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天下午,陰沉着臉的天德,趕着要投胎般往村裡急急忙忙的走。其形狀,好似注了他家的生雞血一樣火紅着眼,頸筋暴漲,大霜天時背脊竟也微濕。
他一到村口,碰見等他已久的花豹,劈頭就問村裏有沒有見到天瞞和天溜。花豹滿頭霧水不知天,神情懵懵的望着他。心想,天德這是唱那一出。但面上卻不敢問原由,因他看見天德一張蠟板式的臉。
花豹的不響應,天德雙眼一瞪,嚇得花豹趕快聲震震地答:“這這這……天瞞和天溜,幾天前,不是抓去當兵了嗎?”
“唉!別提了。不知是村中,還是村外的那路人馬,在往縣城的道路上,把他們劫走了。真是氣死人!”天德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啊!”花豹深深的一聲嘆。
“噲,花豹,”天德轉過話題,“你不在老井那裏守着,來村口乾什麼?”
“老井那裏,我叫花鹿看了。”花豹耷拉着腦袋說,“我來村口這裏等着你回來,是今天中午,有一個陌生的江湖郎中進村。”
“什麼?有赤佬進村!”天德驚訝地高聲吒。
“是不是赤佬,不好說。但,”花豹遲疑不往下說。
“花豹!我不是和你們常說,談定、從容,油鹽不進這等陌生人,十有八九是赤佬嗎?總不記入腦!”天德大聲吼。
花豹眨巴着眼睛,還是不敢說,只是反轉身前頭帶路。天德看到花豹這鬼樣,真想一腳踹過去。但,許多村裏的事,又要他幫着辦,不得忍着點。再說,花豹不敢說,一定有他不敢的歪理。
天德那裏知道,花豹的歪理,竟是把他往自家的方向引。心說,難道進村的赤佬,敢在我天德的家裏撒野不成!不過,他越是近到自己的家門,心頭越跳得利害;利害得似被人抓住一樣。而且,空氣中瀰漫著生雞肉的清香味道。莫非……天德這莫非二字,還沒有作出肯定,他的前腳已跨進了大門。那知正在這當口,突然被迎面衝出的一群小孩,碰得倒退了幾大步才收住了腳。
“噲!”天德一聲帶着發顫的音調,進行對這突如其來詢問時,一眼看見孩童們手抓雞爪,嘴啃雞頭,惶恐着作鳥獸散。
很明顯,那是正在他家乞求得生雞美味的一群小傢伙,聽到了天德的急速腳步聲,而飛快逃離的結果。
天德在村裡是一個有身份的人,再說,出得門來一溜就跑得無影無蹤的頑童,他想追也追不着。但他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敢謀他家生雞的人,一定是吃了豹子膽的貨色。
天德想到豹子膽,下意識地停了停腳步,看一眼花豹。
花豹也靈醒。再說,有了天德做後盾,而且又是經常出入天德家,於是舉起腳來就直入。不過,他一邊進一邊震聲喊:
“小天,你父親回來了!”好一着設置退路。
其實,庭院裏不止小天知道了父親回來,秋葵和梁星他們也知道天德回來了,且那幫小孩,就是秋葵叫他們快跑。
天德進得門來,確定了花豹沒有說慌。梁寂溪的再世華佗幡和家當,就擺在庭院左角。而一副江湖郎中派頭的梁寂溪成了座上賓,正兒八經的坐在餐桌旁,品嘗着他家手到掂來的菜肴和叮了一口梁星的生雞肉。看真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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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窮鬼梁星也在一傍就座。看意思,他們早已互通裡外,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消息。秋葵這不成氣候的蠢女人,瑟瑟發抖的站在桌子邊,可憐兮兮的看着自己。他的兒子小天,手上綁着綁帶,吊在頸脖子上。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生怕那對深陷的眼睛,從裏面蹦出來。
天德明白了家裏的場景,一時半刻沒有發飆,猶如栓在木樁的一隻狗,圍着梁寂溪和梁星他們轉圈圈。看他們的臉色,看他們的舉手投足,看他們面對如此環境的應變。那眼神,似足黃蜂尾上針,蟄得人發悚。
其時,桌面上的菜盤裏,還有好多沒有吃完的菜。其中盛雞肉的那隻盤子裏,就顯山露水的晾着半截生雞的冠。
養了幾年的生雞,它冠尖上有幾枚鋸齒,天德記得老清。這刻一見這雞冠成了盤中餐,而且說不定是赤佬的盤中餐,天德不氣得青蛙射尿,那就是假事。可他也是一隻吃了無數江湖湯汁的老龜,在一番考量后,把視線投向了他的婆娘秋葵和兒子小天那裏。因當時,梁寂溪菜過三味,正不卑不亢地抽煙。梁星那裏,雖沒有梁寂溪那般的篤定,但手中的筷子也沒有顫動。他看不出,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得從他家人那裏着手,去了解目前的情況。
平時,秋葵藉着年輕,在天德那裏有那麼一點硬氣。可這刻,儘管出於小天的傷情,看到天德的那一張臘鴨臉,她早嚇心頭怦怦跳,腿腳發軟。若不是有小天站在跟前找到了支撐點,她早已癱坐在地。
“說!”天德狠狠地發聲。
秋葵那見過這等陣勢,懾懦了好大一會,才把事情的經過說得明白。天德走過去查看小天的手,果然紅腫。他伸手提一提,痛得小天冷汗狂飆。至於,小天的手是不是跌暴了,不好拆了夾板和綁帶去臉明正身。但他腦子騰騰轉,眼睛碌碡碌,然後轉向了梁寂溪。
“你就那姓梁的江湖郎中?呀!”他歪着頭說,“先不說,小天的手是不是跌暴,你用的是什麼葯,要用生雞的皮來做藥引?”
“駁骨草、斷骨草、桃仁、側柏……怎!貴家主,你也對鐵打損傷有研究?”梁寂溪述說時,跟着反客為主。
哎呀呀,好一張尖牙利嘴!天德心裏暗暗斟酌。然,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接着拐轉話題,恐嚇道:
“梁寂溪,你這是以江湖郎中的行頭,來長嶺村遊說赤化!”
格當!梁寂溪的心,猶如隕石跌落般往下一沉。暗自思量:我梁寂溪第一次來長嶺村,姓甚名誰,從來沒有和他人說過。待他再往深處細思時,也是覺得在與梁星對答時,說過姓梁而已。難道——但時間不允許他作過多的對比。於是,鎮定地望向天德,說:“貴家主,你別嚇我!我姓梁不假,但我不叫寂溪;我父親給我起的名字叫琛安。”
“琛安,你別作假來騙我了!你明明就是梁寂溪,而且是韋敬禮派你來!”
“這這這,韋敬禮是誰?”梁寂溪故意打岔,“我在方圓百里行走,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韋敬禮這號人行醫。”
“沒有?韋敬禮扁鵲重生的名號,早已傳遍十里八鄉,你竟說不知道?看來你是十足的赤佬。”天德說著時,一張嚇人的臉,距離梁寂溪不過兩尺。
梁寂溪深信自己來長嶺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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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露出丁點兒破綻。於是,不急不躁地搖了搖頭,作不可思議狀。
“如果你不是韋敬禮派來,那一定是江明彬、覃秉壽和廖聯原他們派來!”天德一着不成又施一着。
梁寂溪心裏暗暗驚詫,但面上卻淡定過剝生雞皮給小天駁骨。仍是作那不知所以狀,來應付天德。
天德在梁寂溪那裏尋不到縫隙,又轉到梁星那裏。他未說之前,先踢一腳梁星坐的凳子。
“梁星,你借小天之傷,故意引梁寂溪這假郎中進我家,是不是趁此機會,明目張胆地聽他傳達上級指示和告訴你們天瞞和天溜,已劫到安全的地方?不說,哼!有你好看。”
梁星聽天德這麼直接,心裏發驚,小腿肚一顫,凳也坐不穩,嘣聲就滑了下來。不過,當他手扒着桌子邊的那會,竟讓他有了說辭。
“小天老道,你嚇死我了!我見小天受傷,出於好心抱他回了你家。如今竟說,我另有目的。我不說好心當成驢肝肺,也不至於把我向赤佬那邊去說吧。那我走就是!”梁星說時,已站了起來。
“想走,沒那麼容易!聽花豹花鹿他們說,你梁星在北岩那裏畫鐵鎚畫鐮刀,還畫黃狗。你如果不和梁寂溪是一樣的赤佬,從那裏知道長嶺村以外的風雨。”天德說時,突然轉身面對秋葵。“說!今天除梁星他們外,村裡還有誰來過家裏?”
秋葵不知道,天德葫蘆賣什麼葯!見他如此問,只好答道:“只有韋世澤來過。”
“什麼?行路快如風的‘神行太保’韋世澤來過?”他說時,轉向花豹,“花豹,你快去韋世澤家,或村裡看。如這時,韋世澤尋不見。今日這假郎中梁寂溪和梁星,吃不了兜着走!哼!”他心裏說,還敢樂滋滋的吃我家生雞。
花豹去后,天德想到他家的生雞,氣又不打一處來。他伸出手指,點着梁星的額頭說:“梁星,整個長嶺村,只我一家有生雞。如今你把它,宰了、吃了。我不為全村的母雞抱不平,只問你一句,每天晚上誰來啼更?”
梁星一時語塞。
天德見唬住了梁星,又轉到了梁寂溪那裏。只聽他說:“今天之事,出於你給小兒治傷的份上,暫不拘你。但,你得交出剝生雞皮的刀和行當,並賠我一隻生雞的錢,然後快些走。”
梁寂溪沉吟了小會,覺得多說無益,就把為人治傷的小刀和行頭,當場面交天德。至於賠生雞的錢,翻騰幾個衣袋,才得十枚銅板。
天德家的氣勢,村裡膽小的人退避三舍。膽大的韋增合和梁岳英,卻偷偷地在門外側耳傾聽。
此處不留爺,爺自向他方;梁寂溪起身向門外走去。他走時,腳步堅定,一步一個腳印。
梁星見梁寂溪已如脫兔,也想起步走。可他剛挪了兩步,忽聽天德高聲道:“梁星,你就想走!呀!你是殺我家生雞的幫凶,就想一走了之。”
“那那那,”
“那什麼那!要不抓你去填補天瞞和天溜的坑,要不從今天晚上起,你就代替我家的生雞,給村裡人報更。二選一,否則掄斷你腳骨!”
這這這,梁星兩手一攤時,聽到梁寂溪在大門外,輕咳了兩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