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門冬膏 ◇

第41章 天門冬膏 ◇

◎死症◎

最終晏桑枝和謝行安都進了後院,一同的還有二十來個大夫。在廳堂時還不能聽見聲響,可只要邁進後院,低低的哭叫,痛苦的哀嚎隨之而來。

那些緊閉的門後面,都是想活下去的人。

晏桑枝帶面紗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就恢復正常,她緩口氣,繼續給自己帶面罩,盡量給自己包的嚴實點。

其他人也是如此,謝行安露在外頭的眼睛凌厲,話語高聲,

“從這條道到那邊,總有二十間屋子,每間屋子共八人。大夫兩人去一間,診病要兩人全都診脈,各自寫在醫案上才成。我雖信各位大夫有操守,但要是當日被發現糊弄人的話,並不上心,那——”

他的眼風掃過那些各有心思的大夫,大家被他一看,收斂起臉上不該有的神情。

又聽他道:“若是真耽誤了病,藥行總得空出幾個位置來,讓別人坐才不算空蕩,李大夫,你說是吧?”

“是是是,”李大夫額上出了不少汗,他背後也全是冷汗,知道這次他們李家醫館要是跟前頭四逆般診錯脈,只怕江淮再無他們的容身之地。

謝行安又笑了聲,讓人更加提起心來,“不過大家畢竟都是為百姓的,所以若此次有任何的差錯,官府和藥行會一併承擔。妻兒老小不用擔憂掛懷,各位大夫最要緊的是在七日內,叫病情穩下來。”

其他的大夫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畢竟誰也不想跟他後面的謝家醫館對着干。,謝行安看他們識相,把人安排過去,“陳大夫和王大夫一道去二號屋,柳大夫和張大夫去五號屋……”

等人全分好后,他們才發現,分得還挺有水平,全是平日關係就很微妙的對家醫館,相好的全都打散。

為的爭這一頭,那些大夫也不可能會糊弄,要是被對家的看出來,可不就是送上門打臉。但也有些看得太不順眼,一挨着邊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卻聽謝行安說完,“不管如何,八個人,一個時辰內我要在院子裏見到各位的人,耽誤時辰的話,今後多兩次守夜。”

那幾波人立馬滿臉堆笑,一副哥倆好的神情,拿上東西飛似的跑出去。

晏桑枝默默在一旁聽了全程,等只剩下兩人時,她吐出幾個字,“高,實在是高。”

從選定人到現下不足半個時辰,能將那麼些人安排地妥當也着實是種手段。

謝行安邊走邊說:“相互制衡總比相互糊弄要好。”

在即將推開門時,他又低頭問了一句,“未來最少有七日我們都得在裏面,能不能站着出這個院子還不知曉。你真的要進去嗎?若是反悔,我現下可以送你出去。”

他從來沒有這麼優柔寡斷過,同樣的話他問了三遍。

雖不知道晏桑枝前世是如何沒命的,可他真心不想叫她又折在瘟疫里。

那太苦了。

“別再問了,”晏桑枝嘆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若我今日是上戰場,難道要我做一個逃回來的將士嗎?進去吧,死生隨命。”

她不願再多說什麼,已經能聽見裏面斷斷續續的哭聲。

謝行安閉上嘴,他沉重地用鑰匙將那扇門打開,推開門后,屋子裏頓時傳來一陣惡臭,青石磚地下有人匍匐着,有的孩童驚恐,有的人失聲痛哭,跪在地上磕頭,嘴裏只會說一句話,“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頭髮枯結,兩頰乾瘦,雙眼無神,有的神情卻又癲狂,駭人至極。

晏桑枝有瞬間的晃神,捏緊手裏的布頭,來到江淮有段日子了,大家都是白凈或整潔的模樣。再看到這般的,恍如隔世。

她頭有點暈,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回過神來,在流民的黑瞳仁注視下,把窗戶給打開,她調整自己幾近沙啞的聲音,才開口說道:“幾位嫂子不用擔憂,我們跟之前一般診脈就成,看看身子還有什麼問題,治好后就能出去了。不用擔心沒地方住,官府會給找地方安頓,做點活計也足夠養活自己的。只要把病給治好了。”

她這時候說話很溫柔,輕聲細語地生怕驚擾了她們。其實更深的原因,她怕這些人失去理智發瘋,流民的性子她太過於了解,要是不說好,治病時背後用棍子打你都有可能。

有個女子抬起頭,她厲聲地道:“治好?如何治好,真當我們不知道,隔壁已經有人死了嗎?你們說,是不是想叫我們都死在這裏啊!你們都是來害命的,大家不要信她們,他們會害死我們的,會害死我們的!”

她說到後頭,一會兒大叫一會兒哭,用手撕扯自己的頭髮,最後趴在地上哀嚎,“我的兒啊,我的兒子啊。”

有知曉內情的婦人情緒還冷靜些,拿眼覷着那女子,小聲道:“她瘋了,大夫我是信你們來救人的,她是個瘋子,兒子死了,丈夫在地動時又沒了,才變成這般。”

說完想起自己也家破人亡,一時忍不住,也哭喪似地拍打地面,“我的命怎麼這般苦啊!”

晏桑枝和謝行安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中都透露着為難。

更能知道,傷寒無疑,這樣的面相一眼都能瞧出來,有些再晚些只怕保不住命。

那些讓人慾哭的哀叫她只能努力當沒聽見,讓旁的人先過來把脈,孩子先來,女童大概五歲的模樣,可嘴唇青紫發烏,兩隻眼皮直落落地垂下,拿布裹住摸她脈都能感受到手的冰涼。

越診脈,晏桑枝的心就越發沉,她不知道自己是秉着何樣的心情,把這些在她看來必死的病症給寫到上面去的。

八個人看完診不算太快,她本想說些什麼的,可看到這一雙雙想活下去的眼睛,她如何說,怎麼說。

能救的只有那麼幾個人而已。

出門前她還是安撫大家,“不算是太大的病症,只是熬藥的速度要慢些,大家再等幾日,病會好起來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麼蒼白無力。

出了門,掛了鎖,兩個人都有點難受,他們知道過了今晚,有些人就不會在這個世上了。

醫者啊,哪怕看慣了這些事,可總不能忍心。

一路沉默地走到院子中央,那裏已經有不少大夫,從一開始的面色還算好看,這一遭后,露在外頭的眼睛都頗為無力。

謝行安也沒有多說什麼,讓大家先拿胰子去井裏盛水將手給洗乾淨再說,全都好之後才開始說自己所診的脈。

“我們這邊,兩個死症,已經無需再醫了,病發的太快了。”

“我,”有個年輕的大夫有點哽咽,“我們這邊,診出了前面進去的何大夫,病症不好,前面兩日他說自己只是頭疼,把過脈也還成,現下已經起不來了。只怕,沒幾日可活了。”

無人說話,此時真的意識到,這已經不算普通的傷寒了,沾上后真的會要人命。

“儘力醫。”

謝行安沉默了半晌,只說了這三個字。

越說到後頭,死症不多,但光這一日,已經有十來個。

有人死活沒明白,“就算吃了什麼東西,發病也還算快。可流民從松鎮到這裏便用了半個多月,再加上這幾日,算算有二十來日才發病,一發病就這般猛,這是為何?”

太過於離奇。

“是水,”晏桑枝出聲,“他們大概全都喝過山洪水。因水源而發病,時間可至一個月。”

這般重的病症,只怕不止喝了,泡在洪水中時日也多。

有些大夫點點頭,有種束手無策地感覺,又問,“那該如何醫?”

按普通的法子去醫不成。

謝行安能用針灸吊命,可只有他和另外兩人本事還成,根本不能放在這麼多人身上。

但是他提出幾個關鍵的意見,“第一,流民身上的衣服要換,不潔邪氣只會更甚,拿艾葉或蒼朮加皂夾熏煙。再叫外頭送桶子來,叫他們全都擦拭一翻。”

說到第二有些沉重,“把死症的人全都移出來,二樓有屋子,單獨一間,莫要驚擾了旁人。送他們一程體面。”

“還有便是,之前便說過流民虛到吃不了湯藥,現下也自然不成。我是想蒼耳末服冷水,辟惡。”

謝行安剛說完,晏桑枝立馬反對,“不成,這冷水入胃如何能受得了,更何況蒼耳有小毒。我這裏有幾個法子,請大家聽一聽。最要緊的是要讓他們能喝下湯藥,我本想慢慢來,如今也慢不下來。

那就是先吊著,拿天門冬做成天門冬膏,每日多吃幾次,能補益元氣,至於饑飽吃多了也就不會覺得餓。要是那些格外怕冷的,就讓他吃天門冬、茯苓粉。

吃上三日能短時間內把難受給抵住,再吃方葯,下稍猛點的葯,把病根先去了。之後再按葯膳來補。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麥門冬膏真的這麼有效?”

“自然,它還能除瘟疫。”

“我聽小娘子的。”

又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很久,集思廣益,在大家所說之下把方案完備了下,大差不差。又請示外頭,等了一炷香,才說按這個來。

謝行安讓人安排送需要的藥材和衣物,剩下的大夫去帶死症的病人。

晏桑枝站在那裏,看着之前那個哭天搶地,死了兒子又沒了官人的女子被帶出去,她大概也曉得自己的病,哈哈大笑,竟也無畏地跟了過去。

只有看得人難受。

等天門冬到了之後,她便抓緊把這些全都泡在水裏,泡了段時辰后,去皮,芯也不能要,拿石杵給搗爛。旁邊的大鍋已經燒上了,爐子呼呼作響,天門冬汁倒下去,小火慢煮,放蜜下去,再熬沾到鏟子上已經掛在上頭,她便舀到洗凈的瓦罐里,再把罐身埋到土裏,去一去火毒。

等過上幾個時辰,天門冬膏也好了。她盛在碗裏的事後不由想起謝老太太來,她說過保壽命,給的也是天門冬膏,畢竟多喝上幾年真能叫人延年益壽。

想着事,手底下也沒有含糊,全部碗裏都放兩勺的膏,用熱水融開它,淡淡的黃暈出來,是甜口的。

有小吏壯着膽子送到流民旁邊去,渴了不知道多久,大家接過去咕嚕咕嚕一飲而盡,甜滋滋的味道,讓他們飢腸轆轆的肚子安靜下來,情緒也穩定了點。

一日喝了幾頓湯,到了晚上,謝行安和晏桑枝守東邊,另外一組守西邊。樓上還有人守着,天剛黑下來沒多久,樓上便有人死去。

屍體被蒙上頭,靜悄悄運到後院出城焚燒的地方,官府會給立個墓碑。

晏桑枝全程看着,手腳麻木,坐在屋門前的欄杆上時,都懨懨的。

她於寂靜中開口,“害怕嗎?要是真死在了這裏,你還有什麼憾事?”

謝行安的臉讓夜色和面紗遮得嚴嚴實實的,聲音也有點悶,“不算害怕吧,但你問起這一茬,要是真死了,很多事情都沒能做。”

“什麼事呢?”

“我沒還有成親。”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

晏桑枝停了一會兒,才又道:“那確實是憾事,要是能活着出去,這事就能安排上了。”

他低低笑了聲,“是啊,要是能出去,我真的會試試。你呢?能出去后想嫁給什麼樣的人。”

語氣有點期待。

“嫁給什麼人,”晏桑枝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摳着牆沿,慢慢地道:“會找個老實點的吧,不要求多有錢,長得不好主要人好都行。最要緊的是,能入贅。”

“嗯?”

謝行安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又問了一遍。

晏桑枝複述自己的話。

他抬眸看着燈下的她,心有點碎了,啪嗒地落了一地。

好半天沒說話。

後來安慰自己,還沒試着說出口,總會不一樣的。

作者有話說:

本文篇幅不長,大概二十來萬字就會完結。感謝大家的支持,該寫的線大概都會寫到,不會草草結束。

天門冬膏參考——《本草綱目》感謝在2022-06-2723:42:28~2022-06-2823:52: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是螢悠呀!(螢木也是4瓶;樂微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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