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回來了
漫山的翠綠,猶似潑翻了的黛墨一般,沉沉地壓到姬曦的馬鞍上。
雨後初霽的金光從天邊漏了出來,目之所及,皆是燦爛。
路沿着山勢迴環,帶着花香的輕塵,被馬揚起緩緩隨行。
幾經曲折后,便瞧見了那巍然聳立的城門。
突然姬曦在城門口停了下來,應僮知他心之所想,便說道:“殿下,可是要在此等候?”
姬曦點點頭,卻沒應話。
他抬起頭,望了望在風中飄拂的垂柳,千絲萬縷,淺淺鵝黃。
那是他們當年親手插的柳條兒,如今都長得這般高了。
遺憾的是,只活了姬曦插的那一支,孤獨地靠着這冰冷的城牆。
應僮看着紛紛揚揚的絨黃,說道:“記得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殿下也是這樣在此等候,等到城門緊閉,他也沒有回來。”
姬曦笑道:“可今日不同了,而且我知道他為什麼回來。”
“曦兒!”
突然有人遠遠地叫了他一聲。
姬曦聞聲回過頭,只見一位身穿戰甲,膚色黝黑,眉須花白,笑容滿面的老將軍。
他笑着連忙上前恭敬地行禮道:“外祖父?您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告訴我與母親。”
應僮也隨即向前行了禮。
他笑着扶起姬曦,“不是什麼大事,今天是交馬的日子,來了便要走,要是進了宮,又得麻煩你母親,我這一身的灰塵,怕丟了你母親的顏面,就不打擾她了。”
姬曦道:“您說得哪裏話,母親一直都盼望着您進京的日子,上次您沒來,母親還擔心的好幾日茶飯不思。”
他笑道:“我戎馬一生,粗人一個,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也多勸勸你母親,別老是為了南勝,傷了夫妻的情分,君臣才是大,我為人臣子,就該盡心儘力為君主效力。”
說著嘆了一口氣,“我老了,要是我這把老骨頭,能死在沙場上,也就無憾了!”
姬曦道:“您一向硬朗,英姿神勇不減當年,南境裏無不心悅誠服,怎會是您說得那樣?”
“你們兩個小人!天天在人背後捅刀子,滿糞坑爬着的驅蟲!”
城門不遠處一個身穿戰甲,膚色黝黑,一行短胡,滿臉皆是灰塵的將軍正朝着一胖一瘦的男子破口大罵。
瘦的那個身穿藏青錦袍,袍內露出金絲的鑲邊,一雙三角眼,薄唇大腮骨,鼻尖梁歪,盛氣凌人。
胖的那個身穿朱紅緞子衣袍,腰系一塊翠綠玉佩,鼻大眼小,腰腹便便,一臉的憨厚本分相。
姬曦見此疑惑地問道,“舅舅怎麼了?那麼生氣?”
說著便要往那兒去。
他趕緊拉住他,“曦兒,這事兒千萬別告訴你母親。”
姬曦愣了一下,向他們快步走了過去。
只聽得瘦的那人道:“我二人只不過是應君王之令送您二位出城,南勝國公子為何要以言語相辱?更何況我二人為人臣,盡臣事,為君王分憂,乃是本分而已,見識淺薄,遠不及君王謀略半分,又怎能憑一己之力,阻擋君王的決斷?我們都是臣子,文有文用,武有武用,就不能相互體諒?都說南勝國人都是粗野武人,若不是得先王庇佑,直到今日怕還是西境裏喂牛羊的下等之人,今日一見,果然是不懂得為臣之禮。”
將軍聽后青筋暴起,一把抓過那瘦子。
“好一張厲害的嘴!明着奉承,暗地裏卻捅人刀子!我是粗野武人,不懂得禮數,下手可不知輕重!我這把你從城牆上扔下去!又怎麼樣!”
說著就將瘦子往城牆上拽。
那胖子見狀連忙拉住他,大喊:“南勝國公子殺人了!南勝國公子殺人了!”
姬曦見此快步向前叫住他,“舅舅!”
將軍回過頭,放開了那瘦子,茫然道:“曦兒?”
那兩人整理一下衣服,一同行禮道:“太子殿下。”
姬曦回過禮,道:“曦兒許久沒見舅舅了,正想與舅舅討教武藝,不知舅舅是否得空?”
將軍道:“什麼討教不討教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
說著看了看那兩人,眉毛一揚,道:“也罷!我們曦兒以後可是要繼承王位的人,這自古就沒有永恆的君王,以後曦兒你當了君王,可一定要擦亮眼睛,認清身邊藏着的毒蛇!”
姬曦行禮道:“曦兒明白了。”
將軍甩甩袖子,昂首離開了,姬曦也跟了上去。
胖子道:“東郭兄,你沒事兒吧?”
瘦子拂拂衣袖說道:“沒事兒,不就是一個粗野武人。不過,這個粗野武人倒有一點說對了。”
胖子皺了皺眉,道:“哪一點?”
瘦子彈了彈鬍鬚,“這自古就沒有永恆的君王,若他日姬曦當了君王,你我的日子又當如何啊?”
“這。。。。。。在下粗鄙,還望東郭兄賜教。”
瘦子正欲說什麼時,一匹馬從眼前穿梭而過,直奔城門而去,看着馬背上的白衣少年,計上心來。
姬曦陪着將軍緩緩走着,將軍按按額角,說道,“還好曦兒你攔住了我,我這個脾氣沒準兒又得惹出禍端,我們倒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會讓你與姐姐難做,實在是對不起。”
姬曦聞言皺了皺眉,“我了解舅舅,若不是忍無可忍,舅舅不會那麼生氣。”
將軍隨即握緊了拳頭,說道:“去年馬突然染了瘟疫,死了不少,我們東拼西湊,甚至還算上了比較弱的,可還是沒能如數交出那麼多馬匹,而我們早就向‘平京’說明了情況,就因為來得晚了一些,那兩人就說,我們是故意不交馬匹,有屯兵的嫌疑。還說,在這樣的瘟疫下,為表忠心,就該把‘追風’獻上!”
姬曦驚道,“外祖父的‘追風’?他們怎麼能這樣,那父親怎麼說?”
將軍道,“他倒沒說什麼,讓人把馬收了,就讓人送我們回去。可我實在是氣不過,曦兒你也知道你外祖父是愛馬的人,無端死了那麼多馬,他已經很難過了,卻還要受人污衊!我實在是。。。。。。”
姬曦抬眼便望見南勝侯在城門處落寞的身影,心下也難過起來。
將軍說著輕輕地嘆了口氣,“曦兒,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母親,我們已經虧欠她夠多的了,就因為我們出身卑劣,她這個王后當得也很委屈,要不是承着先王的恩情,我倒是想回到西境,騎馬、餵羊、放牛,自在得很。”
南勝侯見他們來了,又笑了起來,說道:“曦兒,我們得走了,見了你,也算是見了你母親,我就不記掛了,你回去之後就說我們一切都好,讓她別擔心。”
姬曦點點頭,將他們送至城門外的五里亭時,南勝侯便讓他不必遠送了。
姬曦看着他們漸漸地消失在重山之中,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他轉過身慢悠悠地騎着馬往城門走,城門口站了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那少年眉目俊朗,笑容明亮,溫潤得如三月的春風。
姬曦下了馬,笑道:“那麼快就把儀式內容記下了?我之前粗粗一看,可有不少呢。”
少年笑着一把扛住他的肩,道:“你現在就儘管笑話我,反正幾個月後啊,也有你受的。”
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約摸着時辰,也該到了吧。”
姬曦隨即收斂了笑容,“你也知道他要回來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今早我在大殿外偷聽到的。”
姬曦見此沒有說話,被他看了出來,“怎麼,你還有顧慮?”
姬曦尷尬地笑了笑,道:“也不是,只是一會兒見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他,是因為我。。。。。。”
少年笑着打斷他,“那就從行禮請安開始,如何?”
說話間,幽遠的車鈴聲隨着縹緲的風緩緩傳來,一行車隊轆轆而至。
姬曦他們自覺地站在了大路邊上。
陽光直落,閃着陽光的馬車顯得富貴又華麗,風輕輕吹起那淡藍色的窗帘,姬曦不經意瞥見馬車中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又好奇又小心地望街上瞧。
姬曦心下正疑惑馬車中是誰的時候,走在最後那一輛褐色的馬車在城門處停了下來。
裏頭的人撩起灰色的車簾,露出一個身穿紫色衣裳,朗目疏眉,視之罔若明珠在側,朗然照人的男子。
只見他嘴角微揚,朝他們道:“曦兒,曜兒,上來。”
話落,便見有人搬來了車凳。
姬曦與姬曜一愣,隨即行禮道:“小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