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各個鋪面都不怎麼景氣。祁震跟着顧曉菲走過半條街,拐進一個不起眼的岔路口,走進一家黑色門頭的極簡風格的酒吧。
還沒到營業時間,酒吧里沒有顧客,吧枱里只有一個穿着白襯衫的調酒師在做準備工作,旁邊一個身材瘦得彷彿麻桿的小姑娘在拖地。顧曉菲跟調酒師打了個招呼,就輕車熟路地帶祁震從裝飾牆後面樓梯走上了二樓。
年代久遠的木質地板表面看得出明顯的磨損痕迹,走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顧曉菲把祁震帶到最裏面的一個包間門口,遲疑地看着他道:“那個,裏面的經理叫彭鯤,一會兒你們自己談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顧曉菲躲閃的目光,心裏正在狐疑,裏面的人聽見動靜已經走了出來。祁震默默打量來人,三十齣頭,整體上精壯幹練,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鼻寬嘴闊,只是劉海又厚又長,幾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協調。
“阿鯤,你和他自己談吧,我就不進去了。”顧曉菲彷彿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彭鯤,快步朝樓梯走去。
彭鯤凝視着顧曉菲靚麗的背影直到轉角看不見,這才對祁震語態慵懶地說道:“進來談吧,祁總。”
祁震把兩人不自然的情態看在眼裏,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但他忍着沒有發作,默不作聲地跟着彭鯤走了進去。
房間裏充斥着一股單身生活的氣息,空氣里有種淡淡的洗衣粉和煙草夾雜的味道,客廳里空曠而散亂,皮質沙發上顯得很舊,磨損發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欖綠的外套,縫隙里有些肉眼可見的灰塵和碎屑。沙發前的茶几上也是亂七八糟地扔着些煙盒之類的雜物。
“坐吧。”阿鯤朝祁震一伸手,隨和地笑道:“讓祁總見笑了,這是我臨時住的地方,本來想找個好點的咖啡廳約您的,但是曉菲說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棄地看了一眼沙發,從門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鯤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節地坐在了沙發上,溫柔地看着老舊的皮面用手喜歡地摩挲着。
“有什麼快說吧,”祁震冷淡的語氣里透出明顯的不耐煩。
阿鯤抬起頭,因為沙發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視對面的祁震。“曉菲是怎麼跟你說的?讓我幫你做項目是嗎?”
“你會做什麼?”祁震冷聲問道。
阿鯤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哼笑一聲道:“抱歉,我還沒有做簡歷,我跟你簡單說一下吧。我十七歲輟學,跟着親戚出門打工,後來在和浦的工地上幹活的時候,無意中救了跟顧伯遠來工地的曉菲,當時她大概九歲。我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傷好以後,被顧伯遠調進售樓處,做過兩年銷售,後來轉行政,又做了三年,這五年裏我參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雙學位,之後是被調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項目經理,二十九歲開始給顧伯遠做秘書,主要負責項目管理和投資,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這些年的幾個標誌性項目都是我經辦的。從十七歲在和浦工地上開始,到兩個月前離職,我所有的工作時間是十五年零九個月。”
“是嗎?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級了。”祁震目光沉靜地看着眼前態度散漫的男人。
阿鯤無奈地笑了笑,“什麼元老,也就是顧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時候得鞍前馬後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腳踢了你,還得乖乖躲着,不能礙人家的眼。”
“為什麼離開和浦?”祁震沒有理會阿鯤的自嘲,接着問道。
阿鯤目光一凝,神情收斂變得有些嚴肅,“祁總應該知道顧曉菲對聯姻的事有抵觸情緒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顧曉菲過生日,開了個party,她當時的計劃是在宴會開始前向那個——”阿鯤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遲疑片刻后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鄭岩——求婚,然後在宴會上向親朋好友公佈這個消息,打算先斬後奏,可是,沒能成行。”
“為什麼?你從中作梗了?向顧伯遠報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裏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麼會呢?”阿鯤無語地笑起來:“我怎麼可能出賣她?為了她,我什麼不該做的都做了。顧伯遠當時並不知道顧曉菲要幹什麼,有所覺察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他停下來回憶片刻,點頭說道:“對,就是在你去顧家解釋之前的誤會之後。顧伯遠很少動那麼大的氣,那天,他先是把曉菲狠狠訓了一頓,然後把我從公司叫過去,盤問了許多當天的細節,指着我的鼻子罵了許久,當天晚上就把我趕了出來。”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這樣。他重新審視着滿臉荒誕表情很無所謂的阿鯤,思索片刻問道:“以顧曉菲的脾氣,不可能輕易放棄,既然當天她已經打算公開他們之間的關係,為什麼最後又沒有公佈?”
“因為鄭岩拒絕了她。”阿鯤收起笑意,懶懶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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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鯤,“拒絕?”
“對!你也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阿鯤哼笑一聲,“我當時也覺得那傢伙是不是腦子有病,顧曉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點頭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顧曉菲這麼完美的女孩,他有什麼好猶豫拒絕的?”
祁震看着阿鯤眼裏的幸災樂禍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厭惡。他對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完全沒興趣了解,於是打斷他道:“說說你的計劃吧,顧曉菲的意思是讓你來朝暉幫我處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後續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鯤對祁震突然拉回正題的冷靜感到驚訝,雖然是聯姻是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麼說,顧曉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對她的感情生活毫無興趣,這不是冷靜,是漠視甚至是無視,祁震到底是個多麼冷血殘酷的人,才會做到如此“理智”地將事業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來是顧曉菲在自以為是異想天開了,”祁震不耐煩地站起來,“我沒興趣聽這些無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談正事,那我就不浪費時間了。”
“等等。”阿鯤攔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暉幫你,你真的會解除聯姻嗎?”
祁震面無表情地俯視着阿鯤,冷厲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為什麼?你對顧曉菲根本沒有感情不是嗎?”阿鯤執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沒有回答,飽滿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線,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無需回答的傲慢。
阿鯤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這種充滿蔑視和嘲諷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幾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長是他無數次捨棄自尊強自忍受所有委屈換來的。他低頭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問太多餘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真他媽的多管閑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頭微笑地看着祁震,“祁總,我願意去幫你,但是,我有幾個條件。”
“說——”祁震乾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鯤跟着坐回沙發,目光不再如初時懶散,而是變得認真起來,“拿地的事由我全權負責,包括後期的建築工程和管理營銷等等,我做事不想過多解釋,除了對你負責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來過問。”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應允。
“第二,前期工程結束以後,我希望朝暉能深入進駐房地產行業,五年之內我會幫你籌建一個完整的公司架構,後期所有用人都由我來負責。”
祁震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第三,我的報酬。從拿地到項目完工大概需要兩年半的時間,這期間我只拿我的崗位工資。”阿鯤直視着祁震的眼睛,“但是從深入行業建成完整的公司開始,我要從後面的每一筆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皺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會傷害朝暉的利益,我只是要從和浦拿回本就屬於我的那一部分。”阿鯤微笑起來,“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乾的,所有的部門我都打過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問題與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涼意,顧伯遠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和曾經最信任的副手竟然會聯起手來算計他。或許顧曉菲並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親,只是為了自以為是的幸福,覺得順水推舟不會傷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託付的這個看似溫柔忠誠對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卻存心要毀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聲,幽幽地看着阿鯤,“計劃不錯,可顧伯遠畢竟是我未來岳父,將來這樣的事情傳出去,我豈不是要落個恩將仇報、算計自家人的惡名?”
阿鯤無語地笑了笑,“到那時祁總大權在握,和浦也只剩一個空殼,這個聯姻早就名存實亡了,誰還會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臉無害的阿鯤,沒有再做聲。他突然明白顧伯遠為什麼會忍痛把這個培養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顯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這個傢伙有才又猖狂,野蠻而不知感恩,和這樣的人合作,危險極了,可是正因為如此,在殘酷的競爭中勝算也更大。
“什麼時候來報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鯤問道。
“隨時可以。”阿鯤笑道,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表情里充滿了明朗的孩子氣,讓人絲毫不會聯想到任何與陰鬱和背叛相關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