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碎片：預兆

沒有光,也沒有影。這裏是純粹的漆黑，就連“感知”自己都顯得困難。

意識到身處環境的變化只在剎那間。沒有光的環境和不久之前失去了視力時眼前的景象很相似，白倉望捏了捏指尖,指甲在指腹上劃過，疼痛的刺激令他確認了現在自己的存在，也確認了這裏是真實的。

數秒之前的他還和同伴們一起在高專地下的薨星宮的結界裏，對着天元所在的樹根釋放技能。也不知道是只有他一人身處的環境變化了,還是所有人都在遭遇一樣的事情。變化來得突然,但白倉望並不意外——他早有預感,而現在只不過是預感變成了現實。

腳下有實物，踩踏的感覺不是懸空的，似乎是堅硬的地面。但蹲下身，觸摸到的是光滑的玻璃觸感,不像是泥土。

沒有參照物，判斷身處的環境是哪裏有些困難。但白倉望也不是什麼辦法也沒有,他掌心收攏，手心裏還能感覺到被手持着的聖典封面的觸感。剛才還在對着天元釋放的技能已經因為失去施展的對象而停止釋放,光元素已經被聖典的書頁收回,等待下一次被召喚。

他重新調動魔力，匯聚的魔力在書頁上流動,凝聚的光從螢火般微弱的光芒開始擴大,照亮了眼前的一隅。白倉望閉上眼睛默禱，魔法的咒文在心中完整而準確地念着,有金色的法陣自他身後展開、擴大,迅速佔據這片空間。

陣地技能施展,身處於自己的神聖領域,白倉望更加得心應手地調動起魔力。即使沒有外界的光也沒有關係,由他的魔力匯聚的光元素不受影響，可以點亮眼前的空間。

他睜開眼睛，看向這個困住他的陌生的地方——

原來腳下的是猶如玻璃面般的寬闊的透明平台。平台被無數條透明的絲線糾纏分割成棋盤般的方塊，透明的玻璃下方仍然是暗淡的黑，但光元素繼續照亮眼前漆黑的世界，讓他看到了下方淺淺的稀疏星光。那些星星非常黯淡，時隱時現，仔細一看才能發現是些許漂浮着的破碎的黑色碎片在遮擋它們。

除此之外，下方再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了。視線從腳下轉移，白倉望站起來看向前方。巨大的銀色齒輪立於遠方的地平線，和黑色的天幕融為一體。齒輪咬合轉動，有一個纖細的人影站在齒輪下，看不清樣貌。

白倉望確定了，那是在等待他的“人”，也是他一定要去見的。

潔白的羽翼自身後舒展，他腳尖離地，翅膀振翅將他帶到高空。這是一個有重力的環境，白倉望能明顯地感受到向下的力在試圖將他拉扯回地面。羽翼扇動，逃離了重力的束縛的同時帶着白倉望向著齒輪所在的方向飛去。身邊掠過的風聲並不純粹，在呼呼聲中，白倉望聽到了誰的低語。

“路上小心……”

“今天想吃什麼？”

“明天又要考試了，你……”

“……為什麼……”

那是有些熟悉的聲音。

混雜在風中的聲音模糊不清，含糊的語句只能被聽清些許。

越來越近了，再往前飛一些，就能抵達那個身影所在的地方了。

這時，那風中的聲音終於在這瞬間變得清晰了。

——“小望，你要回來的。”

那確實是很熟悉的聲音，屬於男人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熟悉的聲線讓白倉望幾乎是瞬間就辨認出來了——那是織田作之助的聲音。那聲音有些壓抑，和平時聽到的非常不一樣。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聲音？

就在他下意識地產生這樣一個思考時，眼前的齒輪突然停住了轉動。“咔嗒”的聲音震耳欲聾，它像是遭遇了非常難以跨越的阻礙，讓那在貼合轉動的齒輪都被卡住了。

在特殊的環境中，任何變化都值得注意。白倉望注意到了這個變化，反而加速了飛行。

飛行時吹來的風揚起白色的髮絲，卻沒能遮蓋白倉望的視野。金眸一直望着前方，注視着那齒輪下的身影，白倉望沒有回頭去追尋那消散在風中的聲音。

聲音被他拋在身後，眼前站在齒輪下的人隨着他的靠近變得越來越清晰。那是一個身材高挑卻又纖瘦的青年男子，白色的短髮稍長至脖頸，捲曲的發尾在六翼震出的風中輕輕飄着。他嘴角噙着笑意，紫羅蘭色的眼眸安靜地倒映着向他飛來的有着白色羽翼的少年。

“終於見面了。”

優雅而不疾不徐的聲音沉着，聽不出他的悲喜。他只是單純地敘述着現在發生的事情，單純地注視着眼前的白倉望。青年的長相很有辨識度，紫羅蘭色的眼眸被白色的睫毛襯得漂亮，但他身上穿着的黑紅色條紋的帶着荷葉邊領口的修身的高領襯衫，卻讓人不禁懷疑他的衣品。

白倉望對這個配色，以及這個青年的聲音感到了熟悉。

在不久之前，以染井吉野的身份在澀谷車站行動時，他解決了一個異世界碎片的投影。在那裏，他曾經在接觸污染的時候聽到一樣的聲音，看到了一顆紅黑色的星球。

“你是那個平行世界的星球意識。”白倉望肯定道，“你在等我，我來了。”

“你還記得我？”

青年笑了，他的笑容很疏離，但不難從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和眯起的眼睛中感受到他的愉快。這個笑容持續得並不久，笑意收斂，紫眸重新看向白倉望時，青年略顯蒼白的臉上又恢復了白倉望最開始見到他時的那種沉沉的寂靜。

白倉望羽翼合攏，輕輕地落在他前方不遠處。保持着最後十幾米距離，他沒有繼續接近。

“你所在的平行世界已經毀滅了，現在我們腳下的這些，是它們的碎片嗎？”白倉望問道。

在金色的光芒照耀下，玻璃下方漂浮着的黑色碎片也能被看清些許輪廓。青年沒有順着他的話低頭去看，他已經看了無數遍這些景象，即使沒有投去目光，也已經在心中回想起了白倉望所說的碎片的模樣。

“是的。”他輕而緩慢地道，“那些就是殘留的碎片，它們或許是保留了某個世界的一個時間片段，或許是一切結束后的寂靜。根據不同的世界所有的不同生命力，有的碎片還在保護着它的生命們。”

這是白倉望第一次完整地了解這些世界碎片的模樣。之前他只從地球意識那裏了解到其他世界的狀態，在冬木市的時空縫隙、澀谷車站與污染接觸的那瞬間窺見一些被毀滅的世界的模樣。有了眼前這位青年的說明，他才理解了為什麼明明是來自已經毀滅的世界，江之島盾子、qb還是活着的，沒有跟着世界一起消亡。

面前的青年沒有敵對的態度，他的語氣一直是和緩的。身後停滯的巨大齒輪與他纖弱的身材形成了非常強烈的對比，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白倉望一時間還猜測不到這個齒輪究竟是什麼。

他說:“地球意識，也就是我現在生活着的世界的世界意識。它曾經告訴過我，我所在的世界是所有平行世界中唯一一個地球還在正常運轉的世界。我能來到這裏，也是因為在我原本的世界中，我們的那個地球還沒有徹底解體。”

青年安靜地聽他說話，聽到這裏，語帶好奇:“地球是這樣和你說的？你還知道什麼呢？”

在白倉望沒有提問時，青年也不急着說些什麼，而對白倉望知道些什麼表達出了求知慾。他的紫眸仍然注視着白倉望，倒映着少年身影的眼睛十分地專註。在這樣認真的注視中，白倉望抬頭仰望着那巨大的銀色齒輪，光亮如新的齒輪沒有被風化也沒有銹跡斑斑的模樣，但它卻不會再繼續運轉。

“……那些污染……世界的絕望，人的絕望，這些東西會在毀滅時到來是很正常的。求生本來就是生命的本能，即使是無實體的星球意識，也希望繼續存在下去吧。”白倉望看着齒輪停下時每一處咬合的縫隙，彷彿從那停滯中看到了那些世界的寂靜，“……即使是對人類造成危害的qb，也是為了幫助這個向著毀滅前進的宇宙，才開始行動的。”

青年笑了笑:“嗯，繼續。”

他像是個循循善誘的教導者，在專註地聽着學生的答題。從他的態度中，白倉望看出了他對一切都了如指掌。

白倉望捏着聖典，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你就是這些平行世界的世界意識，是嗎？”

“你是如何判斷的呢？”

問答仍然在繼續，白倉望心中也早就有了一切的答案。

“因為你在向我尋求幫助。”他肯定地說，“你想讓我幫你解決這個局面。”

白倉望伸出手指，遙遙地指着那停止了的齒輪。

“你想讓時間重新流動，讓這些沉睡的世界重新存續。qb、江之島盾子……說到底，它們都是你的其他選擇，只不過它們的手段比較偏激，在用它們看來的【小的犧牲】來換取【大的利益】。”白倉望回憶着這段時間經歷的一切，“與其說你在任由那些污染侵蝕我的世界，不如說……你在借我之手，清除那些污染。”

腦海中分散的跟世界有關的拼圖被拼上，線索串通。

白倉望突然一愣，收回了手，看向眼前的青年。他的目光中帶上了些許猶豫和不確定，好一會兒，才說:“……與我聯繫的【地球意識是你？”

白髮紫眸的青年重新露出了笑容，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是疏離的了。

“真厲害，望。”

他語帶笑意。他主動向前邁步，越來越靠近白倉望，最後在幾乎是臉貼着臉的極近的距離才停下。

“地球沒有具體的個體意識，更何況是破碎的地球，更加不可能用具體的語言與你溝通。但是它選擇了你，它的意志認同你，乃至於城市的意識都願意幫助你，這毋庸置疑。我只是一個代言人，這也是為什麼東京意識會聽我的話。”

他抬起手，指尖輕觸在白倉望的腰側，在那裏可以很明顯地觸摸到被放在衣袋內側的小木頭人。

“多姿多彩的地球，擁有無限可能的人類……這一切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要是我能一直注視下去就好了。”

冰涼的指尖撫上白倉望的脖頸，青年的拇指指腹在那一小塊皮膚上摩挲着，在指腹抽離的時候，白皙的皮膚上也顯現出了一縷帶着淺淺金色光芒的裂痕。

“我們的時間不多，望。你願意幫助我、幫助這些世界……甚至是幫助你自己嗎？”

熟悉的刺痛感，讓白倉望瞬間就察覺到了這代表了什麼——

這是星碎症發病前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