不像樣子。“謝琦,打我?你不配。”從地上撿起那塊看了很久的板磚,用力往謝琦身上扔過去,拉着喻枝就往外跑。
“啊!”被板磚砸了之後尖叫一聲,卻發現並無大礙,又把它撿起,死命往前追,“臭婊子,站住!看我tm不弄死你們!”
跑了一會兒,喻枝頭疼的厲害,實在動不了,“學姐你先走吧,我哥哥等下就會來找我了。”哪有哥哥來找她啊,她都說了讓他們等着,只是他們應該會發現不對勁吧……腦袋一歪靠在了笙歌肩膀上。
“喂!你醒醒啊,我帶你出去!”笙歌連忙接住,揉了揉喻枝的臉頰,發現她徹底暈過去了。
“嘿嘿!這下跑不了啦?”謝琦一下就追上來了,言語間流露出巨大的惡意,眼神狠戾,看準了兩人的後背,直接砸了出去。管它砸到誰,只要砸到了就不虧。
“嘶!”笙歌把喻枝護在懷裏,她不能躲,只能背過身去挨下這一記。發了狠丟出來的板磚打人有多痛可想而知,女生慢慢支起背,可是撕裂一樣的疼痛根本動不了,額頭冒出了許多細汗,眼淚也流個不停,還是把喻枝抱在懷裏,挪動着腳步,才走兩步,再也扛不住疼痛了,連帶着喻枝倒在地上。
“笙歌!”
“喻枝!”
張煦年始終覺得還是不妥,扔下那兩盆飯,跑出來追上了薛還明,可這地方犄角旮旯太多了,跟了一會兒就沒影兒了,趕到時,就看見笙歌死死把喻枝抱在懷裏,不遠處謝琦正擱那兒放屁!
“誰讓你動她的?”薛還明是笑着的,可是語氣間的冷意是怎麼都藏不住的。
謝琦哪認得他是誰,“管你屁事兒,你喜歡她啊?我是她男朋友,怎麼的?打一架?”
當然,謝琦說的是笙歌,可是薛還明抬腳就往前踹,正中胸口,謝琦直接倒地上了,面色實在是難看,還是灰溜溜的跑了。
“你出去打聽打聽我是誰!下次別再讓我來教你做人!”薛小少爺很少拿自己的身份壓人,可是有些人,拿身份壓着才更省事。
“笙歌?”張煦年也慌了。
“你是她?”
“哥哥。”
少女咬着牙把喻枝送到張煦年手裏,“她沒挨打,只是發燒了,暈了過去。給她請病假吧。”
探了探喻枝的額頭,燙的嚇人。
張煦年的手剛摸完,薛還明跑過來聽着這話又探了一下,嘴唇都抿成一條直線了,直接就從張煦年懷裏把喻枝抱過來,丟下一句:“你去找她班主任給她請病假,我帶她去看醫生。”然後就跑不見了。
笙歌扯着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一手扶着後背,艱難的站了起來,什麼也沒說,就直接往外走,背上疼的呀……他怎麼還不走,還想着他快點走,自己難看的樣子就沒人能看到了,一步步挪的太要命了。
張煦年在後面看着,腳沒事,手沒事,除了臉上一個巴掌,她怎麼總扶着腰?直接走過去,扯開那隻扶着的手,把姑娘後背的衣服掀了起來……觸目驚心,青紫一片,還往外淌着血。
“這樣痛還能忍?”
笙歌拍開張煦年掀自己衣服的手,隱約還有些哭腔的說:“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流氓?”
話音剛落,張煦年就繞到女生身前把她背了起來。“閉嘴,帶你去醫務室。”
……
許慕川打好了飯卻找不到人了,也是急得要死,回了教室也發現沒人,從校服外套里拿出手機,一個電話打了出去。
而這邊薛還明剛把小丫頭背上校長的車,“徐叔叔,我要回家,謝謝。”然後又給私人醫生打了個電話:“劉醫生,二十分鐘之後來我家一趟,一個十四歲的女生髮燒了。”
剛掛掉,又看見喻枝的電話有來電,“許慕川……”摁下接聽鍵,“是我,薛還明。”
“喻枝呢?”即使隔着手機也能感覺到的焦急。
“她發高燒暈倒了,我帶她去看醫生,晚點把她送回家。”然後就掛了電話。
留下許慕川舉着手機的手遲遲不能放下……發燒了,嚴重嗎?我能一起過去?什麼時候可以回來?還有……還有好多話還沒問呢。
教室的門被扣響,“許慕川出來一下。”是張煦年。
“幹嘛?”沒有感情的聲音,氣場有點可怕。
“你知道喻枝先走了?”張煦年也不太對勁。
“剛打了電話,薛還明接的。”
“帶我去找你們班主任請假,我等下還要去醫務室。”
“等下我幫她請假,你去醫務室幹嘛?”喻枝是怎麼發燒暈倒的,是不是得有個解釋?明明吃飯之前還是好好的。
許慕川也說不清,知道那通電話之後是薛還明,自己是個什麼心情,但是很不安。
晌午的陽光躲在烏雲後面,沒有光,只有冷風灌滿了少年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