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頭還沒有朦朧,霜天的寒冷,已開始劈向人的肌膚。花豹從天德家出來,剛走到村榕處,一口風直射向他的門面,艮得他牙齒緊咬,噹噹的響。
村榕下,剛才還在日浴的老人,這時紛紛逃離榕樹的陰影,帶着驚天的新聞回家去了。那些意猶未盡的長舌小生,仍在重述着這天梁寂溪進村、小天從村榕上跌落、秋葵家生雞剝皮等的逸聞。而最讓人張嘴結舌的是,天瞞和天溜這兩位壯丁,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得已中途逃脫,及村裡會不會繼續抓壯丁補坑。一種惶惶不可以終日的感覺,又開始無情地襲向人們的心頭。
花豹的任務,是尋找韋世澤,路過村榕時,幹了壞事般急急腳走。在他心裏,今天一堆的事,集中發生在天德的身上,若自己大頭蝦般滯留,早晚被天德揍個生活不能自理。
韋世澤的家,在村尾的山坡上,和花豹的家屬上下屋。花豹每天,都從他家的右巷通過,走下村頭直通村尾的村大道。
他從村道快步上拐時,碰見上唇翻的天青和老鼠耳的天祿,正腳步騰騰走出巷口。他問他們幹什麼去,他們說去耕田來曬,明年增加收成,多養兩隻雞娜,生多幾隻蛋,挑多幾擔老井水。
花豹吃了天青和天祿的一餐火粉,默默的走自己的路。他心裏嘀咕,又不是我定的規矩,有本事找天德去呀。
花豹噎着一肚氣,繼續往上走,卻突然被天威家水靈靈的花仙喝住!問他,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回來了。
花仙是天威的童養媳,因生活艱難,常常去天德幹活,與花豹相熟。花豹對花仙的容貌,早已垂涎三尺。但基於天德也對花仙心懷不鬼,他每每不敢冒頭。如今兀然聽到花仙叫他,因心情激動,仰望幾秒鐘花仙,才把話說得出來。他不答,反問花仙在做什麼。其時,花仙和妯娌水玉,正在門口給常年坐草墩的婆婆梳頭。花仙一句話扇過來,說你不會看嗎?是不是,你花豹的眼睛,只看到秋葵的瓜柵。花豹這這這的搪塞一番,然後問有沒有見到韋世澤。水玉語快,說剛才看到韋世澤,挑着一對大箕出去了。
花豹知道了韋世澤的去向,但沒有看到他的人,心裏不踏實。因他知道韋世澤的腳似抹過油,走得飛快。說不定他挑一對大箕,只是個幌子,轉眼間就不知去到了那裏。
如果真如天德擔憂的那樣,韋世澤和梁寂溪接觸后,他會去那裏傳遞消息呢?
花豹低頭思量,腳下卻不慢。那知走沒多遠,迎頭被臉面白凈的韋麗生高聲喝住:“這是那家的癩皮狗,村道幾丈寬也給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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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豹抬起頭時,才看清走路昂首闊步的韋世汶,正彎腰馱着一臉痛苦狀的五叔爺往家裏走。韋麗生,則挑着半擔不大不少的生木茹,緊跟在後面。
花豹明知故問,說五叔爺這是幹什麼?韋麗生答,你花豹不生眼嗎?五叔爺在地上拔木茹,閃着了腰。韋麗生說時,反問花豹,說給小天治傷的郎中,還在不在天德家。花豹真鬼,他說剛才還在,現在不知。之後隨棍上,問有沒有看到韋世澤。韋麗生看了一眼花豹,然後認真地說,韋世澤在山坡上挖木茹。爾後話鋒一轉,問:
“花豹,天德又給韋世澤安了什麼罪名,叫你來捉他?”
“這這這,沒有的事。我這是來催催他,他有五擔老井的水,還沒有給雞蛋。若是挖木茹,看能不能用幾根來抵!”花豹支支吾吾說著時,已走了好遠。
着了韋麗生一記的花豹,這刻走路掀起了頭。只是,他人不是很高,視線有限。加之右邊的地方,是田垌的上游。溝渠水位低,難於灌溉,村民用作菜地。菜地里呢,又插着一個或者兩個稻草人,有的有四五個那麼多。這些稻草人,有的身穿破衣,有的高舉鞭子,有的伸開又臂,有的歪歪斜斜,有的憑空少了半截,嚴重地阻擋了視野。北岩那邊的山那麼高,有時要踴起腳尖,或蹲低身透過縫隙,才能看到少許。左邊呢,能見度是高了些。這也是村民把一壠壠一塊塊的木茹地上的木茹收了,才這樣明朗。但,也只是多少而已。一個人走在大路上,仍是顯得陰森森的恐怖。若在夜間,那就不能同日而語了。雜草叢中的貓頭鷹,來那麼一兩聲凄厲的叫喚,准把人嚇個半死。或者碰上月黑風高的晚上,那些有形無實的稻草人,迎風吶喊的聲勢,將把身上逗留已久的虱子,心悸得溜之大吉。
花豹,在村裡坑蒙拐騙,又是一個十足的賭徒,再是又傍上了天德這棵大樹,膽子比一般人的大。但,就算如此,這會的他,還是有些心慌。他很想借高喊韋世澤的名字,來給自己壯膽。可他張了幾次嘴,最終還是讓他忍住了。
而讓他忍住,還有一個因數。木茹苗和稻草人相映的大路前方,稀稀地傳來兩人的吆喝聲,及運用木茹棒的格鬥聲。
有了人聲,總好過鬼語。花豹,壯膽前行。再說,他的任務沒有完成,就是沒有人聲,他也得硬着頭皮在大路上穿行。
聲音越來越近,近到花豹能聽清是誰的聲音。不錯,一個是韋輔溪,一個是梁廷毓。韋輔溪聲如洪鐘,穿透力十足。梁廷毓語勝銅鑼,幾里路都聽聞。他們兩個,均是村裡青壯年的功夫頭。玩起猴拳來,不是你贏,就是我輸,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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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一二。他們都有自己的族兄族弟,一大幫子的人。花豹在村裡,誰都敢欺壓,唯獨在韋輔溪和梁廷毓那裏,不敢張狂。當然,打狗看主人。花豹常在天德那裏走動,韋輔溪和梁廷毓,或多或少總給他一點面子。而花豹,正是看到這個點,當天德在身邊時,有理無理,狐假虎威一回回。
可當花豹真正看到人時,他的膽襄猶如穿了孔,嗤的一聲沒了顏色。只見韋輔溪和梁廷毓在挖了木茹的地上,你來我往的酣鬥着。地面上的泥土飛揚,彷彿來了沙塵暴。那手上的木茹棍,一套套的四處舞。擊在肉上的聲音,一時清脆,一時悶響。而他們旁邊,韋姓和梁姓的後生哥,列成兩個陣勢,緊張地看着。有的跟着各自教頭的招式,擺動着身手。有的,乾脆對練起來。那些低調一點的弟子,手上捉定一個稻草人,這裏打一拳,那裏踢一腳。氣氛格外的熱烈,似乎霜天的寒冷,在他們那裏不值一提。
韋輔溪和梁廷毓的對打,一個月沒有十回,也有八回。他們的對打,旨在示範。各自的眼睛,總在有意無意間往自己的團隊或周圍各處瞄。花豹剛冒頭,他們已看了個清清楚楚。
韋輔溪和梁廷毓相互對視了一眼,手腳如有意識般,即刻迎向花豹。花豹往前,他們舞到前。往左跟左,往右跟右,唬得花豹的天坑臉一陣青一陣白。而嘴裏,不停地叫花豹幫他們評評理。韋輔溪說梁廷毓死雞撐硬頸,明明他家的木茹小,卻說大過屋樑。梁廷毓反說韋輔溪頂牆臘鴨,兩尺長的木茹說成三尺。不過,說著說著,韋輔溪他們讓出一條道,放他過去。既沒有問他意欲何往,更沒有打探村內的消息。
韋世澤家的木茹地,還有一段路。花豹越過嚇破膽的木茹地,拍着心口大呼好險。
韋世澤,老遠就看到了花豹的影子。他把挖木茹的速度,放慢大半。慢吞吞的一點一點的挖,好似那些生了根的木茹,全都下了千斤墜。
花豹沒有看到韋世澤時,一肚子的焦急,可當韋世澤就在面前時,卻又不知如何去打破尷尬。因天德只要他見到人而已,又沒有叫他實施些什麼!
“花豹!”韋世澤好像早就知道花豹會來找他一樣,停下手上的活向花豹打招呼,“就幾擔老井水,幾條木茹而已。我等一下拿給你就是,何必勞你大駕親自跑一趟。”他說時,果真從大箕中挑了幾條刀柄般粗的生木茹給花豹。
“這這這,韋世澤你知道就好。也是高頭命令,我不得不為之。”花豹說時,竟不知是計,伸手就去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