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整本
路半夏自詡是個接受能力很強的人。
所以只是過了幾個小時，他已經基本上接受了韓笙的存在。
一隻來自七百年前的妖怪。
吃過泡麵后，韓笙就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房間沒有開燈，只有路半夏卧室里透出枱燈微弱的光，照亮了她的臉。
“頭髮是濕的，不難受嗎？”
路半夏看着她黏在衣服上的長發，忍不住從卧室里翻出吹風機，插上電線，招手示意韓笙過來。
韓笙聽話地起身走到路半夏身旁。
她的個頭比起路一秋大概低了些，於是路半夏能夠很方便地處理韓笙的頭髮。
“這個叫做吹風機，是專門吹乾頭髮用的。”
說著，路半夏按下開關，吹風機發出聒噪的聲響，洗髮水的淡香瀰漫開來。
熱風吹動韓笙的長發，她忍不住皺眉，接着連跳幾步，扭頭指着路半夏手中的吹風機：“這個東西，好吵。”
“沒辦法，這玩意兒就是這樣的。”路半夏聳聳肩，“要吹乾頭髮，就只能忍一下了。”
“不要。”
路半夏嘴角抽了抽。
我尋思你不是剛說過，要聽我的話嗎？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勸服，就看到韓笙深吸一口氣，臉頰鼓鼓的，像是生氣的河豚。
空氣忽然因為灼熱而變得扭曲起來。
接着韓笙那頭濕漉漉的長發，升騰起大片大片的乳白色水汽。
片刻之後，原本黏在她衣服和脖頸的濕發，再次變得柔軟乾燥，像是茂盛的海草。
“這樣就好了。”
“……”
路半夏看了眼手裏的吹風機，接着默默地拔掉了插銷。
看來他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韓笙是個“妖怪”這件事。
“你今天晚上就先睡在沙發吧，隔壁那間屋子明天打掃一下給你。”
路半夏從卧室拿了一床新的夏涼被，又把路一秋的拖鞋給了韓笙，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坐在電腦前。
已經是晚上了，對於正常人來說，一天已經接近尾聲。
但對路半夏來說，他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夜晚是靈感爆發的時候。
他打開word，看着屏幕上一行行文字，深吸一口氣，想要摸出一根煙，卻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彈盡糧絕了。
於是路半夏只能找了根筆，用手夾着，接着認真地盯着屏幕。
這段描寫有點太粗糙了，改
這裏的對話不太合邏輯，刪
女生的身體到底要怎麼描寫，胸真的是軟的嗎，躺下真的會變小嗎？
……
昨晚熬夜寫出來的東西在路半夏的修改下很快變得面目全非，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長出一口氣。
“就這樣吧。”
路半夏打開網頁，輸入熟悉的網址，頁面彈出“幻想家論壇”幾個大字。
這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主要成員包括但不限於撲街寫手，靈魂畫師，膠佬，COSER，樂子人和魔怔人，還有日常潛水的各路神仙。
熟練地粘貼，上傳，路半夏順手點開了“未讀消息”。
“為什麼男主沒有金手指，會不會寫啊？”
“你這寫得看着不爽啊，要開篇打臉懂不懂？”
“還行，建議別寫女主，我喜歡基佬文。”
“就這還想在Novelist連載？怕是寫個網文都費勁。建議找個廠上班。”
“樓主沒嘰嘰。”
“你特么才沒嘰嘰。”路半夏終於忍不住一拍大腿。
未讀消息一共三十條，一半在吐槽，四分之一是鼓勵，剩下四分之一是不知道從哪來的牛鬼蛇神。
“唉。”路半夏嘆了口氣，仰面靠着椅背癱坐。
他當然不是傘兵，在論壇上趕着挨罵。
但他確實跟一般人有些不一樣。
從小學翻開報亭那本嶄新的Novelist開始，路半夏的人生大概只剩下了一件事：寫小說。
初中高中路半夏迫於老姐和爹媽的壓力，只能埋頭苦讀，期待厚積薄發。於是上了大學買了電腦後他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用word寫了一篇短篇，投到了校刊。
結果就是喜獲拒稿信一封。
“寫的很好，但是玄幻小說不適合校刊。”
路半夏不想給校刊糾正西幻科幻和玄幻的區別，他選擇參加Novelist一年一度的徵文大賽。
這次倒是沒有收到拒稿信。因為路半夏壓根兒連回信都沒收到。
現在路半夏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在兩個月後的新一屆徵文大賽，拿到連載名額。
這也是他和老姐的約定。
如果做不到的話，他就要乖乖地從老姐的房子裏搬出去，回到學校住集體宿舍，並且暫時放棄寫書。
“夢想是不能當飯吃的。要是你連生活費都賺不到，還是老老實實學習，想辦法將來先養活自己吧。”這是路一秋的原話。
“繼續碼字吧。”
路半夏伸了個懶腰，重新打開word，繼續構思昨天的故事。
只是寫了一會兒，他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人在背後偷偷盯着自己一樣。
於是路半夏回頭。
昏暗的房門外，女孩長發披散，一雙眼睛閃爍着詭異的光。
“卧槽！”
路半夏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仰翻過去。
“你幹嘛呢，跟個鬼一樣。”他坐穩，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我不是鬼，是妖怪。”韓笙探出腦袋，老實回答。
“不睡覺？”
韓笙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盯着路半夏桌子上的電腦，臉上寫滿好奇。
路半夏想了想，還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韓笙過來。
“這是什麼？”韓笙看着電腦屏幕的淡淡熒光，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又很快縮回來。
“這個東西叫做電腦。”
“電腦？”韓笙眼中流露出疑惑。
“就是一種電器。”
“什麼是電器。”
“就是用電的機器。電你知道嗎，下雨時候天上打閃的就是電。”
“為什麼要用電？是用天上的閃電嗎？不會着火嗎？”
“……”
“你為什麼要用電腦啊，你自己沒有腦子嗎？”
“……”路半夏眼角抽了抽，“我當然有腦子。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不懂，你只用記住這是台機器就行了。”
想跟一個七百年前的傢伙解釋清楚什麼是電腦，屬實有些費勁。
“哦。”韓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它是幹嘛用的？”
“碼字，打遊戲，看小電影。”路半夏還不等韓笙再開口，就朝她抬掌，“打住，這些我之後慢慢跟你解釋。”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向韓笙：“你既然會背詩，肯定認字吧？”
“嗯。”韓笙點了點頭。
路半夏示意韓笙湊近些，指着word里的“電”字：“這個字是什麼？”
“不知道。”
路半夏又指了指“腦”字：“這個呢？”
“不知道。”
“不知道就對了。”路半夏點了點頭，“現在我們都用簡體字，你認識的應該是繁體字。你現在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字’都先給搞清楚，之後才能教你其他的東西。”
他側過臉去，想要跟韓笙再強調一遍，卻忽然愣住了。
韓笙確實湊近了屏幕，她整個人彎着腰，雙手撐着膝蓋。
那件本就寬大T恤領口，晃晃悠悠地垂落，從路半夏的視線看去，一片雪白，風光旖旎。
他突然意識到，無論韓笙是不是妖怪，在正常人類的審美里，她都是絕美的，無論是顏值或是身材。
路半夏不是柳下惠，他是個20歲的大學生。
某些本能的情緒開始作弄路半夏的身體。
似乎察覺到了路半夏的視線，韓笙轉過臉，朝路半夏咧嘴笑了笑。
她的笑容依舊乾淨又簡單，和那張頗為冷艷的面龐有些不相稱。
於是路半夏心虛地轉過臉，咳嗽兩聲：“那什麼，韓笙啊，我畢竟是個成年男性，以後在我這兒……你還是稍微注意點。”
“嗯？”韓笙歪了歪頭，不明白路半夏在說什麼。
“……算了。”
路半夏起身，在一旁的書櫃翻找半天，終於從角落裏翻出一本泛黃的《簡化字繁體字對照字典》。
“最近你的主要任務，就是把這本書上的東西好好看看。也不用全都記住，不過至少日常生活用到的字，要看得懂。”
“好。”
“現在我要工作了，你如果睡不着，就去外面看書，看困了就睡覺。”
韓笙聽話地點點頭，抱着那本磚頭厚的字典，踮着腳尖走了出去，腳上那雙棉拖鞋“啪嗒啪嗒”作響。
路半夏撓了撓頭，重新看向屏幕，腦海里卻揮之不去方才的畫面。
明天……給韓笙買件內衣吧。
路半夏深呼吸，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半晌終於把自己的情緒平復了下來。
他戴上耳機，重新開始工作。
卧室只有一盞枱燈亮着，鍵盤敲擊聲在房間裏顯得有些扎耳，但路半夏的精神卻越來越亢奮。
只有在寫作的時候，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活着。
一行又一行。
不知不覺，窗外天空已泛起魚肚白。
當第一縷陽光終於打在路半夏的臉上，他終於長出一口氣，仰躺在座椅上。
“睡一會兒，下午再去給她買東西吧。”
路半夏起身伸了個懶腰，想要出門看一眼韓笙是不是起了。
只是他打開卧室門，卻看到韓笙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托着下巴盯着茶几上那本厚重的字典發獃。
“睡醒了？”
韓笙搖了搖頭，打了個哈欠。
“嗯？”
“我沒有睡。”
“那你幹嘛了？”路半夏一愣。
“看這個。”韓笙指了指字典。
“沒必要熬夜看的，你還有的是時間，不着急。”路半夏有些驚訝，“休息會兒吧，睡醒了接着看。”
沒想到，韓笙再次搖了搖頭。
“看完了。”她揉了揉眼睛，模樣有些迷糊。
看完了？
“什麼意思？”
“就是看完了啊。”
“記住了？”
“記住了。”
“全記住了？”
“全記住了。”
……
路半夏將信將疑地拿起字典，隨手翻開一頁：“簡體的車怎麼寫？”
韓笙抬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正確。
“簡體的國。”
韓笙再次比劃，依舊正確。
路半夏不信邪，繼續問下去，一直問到韓笙哈欠連天，才一臉震驚地合上了字典。
真的假的？
這姑娘……竟然一晚上記住了一整本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