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迷失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來又一次問我:“真的會靈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為了安慰她,便說:“會的,一定會靈的,能問一下你許的是什麼願嗎?”“我希望父親今年回來。”聽到琪琪說的這句話,我心裏突然浮現出父親的樣子,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種種經歷,有了一種把小說馬上寫下去的衝動,便又安慰了琪琪幾句,看她此時心情也平復了許多,便和她告辭,匆匆趕回了家中,重新坐到電腦前,對着鍵盤敲打了起來。

上次寫到“結婚後,你大伯、你姑和你爸先後出生,你爺爺負責上班掙錢,你奶奶白天上班教學,下班后在家教育子女,一家人其樂融融,很是幸福。”按照這個思路接着寫吧。

(我接着跟她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爾斯泰不愧是個生活大師,一語中的。你爺爺和你奶奶也突然面臨了不幸的到來,那幾年,歷史風雲突變,不幸的是,你奶奶也被要求接受勞動改造,後來,家屬還必須要和其劃清界限。

記得那時,一個挺有名的人,上午挨完批鬥,中午回家,妻子和孩子就要和他劃清界限,不讓其進入家門,這個人萬念俱灰,走到一個地方,選擇用自殺來結束這場痛苦不堪的經歷,人類歷史再次證明了,人類太多的悲劇,都是人類自己造成的。”

你爺爺從小生活在舊社會,是新中國的成立讓他過上了好日子,所以他對國家的號召基本上是堅決擁護,何況,當時工廠里的領導,也是三天二頭的和你爺爺談話,要他認清形勢,否則可能要對你爺爺停職處理,你爺爺天生又是膽小怕事的性格,根本扛不住各方面的壓力,雖然很不情願,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與你奶奶劃清界限,並和你奶奶辦理了離婚。其實那時候不只你爺爺,很多家庭全都是這樣,有的丈夫與妻子、有的子女和自己的父母,都劃清了界限,甚至還進行告發,將自己最親的人逼死的事,那時也是時有發生。

那個年代,有詩人形容當時的情形:‘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幸虧後來恢復了正常。國家得了病,經過治療,可以康復,但很多家庭出現了問題,卻永遠沒有破鏡重圓的機會了。所以說,這是一場時代的悲劇,在歷史洪流中,人太渺小了,根本無力掙脫,只能被時代的大潮淹沒。”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打斷了我說的話,早點鋪的人都朝外面望去,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天上下起了雪,一輛電動三輪車闖紅燈通行,由於路滑,路過道口的小轎車剎不住車,撞上這輛電動三輪車,幸虧小轎車剎車還算及時,只是將電動三輪車撞了一個坑。看着外面發生的事,我感慨的對靜靜說:“要是社會發生了錯誤,也能及時剎住車就好了,只可惜社會的慣性太大了,很難及時停止。”說到這兒,我抬頭看了靜靜一眼,發現她已經聽得目瞪口呆,同時也陷入了沉思中,也難怪,她沒經歷過那個年代,對這些事還是很難理解。

轉頭一看,早點鋪里人基本上都去路口看車禍去了,幾個無所事事的服務員,不時的看向這邊,我知道,到了該離開這裏的時候了,否則,服務員該往外轟人了,於是便跟靜靜說:“先給你講到這兒吧,旁邊好像有家咖啡館,咱們晚7點在那裏見面,我請你喝咖啡,順便再接着給你講。”靜靜點了下頭,默默的站了起來,看她沉思的樣子,我知道剛才說的這些,她得消化一段時間才能夠理解。

從早點鋪出來,雪漸漸的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就變成了鵝毛大雪,一片一片的雪花從天上飄然而下,把大地染成一片潔白,好像要把人們心中所有的煩惱與痛苦,全都遮掩得乾乾淨淨。

吃完晚飯,一看時間快到7點了,趕緊穿戴整齊來到街上,大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雪還在繼續下着,地上,汽車上、屋頂上,所有東西上面,都被覆蓋上厚厚的一層潔白的雪,腳踩在地上,像踩在厚厚的白色地毯上,回頭望去,踩出的腳印深淺不一,有直有彎,就像是一條走出的小路,雖然被新落的雪很快覆蓋,但每一步仍然清晰可見,其實我們人生的每一步不也是如此嗎?看似沒留下什麼痕迹,其實,每一步都留在了時間的記憶里,再也無法抹去。

我剛到咖啡館門口,就看見靜靜穿着白色厚厚的羽絨服,向這邊一步一步走過來,她快走到我近前時,有點羞澀的對我說:“叔叔好”,我趕緊迎上前去說:“今天雪下的真大,快到咖啡館裏來暖和暖和。”邊說邊拉着她的手,走進了這家咖啡館。這家咖啡館佈置很有個性,正中牆上掛着一幅中堂畫,畫上是一座高山,山徑上有2個行人打着傘在走路,大山深處藏有一間茅草屋,門口立着一個幌子,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茶’字,屋中有一女子在撫琴,還有一個老者在桌旁飲茶,旁邊還有一人若有所思。畫的上方題有詩一首:微雨過山麓,小館泛茶香,幽幽古曲起,引客入思中。落款是王希孟,下方還蓋着鮮紅的印章,但我記得,王希孟除了千里江山圖外,應該並沒有別的作品。中堂旁邊是一幅對聯,上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下聯是:財源茂盛達三江,毛筆字寫的不錯,有點趙孟頫的韻味,中堂畫前有個條案,上面供着一尊財神像,有香爐在焚香,咖啡館牆左右兩側,各掛着一幅油畫,一幅是莫奈的日出印象,一幅是梵高的向日葵,當然都是仿製品。像這種中西文化結合的咖啡廳,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後來問夥計,說以前開的是茶館,但北京人只喝花茶,進的許多太平猴魁、六安瓜片等名茶,並沒有人喝,結果賠了不少,最後,只好將茶館改成咖啡館了,為了省錢,屋裏裝飾沒怎麼動,就只是添加了幾幅油畫。

今天可能是下雪的緣故,咖啡館裏人不是很多,有1對小情侶,在說著悄悄話,還有幾個人一邊喝着咖啡,一邊在桌上擺弄着筆記本工作,喇叭里播放的,是日本鋼琴家久石讓,為宮崎峻的動畫片《天空之城》所作的鋼琴曲,聽着這首曲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片一片潔白的雪花,在天空中,輕輕的,輕輕的旋轉,飄落,再飄落,多麼美麗、多麼典雅,真的希望將來有一天,自己將要離開這個讓人眷戀不舍的人世間時,耳邊能聽到這個曲子,讓自己的靈魂,隨着這首曲子,飛翔、飛翔……在今天這個下雪天,播放這首曲子,倒是很應景。

我和靜靜在窗邊找了個座位坐下,正好可以順便欣賞外面的雪景。剛坐下,服務員就快步走了過來“先生、小姐,請問您二位想喝點什麼?”“卡布其諾。”靜靜低聲說,其實我喜歡拿鐵,但女孩子都喜歡卡布其諾,今天就順着她吧,於是我對服務員說:“請來兩杯卡布其諾,謝謝。”“好嘞,您二位稍等。”話音里還是夾雜有茶館跑堂的味道。

不一會兒,服務員就將兩杯卡布其諾放在了我們面前,靜靜一手扶着杯子,另一隻手輕輕用小勺攪拌着,我則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小口,接着上午的話題說道:“其實當年你爺爺並不想離婚,但當時承受的壓力太大了,你爺爺最終選擇了妥協,和你奶奶辦了離婚手續,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所以,廠領導可能也有些過意不去,便委託廠里平時和你爺爺關係不錯的一位姓趙的女工,幫你爺爺物色一個新的對象,恰好當年廠里新來了一個年輕女工,家裏幾代都是貧農,她一個人在北京城也無依無靠,是一個人生活,姓趙的女工便做媒,把這個女工介紹給了你爺爺。你爺爺覺得這個女工,雖然性格比較潑辣,但生活十分儉樸,平時連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2瓣花,會勤儉持家,便同意了。

沒過多久,兩人就辦了婚禮。這個女工不說你應該也知道,她就是我的母親,叫劉金花。”說到這兒,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畢竟家醜不可外揚,而且她畢竟是我的母親,雖然她給父親帶來了很大的傷害,但做為子女,我沒法批評自己的母親,只能將我母親的為人,以及小時候在家中的所見所聞,簡單的來描述一下。

“你知道我小時候,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嗎?”我問靜靜,靜靜疑惑的搖搖頭,我扭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大雪潔白無瑕,映着四周的景物都亮了起來。“實話實說,我母親是個比較自私的人,表面上生活十分儉樸,會勤儉持家,其實是眼裏只認錢,拚命攢着,誰都不給用,說是現代的葛朗台,一點也不為過,我曾經看過她的存摺,每一筆記錄都是存款,沒有一筆取款,甚至在我從小長大的那些年裏,幾乎沒穿過新衣服,穿的都是你爺爺穿舊的,吃就更別提了,印象里,小時候吃過最好的一次,就是父親帶我出去吃了一次包子。所以到現在,我看見包子都特別親切。一直到現在,我自己的孩子都上大學了,她也沒為我花過什麼錢,包括當年我結婚。

所以當時,以我母親的性格特點,對你爺爺和前妻的幾個孩子,就是你父親他們,堅決不讓管,理由就是家裏也沒有錢,管不了別的人,就因為這件事,你爺爺和我母親天天吵架,剛開始只是吵,後來就發展到了動手,但你爺爺懦弱的性格,使他在強悍的母親面前,占不到一點便宜,每次都是你爺爺生着氣離開家,甚至有時,到當年做媒的趙姓女工家哭訴,趙姓女工也來我家勸過母親,但沒有用,母親就兩個字:沒錢。你爺爺雖然很想幫你父親他們,但是無能為力,甚至到後來,你父親他們與你爺爺解除父子關係,並改為母親的姓,你爺爺也只能是淚水往肚子裏咽。

其實,不光是你爺爺,我也同樣受夠了那種家庭環境,那不是家,是戰場!在我印象里,家裏沒有一天不是在吵架,所以,在我剛上初中時,就曾經想過要離家出走,當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擁有一個安安靜靜的環境,擁有一個溫馨的家。”

看着靜靜驚訝的眼神,我苦笑一下,接著說:“想不到吧?可能我比你父親他們的童年更加不幸,他們是忍飢挨餓,但好歹生活在一個溫暖的家裏,有愛他們和關心他們的親人,我呢,有個家,卻相當於沒有,父母總是在不停的吵架,根本沒人在意我。

記得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我病了半個多月,都沒有人理過我,我餓了就自己去廚房煮點麵條吃,不舒服就這麼躺着,家裏什麼葯都沒有,就這麼硬扛了半個月,病才好。”我看靜靜張了張嘴,想問什麼,但沒說出來,便苦笑了一下說:“你是想問我,別人看不見我整天躺着嗎?因為當時是放寒假期間,而且我睡覺的地方,就是在你爺爺做服裝的條案下面,那下面貼着地面放了一塊木板,那個小小的空間,在當時,就是我的天堂。我不想聽他們無休止吵架,所以四周都用布圍了起來,我在裏面,家裏人都看不到我,我自己在裏面安了個燈泡,在家時,我就躺在裏面看書,所以,那個狹小的封閉空間,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中考時,學校推薦我上高中,考大學,但我堅決選擇了一所職高,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能早日參加工作,早日具有獨立的經濟能力,這樣就能早日離開這個所謂的家了。”不知不覺間,一顆淚珠從我臉上滑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從桌上的抽紙盒中,抽出一張抽紙,輕輕擦了擦眼角,對着有些驚訝的靜靜說:“抱歉,迷眼了。”然後,將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後來,我女兒曾問過我,當年為什麼不上大學,難道不知道上大學后,將來會有更好的發展嗎?面對女兒的問話,我只有苦笑。很多時候,我們不是不會選擇,只是沒有能夠自由選擇的空間。

工作后,我便在外面租了間4平米大小的平房住,在屋子裏放了一張單人床后,就放不下別的什麼東西了,雖然房子很小,而且房租就用去了我三分之一的收入,但我卻無怨無悔。由於生活上的經歷,在當時,自己雖然年紀輕輕,卻有了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豁達與成熟。所以,是我的童年快樂,還是你父親他們童年快樂呢?有時候,我們只看到事情的表面,而背後真相,我們卻看不到。”

我抬頭看了靜靜一眼,她雙手握着咖啡杯,低頭深思着,我接着對她說:“雖然我小時候生活並不幸福,但我並不恨你爺爺,因為我知道他是愛我的,他希望我可以快樂健康的成長,其實他對你們父親也是一樣,同樣希望他們能快樂健康的成長。”

以前,不敢去想過去發生的這樣事情,怕自己無法承受這份沉重,今天,把許多憋在心裏多年的話都講了出來,心裏面一下子豁然開朗了許多,有時候,找個人傾訴,可能就是對受過傷害的心靈,進行的最好的自我治療吧。

不知什麼時候,咖啡館裏的音樂,已經換成了石進的《夜的鋼琴曲五》,舒緩的音樂,輕輕洗刷着我們脆弱的心靈。在我們走出咖啡館時,雪已經停了,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空氣也不再是那麼混濁,我大口吸了幾口空氣,感覺世界真的很美好,活着真好。我轉頭對靜靜說:“我送你回家吧。”靜靜急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我輕輕一拍她肩膀“天這麼晚了,走吧,我送你,反正也沒多遠。”

第一次去她家,發現她家住的地方,離我家並不遠,也就幾百米的距離,到了一幢樓前,她說:“我們家住四層,您上去坐會兒?我媽一人在家呢,我跟她提起過您,她也很想見見您呢。”“我送你上去,今天天有點晚了,我就不進屋了。”我答道。坐電梯上去,四層右拐第二間就是靜靜家,我送她到家門口,靜靜按了下門鈴,屋內很快傳來腳步聲,門開了,一個50多歲的中年婦女開了門,和靜靜一樣,也留着利索的短髮,只是頭髮已經有了少許銀絲,面容里更多了一分溫柔。靜靜指着我對她說:“媽媽,這就是我前幾天跟您說起過的叔叔。”我趕緊自我介紹“我叫張家平,是……”沒等我說完,她便說道“我知道,前幾天,聽靜靜說起過你,便打電話問了靜靜大伯,她大伯都跟我說了。其實我也認為,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人畢竟要向前看,對吧?別在門口站着了,進屋歇會兒吧。”我連忙擺擺手說“不了,天有點晚了,怕靜靜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所以就送她回家,現在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好吧,今天就不留您了,下次有空一定來坐會兒。”“好的,有空我一定來,再見。”說完,我便轉身下了樓。)

小說寫到這兒,該交待的都交待了,但有一個問題要還困惑着我,就是如何寫靜靜的父親,既然是把琪琪當靜靜來寫,就要先了解一下琪琪的父親,以及琪琪父親當年為什麼和她母親離婚?但如何去了解,還真是個難題,能解鎖這道題的,只能是琪琪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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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定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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