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我從北方來,今日復還歸
第二天,陳庄酒醒了,意料之中的難受。
他端起旁邊桌上那一碗溫熱的醒酒湯,酸酸甜甜的,一口氣喝盡后感覺還想在喝上一碗。
他起身從包裹里胡亂的找了件衣服披上,拿着碗就向旁邊的廚房走去。
廚房裏的周蘇氏正在熬着清粥,小米經過高溫烹煮后散發出來的香氣瀰漫在不大的廚房內。
她看着陳庄端着碗進到屋裏,一下子從火爐旁的凳子上坐了起來。
“周夫人,這湯還有嗎?”陳庄站在門口輕聲問了一句。
周蘇氏看着眼前這個披着一身單衣,神色萎靡,頭髮還亂糟糟像個鳥窩似的男人,頓時忍不住捂着嘴,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后又急忙低下頭去了。
“有的,”經過了一會兒短暫而詭異的沉默后她接過了陳庄手裏的碗,走到灶台邊給他盛湯去了。
“好香啊!周夫人,你在煮什麼?”陳庄嗅了嗅鼻尖的香氣,好奇的問她。
“這是對門劉夫人送過來的黑栗米,說是她娘家人從鄉下帶給她的,自家吃不了多少,也送過來給我們嘗嘗,等會兒熬好了我給你端過去。”
她將已經盛滿的瓷碗遞給陳庄,微笑着看着他。
“嘿嘿,那就麻煩周夫人了,昨晚酒飲得太多了,今天感覺頭昏沉沉的,看來以後還是得少喝。”
陳庄手撫着額頭,頗有些無奈。“對了,我哪裏還有些茶葉,上次買的多了些,一時半會兒也喝不完,等會兒你讓周鴻兒來拿一些給人家送過去,禮尚往來,人情這種東西能不欠還是不欠的好。”臨出門的時候他又突然回頭對着周蘇氏說。
“公子,你不用這樣的!”屋裏的周蘇氏聽到陳庄的話后低下了頭,無處安分的手還互相攢在一起。
“周夫人,你不用跟我見外的,如果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話,等會兒多給我盛碗粥就好了。”
“公子,”周蘇氏還想說什麼,但還沒等她說完,陳庄便已經不見了。她神色複雜的看着門口,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身後火爐上的鍋冒出聲響才回過神來。
上午吃過午飯,陳庄和鄭大虎離開家,去往杭州城內的一處市曹,也就是人們俗稱的菜市口。
正午時分,那裏將要上演一場傳說中的大戲。
因為兩人來得尚早,故而大街上雖已聚集了些人,卻還遠未達到人滿為患的地步。
他們離開地面上到一處酒樓的高台,從高台上望去,刑場上的情景一覽無遺。
不一會兒,街上圍觀的人群漸漸增多了起來,人群中的嬉笑吵鬧聲也大了許多。
“來了,”高台上不知是誰說了句,眾人順着吵鬧聲最大的地方望去,只見幾輛囚車緩緩的從街角向刑場駛了過來。
車內身着囚服,帶着鐐銬的囚徒正是此前被抓的百島湖湖主王猛和他幾個兄弟。
“這就是王猛啊!某還以為他真的是長了一顆虎頭,力大無窮呢!看來這廝也不過是平常人嘛!也會被關在籠子裏。”街邊觀望的一位看客看着車內猶如喪家之犬的王猛,不禁感嘆着說了出來。
“你這憨貨,這王猛不是人啊!還長了一顆虎頭,就算是他長了一顆大蟲的頭顱,只要某家一刀下去,也保准他虎頭變狗頭,跟何況這廝還是個人。”
看客身旁的一位壯漢聽到以後頓時身子一正,微微挺起自己的胸膛,頗為大聲的說了起來。那語氣彷彿是在告訴別人,他才是活捉了王猛的勇士一般。
看客似乎被他話里的那句“憨貨”給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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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了,轉身就想找他的麻煩,可定眼一看,對方生的高大強壯,頓時心裏不免有些發虛,氣勢也降了下去。
正當他想着該如何收場的時候,周圍突然爆發出的巨大動靜成功的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囚車經過人群,街道兩旁圍着的人們熟練的從菜籃里拿起爛菜葉向它扔去,熟練的彷彿已經排演過無數遍一樣。
年輕的看客或許是沒見過這樣的場景,被驚訝的目瞪口呆,渾然忘卻了方才心中的不快。
“新來的吧!多看幾次就習慣了。”他身旁年長些的另一位看客平靜的看了他一眼,說完后自己也從別人的菜籃里拿出爛菜葉大罵著王猛向囚車扔去。
“敢問老哥,此種情形是否很常見?”
“看見那邊的那個稚子了吧!某家三十年前也這樣。”
看客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賣力的朝囚車扔着爛菜葉,一邊扔一邊笑,好像他只是在玩什麼有趣的遊戲一樣。
看客的腰被捅了一下,一回頭,一個爛雞蛋被遞到了眼前。
他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後接過了雞蛋,對着囚車猶豫了下,然後用力的甩了出去。
囚車裏的王猛沒有躲避四周不斷飛來的菜葉,他平靜的坐在車裏。
突然,一個雞蛋砸到了自己的額頭上,散發著臭味的蛋液讓他無法在平靜下去。
他轉頭直視着方才扔出雞蛋的那人,那人被他這麼充滿惡意的盯着,原先臉上的笑意也慢慢凝固,最後變得苦色十足,不知所措。
他看着那人臉上表情的變化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笑的很是燦爛。
陳庄站在高台上看着曾經威嚴無比的王猛蓬頭垢面的被壓下囚車,上台,跪下,然後一刀落下頭顱墜地,脖頸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高台。
他的幾位兄弟有人崩潰得大哭了起來,也有人大罵著台上坐着的知府宋歸元,可無論這些人的姿態如何百變,終究也逃不過他們大哥王猛的下場。
陳庄聽着台下觀望的那些人因為被鮮血給刺激得發出震耳欲聾的喊聲,忽然內心感到了一種從所未有的悲哀感,只是不知道這悲哀是為身首異處的王猛還是為這些看客而發的。
“走吧,”陳庄神色戚戚的叫了沉默的鄭大虎一聲,率先擠下了高台,往家的方向走去。
於此同時,家裏的周蘇氏正在院子裏洗着衣服,儘管陳庄的租金可以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比以前要好上一些,可她並沒有將這個救了她命的活計給推掉,她需要錢來送周鴻兒去私塾進學。
衣服洗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陳庄昨晚喝醉后換掉的臟衣服還沒洗,擦拭了一下手後進到了陳庄的房間想要替他把衣服洗掉。
她在房間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衣服,正當她要退出去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床下的包裹。
她從床下拿出包裹,打開,如願的找到了臟衣服,就在她要重新繫上的時候眼角卻看到了一樣熟悉的東西。
她拿出來仔細一看,發現竟有些眼熟,疑惑間她又仔細的翻看起來,這一看,便讓她站不住的跌到在了床上。
原來,這竟是他已故丈夫,周良恭的衣服。
她手裏捏着的衣角上還有她親手為他縫上的一株梅花。
她抱着衣服坐在床沿,眼裏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一隻手還緊緊的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陳庄與鄭大虎分別後回到了院子,沒有看到熟悉的周蘇氏卻看到了她還未洗完的衣服。
他進到房間,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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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到了懷裏抱着衣服正坐在床上哭泣的周蘇氏。
他趕緊來到周蘇氏的身前想要解釋,可周蘇氏一看他回來了就不顧一切的想要跑出房間。
他急忙一把抱住她,“周夫人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被抱住的周蘇氏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只抬起那已經哭腫了的雙眼望着他,目光里滿是複雜難言的情緒。
看着面前無言的她,他忽然覺得就算自己說得再多也無濟於事了,抱着她的雙手也無力的垂了下去。
沒了束縛的周蘇氏緊抱着衣服跑出門去了。
陳庄來到床上坐下,腦袋裏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了,只得獃獃的看着牆上的那幅宋曼微笑着的畫,就這樣獃獃的看了許久。
第二天清晨,周蘇氏沒有送周鴻兒去私塾,也沒有洗衣服。她一個人在房間裏坐了很久,面無表情,原本白皙的面色此刻更顯蒼白了,兩隻平時有神的眼睛此時也紅腫着。
“娘,娘,”周鴻兒進門來叫了一聲,周蘇氏沒有回應,他又叫了一聲,周蘇氏這才反應過來。
“怎麼了鴻兒?是不是餓了,娘這就去做飯。”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想要去給周鴻兒做飯,可身下的周鴻兒拽住了她的衣角,手還指向陳莊房間的方向。
周蘇氏來到陳庄的房間,房間內已經沒了陳庄的身影,被子被疊的整整齊齊,牆上掛着的那幅畫也不見了,桌子上還放着一個用布包起來的包裹和一封信。
她走到桌邊拿起那封信坐在床上默默的讀了起來。
“周夫人,見字如面,當你看到此封信之時陳某已經踏上了北歸的行程,請原諒陳某的不辭而別,只因陳某不知明日醒來后該以何樣的面目來面對夫人,唯有學那怯懦之人以逃避之法來求內心的安寧。關於尊夫衣物為何會在陳某之處,實乃事出有因。陳某本是北人,·····桌上有白銀百兩,是陳某的一點心意,那些錢還望夫人能夠收下,夫人可當作是陳某預付未來租房的租費,陳某或許還會再次南下,只盼到時夫人的院子裏還能有陳某的一處容身之所。對了,那替別人換洗衣物的差事也辭了吧!夫人那一雙娟秀的手不該這樣辛勞的,給小鴻兒換個好的學堂吧!如今之世,唯有進學才是我輩寒門出人頭地的機會。····只恨這紙上的寥寥數語無法向夫人盡數言明陳某心中的所想,唯有平日面朝向南,祈願夫人與小鴻兒日常安好,以盼將來能有南歸相聚之期。勿念,陳郁文。”
周蘇氏讀着陳庄昨夜寫下的信,淚水不覺的滴到了信上,染濕了信紙,也染濕了她的內心。
當周蘇氏在房間內因為這封離別的信而再一次哭泣的時候,陳庄已經踏上了即將北歸的船。
他面朝那所熟悉的房子方向,內心止不住的覺得哀傷。他自問自己不是一個感性的人,可當真正經歷這樣的事的時候,內心還是忍不住的會覺得失落,悲傷。
船要開了,他收拾一番心情后準備進到船艙,一回頭,卻看見了不遠處甲板上站着的鄭大虎。
他還是那幅沉默的樣子,腰間跨酒配刀,活脫脫的一位酒中俠士的做派。
他來到陳庄身旁,沒有問陳庄為什麼會選擇不告而別,也沒有問他與周蘇氏之間發生了什麼!
他只是在知道了陳庄要離開之後選擇跟他一起離開。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說不清楚便不說。
他打開酒壺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喝完之後遞給陳庄,看着越來越模糊的杭州城,面色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