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驟雨平原

第五章 驟雨平原

在驟雨平原的某端,兩名穿着尋常衣物的男人穿過一扇歪斜的屋門,走出殘廢王的聖壇,手槍搭在二人腰間,衣服內部配套有繩索和暗置的刀具,但沒有守護靈的保護,他們還是形同赤身裸體。

雖然指路的前輩早就警告過二人,他們還是被天堂的美景所征服,兩個沒有守護靈庇護的新人像小孩子一樣歡呼雀躍地走着,欣賞着這般人間不曾有過的美景。

“對了,卡維茨,”博洛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問同伴道,“如果那個指路的傢伙說的不假,只需兩個半小時我們就到德國境內了,那時候,我們的身體會在哪裏?”

相比長相平平無奇的博洛尼,卡維茨的相貌要俊美地多,他是個瘦削但機智的年輕人,消息靈通,懂得的知識要比老實巴交的同伴全面一些,但即使這樣,他仍對此地的危機毫無認識,“你是說天堂外的身體嗎?就我所知,人身可以在兩個聖壇間移動,如果我們在聖壇里醒來,就相當於進行了一次長途旅行,身體會從一處消失,在另一處出現。”

“如果我們在聖壇外就醒了呢?”博洛尼追問。

“那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會回到原地吧?”

因為殘廢王的賜福,二人不受肌肉酸痛的影響,前進的速度非常快,他們本有機會躲過從側面來襲的危機,但前進中途,卡維茨停了下來,抬頭看向那白雲朵朵的藍天。

“好像不對。”

“什麼不對?”博洛尼也停下腳步。

“這裏沒有太陽,哪來的光照?”

“誰知道呢?”

卡維茨終於對平原的怪異有所察覺,但已經太遲了。

一朵白雲,一朵巨大的白雲,在二人上空遊盪,隨着這雲朵不斷蠶食其餘雲團,原本潔白的它湊巧集齊了降雨所需的雲量,那巨大蓬鬆的雲彩驟然變成了灰色,進而從雲層里發出刺眼的閃電。這一系列反應僅在瞬息間完成,兩個背運的年輕人完全沒有時間準備,緊跟着雷聲隆隆,驟雨降臨了。

起初只是幾顆雨點,但在三次心跳內,那雨柱便從天空落下,覆蓋範圍之驚人達到了一公頃以上,彷彿天空被開出一個窟窿,水柱從中噴薄而出。

遮天蔽日的雨柱下方,卡維茨並非毫無反應:在那陰影變得愈加濃郁時,他本能地朝着雨雲的外側拔腿跑去,他每跑一步,都會掀起一大塊草皮,這得益於腳下那雙牢靠的靴子和他自身敏銳的反應能力:雖然草坪在試圖牽制他,但許多草葉剛剛糾纏住那雙腳就被連根帶起,之後的草坪也只能把鞋底的同類拽下,再也攔不住卡維茨逃命的腳步。

但博洛尼就沒這麼好運了,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那洶湧的液面,雨柱之壯觀難以言狀,如果非要用文字記錄那雨柱底部的畫面,只能如此拙略地形容——好像大海被倒轉過來,在掀起波浪的同時徐徐下墜。

當那烏泱泱的雨柱距離地面還有約三十米時,博洛尼才被生物本能的恐懼所支配,他內心對天堂的敬畏瞬間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逃命的念頭,但當他嘗試抬腳時,雙腳卻愣在原地,被那些恭候驟雨降臨的狂熱信徒牢牢捆住。蠕動的草坪已經吞沒他的雙腳,博洛尼發力,卻失去了平衡,跪倒在草地上,甚至無法挪動半步。

驟雨平原的植被對活人不感興趣,它們只對雨水抱有強烈的饑渴,每當雨雲經過,它們都會發瘋般地扭動軀體,嘗試將雨雲拉拽向自己,而千千萬萬的植株一同行動,就化作了無數朝拜雨水的信眾,它們唯一的渴望便是將空中的雲拖向地面,至於究竟會拖到些什麼,它們不在乎。

雨水落地的剎那,卡維茨仍未能跑出雨柱覆蓋的範圍,他被頭頂大量的水衝倒在地,雨水壓擠着他,將他推向地面,其重量雖不足以壓斷脊柱,卻也使他喪失了行動能力,加上身下的植株仍在狂舞,卡維茨嚇破了膽,他甚至忘記了向自己那殘忍的神祈禱,只是喊出半句髒話。

“該詛咒的……”

萬幸的是,卡維茨處在雨柱的邊緣,他身體一側的雨水不斷衝擊,很快將他連同纏繞着他的一小塊草皮沖離地面,隨着暗流湧向雨柱外緣。

卡維茨嗆了好幾口水,慢慢浮出水面,他驚魂未定,四肢本能地鬆懈下來,就這樣隨波逐流地被沖向遠處。幾分鐘后,他在雨水中起起伏伏,已經喝了一肚子水,他堅強地睜開被雨水蜇得發脹的眼睛,看見那從天而降的宏偉雨柱和雨柱頂端漆黑的烏雲,儘力遊動,將身體保持在液面附近,那磅礴的雨勢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他卻已然瀕臨崩潰,隨時可能被周身涌動的雨水捲入這致命的浪潮,溺死在這驟雨當中。這一刻,卡維茨唯有向他的神明祈禱。

“我的主!我萬能的主啊!救救我吧!”他如此虔誠地祈禱。

也許是他的祈禱得到了回應,卡維茨的雙腳觸及了地面,那滂沱的大雨還在下降,只是暫時放過了處在雨區邊緣的他。饑渴的草坪正在吸收這些突如其來的雨水,使得雨柱邊緣的水面迅速下降,這也是為何驟雨平原有着巨量的降水,草地上卻從未形成湖泊或者水窪。

死裏逃生的卡維茨從未如此感激他的神,他不顧眼前仍在擴散的雨圈,當即跪在原地,任憑膝蓋下的草葉抓撓,他雨打不動地拔出手槍,向那濕透了的左輪內填入三顆子彈。

“全知全能的殘廢王!您的僕從為您鳴槍三十三聲!”

雨水讓卡維茨睜不開眼,他用左手攥住一顆象徵他所信神祗的子彈,仰天大喊出獻禮的話語,隨即高舉右臂,那泡過水的槍加上浸了水的子彈按理說根本不能開火,此刻在他手中卻發出巨大的爆鳴聲,子彈穿過層層雨幕,射向雨柱,彷彿要把那烏雲當成活物殺死。卡維茨向天空連開三十三槍,這是復仇信眾們規格最高的禮讚,他的神明一定相當滿意,每開一槍,向卡維茨湧來的雨水便矮一截,直到他開完三十三槍,烏雲消散,天空放晴,草坪上重新颳起微風。

驟雨停了。

卡維茨如獲新生,他知道可憐的博洛尼已經死了,也明白自己獲得了神的恩澤。“一人會死,一人受勛”,這是他所知的第一條教義。

閉着眼跪了良久,卡維茨感到有什麼東西在頂他的後背,於是他睜眼看向身後,那裏是屬於他的守護靈:一隻由鐵屑組成的郊狼。鐵狼正溫順地用鼻子拱他的後背,卡維茨明白,守護靈是在提醒他繼續任務。

經過溺死的同伴時,卡維茨舉起左輪開了三槍以示悼念。雖然已經開了三十多槍,他的左輪內仍裝着他當初填入的三顆子彈,卡維茨的前半生中從未感到過自己是如此的健康、如此的有力,他將這一切都視為殘廢王的賞賜,是他將要完成任務的回報。

這個受神祝福的年輕人用右手握着槍,緩步走在驟雨平原上,守護靈緊緊跟隨。空中的白雲都很識相地避開他的頭頂,草坪也因為他渾身上下滿溢出的氣勢而不敢造次,突然,卡維茨停下腳步,他張開隱隱作痛的左手——他本不該感到疼痛——手心裏的子彈早已不見,留下的只有一道癒合后的傷疤。

卡維茨將傷疤貼在額頭,默默感謝他那慷慨的神明。

祈禱過後,卡維茨繼續前進,不遂人意的是,他在半途再次遭遇驟雨。儘管守護靈吠叫不止,他卻不能領會鐵狼的意思,一意孤行地朝着自己認定的方向走去,不久便撞上了第二朵醞釀中的雨雲,只是這次的他有了經驗,趕在驟雨落下前掙脫草坪的束縛跑離了雨區,但代價便是累得半死:殘廢王的賜福讓祂的信徒們感受不到一般的痛楚,肌肉的痙攣和酸楚不會影響到他們,但疲乏和飢餓等感覺則同常人無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光顧着躲避降雨,我一定會累死在這裏。”卡維茨癱坐在草地上,依靠着他的鐵狼喘着粗氣,體力所剩無幾。遠處,驟雨形成的氣象還是那樣壯觀,他欣賞着平原上呼嘯的雨柱,覺得那柱體宛如一場龍捲風,現在他明白了一點:守護靈叫喚代表着危險。可惜他並不知道如何才能省力地避開危險,一旦意識到危險將至,無論他往哪個方向奔跑,守護靈都會繼續發出警告,直到他完全跑出雨區,而這種避險的方式顯然不夠理想。

卡維茨思索着,他身上的道具只剩下衣服和手槍,其餘裝備都在那場驟雨中被雨水捲走了,雖然雨停后他原本有充足的時間收集散落的刀子和繩索,但他當時沉浸在受神恩澤帶來的狂喜中,將收集工作忘得一乾二淨,現在再想找那些玩意已經沒有可能了:地獄的環境變化無常,原路早已不知所蹤,他只能朝着印象中的聖壇方位前行。

就在卡維茨思考時,他那時刻警惕的鐵狼突然豎起一隻耳朵,朝左方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卡維茨扭過頭看向側面,在他的視野中,兩個黃白色的人形物體正緩緩靠近。雖然距離很遠,他還是謹慎地防範起來,雙手持槍站起身,命令鐵狼在身後防禦。

那是兩個戴着金屬球狀盔,身着黃白色帆布套裝的傢伙,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某種不為人知的地獄生物,卡維茨認為他們是前者:身為尼德蘭人,他對潛水設備有一定的了解。

“那是兩個……潛水員?”卡維茨自言自語,看着那兩個鼓鼓囊囊的傢伙慢慢接近,他內心裏突然湧出一個險惡的想法,要是能搶一件潛水服來,他就可以不顧驟雨的危險直線前進了,多麼合理的點子!卡維茨說干就干,他將手槍貼在身體一側,帶着守護靈向潛水員們走去。

那兩個傢伙顯然也看見了卡維茨,他們停下了腳步,很可能在商量對策。

卡維茨加快腳步,他看出潛水員們也帶着守護靈,這代表兩人同樣是信徒,本着“人盡可殺”的念頭,卡維茨打算立即開槍,他將手指扣在扳機上,又考慮到自己需要以一敵二,而且對方穿着質地未知的帆布套裝,倘若子彈無法擊穿那潛水服,他很可能被二人夾擊。猶豫之下,卡維茨決定先試探一番,他倒是知道有些神明的守護靈多是鳥雀,但卻記不清具體是哪個神明了。“反正不是殘廢王的信徒,”卡維茨如此想到,“我主的守護靈儘是豺狼虎豹,不會有鳥雀。”

“喂!你們,停下!”卡維茨隔着百餘米大喊道。

首先,他喊出的是流利的英語,對方未必能聽得懂。其次,潛水員穿着厚厚的潛水服,理應聽不到他的喊話。但卡維茨對這些客觀因素不管不顧,他搖晃着手槍,身後的守護靈亮出利齒,光憑這一點,對方就應該能猜到他的來意。

對方也確實猜到了。

潛水員一定做了些什麼,卡維茨感到手槍在發熱,但他沒有慌亂,畢竟神恩千變萬化,對方的神恩他不了解,只要趕在對方出手前將其擊斃便可逢凶化吉。於是他毅然扣下扳機,隨着一聲悶響,他的手槍炸膛了,槍管沒能射齣子彈,但也沒有在他手上爆炸,只是緩緩冒出幾縷煙霧,看來子彈在槍膛內就炸開了。

堅信自己手槍質量過硬的卡維茨再扣一次扳機,他認為神恩庇佑下的槍不會因為一次炸膛而失效,但手槍卻不這麼認為:整個槍膛朝內坍縮,瞬間報廢,槍管更是扭曲摺疊,朝着膛室癟成一團,扳機護圈也向著扳機彎曲,發出金屬被壓縮摺疊的吱吱聲……卡維茨看着手上完全變形的槍,沉默了約莫十秒。他感知不到疼痛,只注意到有水順着槍托滴下,原來他的右手食指被變形的扳機護圈斬斷,利落地掉在了地上,水正從創口中汩汩冒出。

卡維茨低頭看向草皮,一節手指正靜靜躺在草叢間,那些口渴的綠草正在爭相分食從手指斷口滲出的鮮水。他的狼也愣住了,收起呲牙的架勢,盯着那節手指發獃。

再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卡維茨丟下報廢的手槍扭頭就跑,他的狼還在原地看那斷掉的手指,發覺主子已然跑路,它急忙跟着跑起來。

潛水員們沒有追趕,卡維茨得以逃脫,急於奔命的他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往何處逃亡,四周的環境迅速變化,等他回過神來,右手食指的傷口已然結痂,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抵達了驟雨平原的邊緣,原本茂密的草坪逐漸變得稀疏,不遠處甚至出現了灌木,而灌木在驟雨平原上是不可能存活的,它們會被雨水衝垮。

“什麼……我才跑了多久?”卡維茨心想,“這不合理!”

這確實不合理,他費勁體力也走不出的遼闊平原,僅憑不過半分鐘的奔跑卻抵達了邊緣,這隻能是地獄本身在作怪。萬幸,他的守護靈居然沒有跟丟,隨着主人一同跑到了此處,此刻正蹲坐在他身旁。

卡維茨後悔莫及,他很清楚自己迷路了,因為一扇詭異的棕色木門憑空出現在了他面前:門框底部貼在草坪上,正面裝飾有雕刻藝術,雕刻的內容正是驟雨平原的草坪和暴雨,裝飾上方則是一顆木製的眼睛,那眼睛栩栩如生,瞳孔處嵌有一顆黃色的貓眼石;除了雕刻和眼睛,門的其餘部分是沒有刷油漆的木紋,紋路左右對稱,渾然天成,這一點是人類工藝所無法實現的。

卡維茨曾聽一名前輩說,天堂的地區邊緣偶爾會出現一扇奇怪的門,這扇門平時在地區之間隨機移動,它尤其喜歡出現在迷路的人面前,門后便是天堂內最著名的地標之一:千門之屋。前輩還說過,如果有得選,絕對不要進門。據少數倖存者說,這門能通往迷失之人渴望抵達的地點,也能通往天堂內的任何區域,而就卡維茨所知,天堂內“致命”和“極度危險”的區域佔六成以上,那些地方遠比驟雨平原危險,絕不是他這種層級的信眾涉足后還能生還的。

可是,盯着那長方形的木門,卡維茨卻猶豫了。守護靈試圖阻止他,但考慮到自己無處可去,再冒險走動很可能永遠迷失在此地,卡維茨朝那獨眼木門緩緩伸出了手。就在他下定決心要開門時,一陣口哨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卡維茨朝口哨聲傳來的方向看去,驟雨平原外的一座山包上似乎有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那人似乎是在耕作,當他再回頭時,那不甘冷落的木門已經消失不見。

“該死!”這下他唯有向山包上那傢伙問路了。

卡維茨強行振作、鼓起勇氣,帶着狼走向小山包。當他邁出草坪時,天空的顏色發生了變化,原本湛藍的天空變成了茶綠色,天空中漂浮的白雲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若隱若現的浮游生物。此地沒有綠草,濕漉漉的土壤上生長的都是豆科植物的幼苗,它們顯然是被人為播種在此,一條通往山包頂端的小路由色彩豐富的石頭砌成,小路隔開兩片豆田,卡維茨和他的狼站在路上,同時回頭看去,他們來時的平原果然不復存在,只剩下綿延的綠色天空和望不到邊際的、稀稀疏疏長着綠樹的丘陵。

卡維茨回過頭,在他眼前綠油油的山坡上,一名男子拄着鋤頭正在休息,此人鬍子拉碴,戴着一頂破破爛爛的棕色草帽,衣服褲子都是松垮垮的、沾着許多泥巴,臟乎乎的衣物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恰如男人那樸素的長相,除缺乏打理外毫無特點。男人叼着煙斗,嘴角不時吐出煙圈,他早就發現了卡維茨,只是沒有率先開口問話,仍悠哉游哉地抽着煙。

仔細打量幾眼后,卡維茨確信此人沒有攜帶守護靈,這給了他充足的信心:右手受了傷,手槍也丟了的他實在不願和來路不明的強大信徒打架,眼前這耕地的傢伙沒有守護靈,似乎是個好欺負的角色。卡維茨一邊接近,一邊打着招呼。

“你好,”他所講的是英文,“我叫卡維茨,是殘廢王的信眾,你能幫我個小忙嗎,夥計?”

那農夫模樣的傢伙叼着煙斗,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別踩我的守護靈。”

“什麼?”對方講的同樣是英文,卡維茨聽懂了句子的意思,卻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我說,”農夫捏起煙斗,和藹地重複了一遍,“別踩我的守護靈。”說著,他剁了剁鋤頭。

卡維茨和鐵狼於是朝腳下看去,原來他們踩着的不是什麼小路,而是一隻由石子組成的巨大蟒蛇。一人一狼驚覺不妙,迅速跳出“路面”,蟒蛇守護靈這才一扭一扭地爬上山包,避開周遭的豆苗,環繞着它主子伏下身去。

“過來聊吧,你站那麼遠,說話費勁。”男人再次叼起煙斗,補充了一句,“別踩我的豆苗。”

這話在卡維茨聽來和威脅無異,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狼,鐵狼夾着尾巴看看他,相顧無言。他們只能乖乖避開豆苗走向農夫,卡維茨偷偷將受傷的右手揣進褲兜,大蟒蛇吐着碎石組成的信子,用兩顆巨岩化作的眼球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這使得卡維茨汗毛倒豎。

“您……您好,我是卡維茨。”

“你已經介紹過啦,”農夫朝大蛇一揮手,氣勢十足的守護靈當即朝着身下猛鑽,消失在了泥土中,居然只留下一個尺寸完全不匹配的小孔洞,“我是法比安·鮑曼,菠蘿王的信徒,你說需要我幫個小忙,是什麼忙?我看看自己能不能幫到。”

“嘿……嘿嘿,您太謙虛了。”聽見這名字,卡維茨臉色發白。

雖然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卡維茨卻有一個習慣,這習慣在復仇信眾的新人中流傳廣泛(當時他還沒有神恩,甚至算不上信徒,只是新人中的一員),那便是背誦聖徒的名諱。據說,這個小習慣可以避免新人在遇見狠角色時失態,先前那個刁難聖徒馬克沁的新人就是一個典型的反面教材。

隨着這個習慣的普及,膽大的復仇信眾開始不只局限於背誦殘廢王聖徒的名諱,畢竟背來背去也不過十三個名字,毫無新意,像卡維茨這樣消息靈通的傢伙們開始將異教的聖徒名諱加入背誦名單,而且這些大人物的名字往往很難得知,這個名單的長度變成了新人彼此之間較量知識儲備的標準,卡維茨引以為傲的便是他可以背誦多達二十五個異教徒的名字,這中間就包括法比安·鮑曼,綽號“猝死者”的菠蘿王聖徒(這個綽號只流傳於復仇信眾間,他們給異教徒起的外號都不怎麼好聽)。

“怎麼,你認識我?”法比安慢慢吐出一個眼圈,眼神犀利地盯着他的鐵狼,卡維茨內心暗叫不妙,但並未表露在臉上。

“是的,我是聽過您的名諱,法比安,您是菠蘿王的聖徒吧?”卡維茨緊張到語無倫次,對方已經回答過的問題被他又問了一遍。

“聖徒?”法比安似乎沒看出他的緊張,反而被這句話逗笑了,“你們是這麼稱呼近從的嗎?真是滑稽的稱呼。”

卡維茨搖搖頭,“我不清楚。”

他撒謊了。卡維茨相當清楚,在異教徒口中,近從指的是四名實力最強的聖徒。他之所以選擇撒這個小謊同樣是因為緊張,在法比安這種角色面前,他可絕不敢胡言亂語。

法比安點點頭,“唔,所以你需要我幫什麼忙啊?”

“就是……我就是那個,迷路了。”

“這也難怪,你那守護靈看起來傻乎乎的,肯定沒有好好盡責。你是從吞沒矮林跑到這裏的嗎?”法比安指着一個方向問他道。

“不,我是從驟雨平原過來的。”

“那你打算去哪裏呢?”

卡維茨咽了口唾沫,他不得已撒謊道,“我要回德蘭尼的聖壇去,但走着走着就到這裏了。”他不想,也不能暴露自己的任務,何況是在法比安面前。

“所以你想讓我幫你指路?這倒也不麻煩,可我不知道你們的聖壇建在哪裏,你需要給我具體的地址。”

這使得卡維茨十分為難:如果讓聖萊尼奧得知他將聖壇的地址告訴了異教徒,他很可能被當成異端活活燒死。但比起被燒死,卡維茨更害怕眼前着抽煙的農夫會翻臉收拾他,斟酌之下,卡維茨皮笑肉不笑地將地址告訴了法比安。

“好的,我帶你過去吧。”法比安微微點頭,將鋤頭插進泥土裏,朝山包下走去。

“十分感謝您。”

“不必客氣,你回去后趕緊包紮一下傷口,可別發炎了,我聽說好多殘廢王的信眾都是傷口感染死掉的。”

卡維茨的笑凝固在了臉上,但他已然沒有退路,索性將缺了半截食指的右手從口袋裏抽出,緊隨法比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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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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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驟雨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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