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魚龍舞(五)

一夜魚龍舞(五)

子夜漸過,天幕愈發深沉,濃重的雲層將深藍色的天空遮蔽,不見星月。到底是入了夏季,天氣也變幻起來,不久前還是暖熏,現在卻有些沉悶了。

夜幕雖是黯淡,倒也將桃花小島下游十餘里處靜靜泊在碼頭、還亮着燈的小遊艇凸顯出來。身着背心與大褲衩的中年胖子與一身灰色西裝的老人靜靜坐在船頭,胖子手中正握着根魚竿,魚線遠遠地甩入水中,兩人靜默良久。

以他們的感知,自然清楚遠方發生了何事,老人輕輕嘆了口氣,“金老師,你邀我來此,可不僅僅是為了看這麼齣戲吧?”

以兩人靈通境與半步元境的修為,哪怕身處搖光校區之中也能夠“看”到此處場景,又何須前來此地?

金乾臉上扯出可怖的笑容,顯然興緻頗高,“易校有所不知,此番邀約倒是有兩個目的:其一是為扯易校虎皮,還請易校稍後出手一次,報酬自是少不了的。”

“你倒是一副吃定我的樣子,”易煉塵淡笑着搖頭,“我既為搖光校區代理校長,所享資源無盡,你又有什麼能夠打動老夫的?”

“自然沒打算以利而請,不過我倒是可以賣個消息給易校。”頓了頓,金乾道,“關於今日所發生的一切的原因。”

“哦?”老人輕輕看了眼中年胖子,笑了笑,“今日可發生了什麼我不曾知曉的事?”

金乾瞟了眼江面,淡淡道,“馬上。”

“或許吧,”易校不可置否,“另一事呢?”

“易校出手之後自然無不告知。”胖子笑着,忽然望向不遠處的蘆葦盪,幾道人影從水中倉皇逃出,顧不得身上冷意,慌忙地向著遠離江邊的方向而去。

金乾猛地一提釣竿,釣出了一尾青鱗的蛟龍,水花飛濺數十丈。

蛟龍將魚線吐出,靜靜地站在水面上,金黃豎瞳燃燒着金色光焰,直直地盯着阻它復仇的傢伙。

金乾看向老人,沉聲道,“請易校出手一次。”

易煉塵緩緩伸出了手。

一方水神,有些麻煩,畢竟不可殺,若是殺了,損害的是國朝的水土氣運,對他這類適逢國敕的修鍊者而言,更是百害而無一利,只是白白惹上龍組那些人。

但他卻並非無計可施,例如,鎮壓!

老人緩緩握手,無邊靈力在蛟龍上空凝成巨手,手中握着一桿錐毫,錐毫末端,流光溢彩,似已飽嘗墨汁。

好一隻如椽大筆!

老人只是緩緩延引手中似不存在的大筆,一如平時練字煉心,一筆一劃,一輪“鎮”字皓日當空,如轉輪般緩緩落下。

苦命的蛟龍動彈不得,青玉般的鱗片黯然失色,待到被封禁之時,易煉塵這才緩緩開口,一語道破玄機,“身為一方河神,當容納得了蒼生,宰相肚裏能撐船,你既掌這一方水域,該當得了多少宰相?為何幾個小傢伙就把你惹惱了?肚量太小便不能看開,又如何能成功化龍?”

江面復歸平靜,金乾緩緩收了魚竿,鎮蛟之地如何容得下凡魚?他倒是頗感意外地看向老者,“易校倒是難得說這麼多。”

“一因一果,一飲一啄,皆有天理昭然。畢竟我鎮壓它一個月,便至少給它指條路,以免結下什麼惡果。”易煉塵散去了摧發的靈力,竟如平常老人一般,只是平淡笑着。

“口誅筆伐數十載,易校這麼說令我奇怪。”

“也是啊,我也難以置信。”老人笑意不減,“自古殺人,青鋒不如筆鋒,我便篤行這條路數十年不改,以憑靈通殺半步元境為傲。”

頓了頓,“但是,愈殺下去,境界壁壘卻愈發堅固,這便不由得使我心中愈發恐懼。”

“以前,我是不相信因果的,但現在,我信。還記得當初我去刺殺尚且還是半步元境的黃校。那時,她施展了一門名為拘靈遣將的神通,鋪天蓋地是無盡魂靈,向著我身上攀附,萬鬼噬身。其中有些人我認識,有些卻是我無意中殺的,連印象也沒有。”老人聲音低沉。

“黃校傳我佛家清心訣,教我以練字之法煉心,於是一年前,我便晉入半步元境,她便讓我來代她執掌這搖光。”

金乾沉默許久。

這個胖子這才一臉嚴肅一字一句地道,“一個月之內,我會帶那幾人離開。”

“果然。”易煉塵笑着,有些釋然,“畢竟我只是替黃校勸你,既然你意已決,我便不多勉強了。”

“好了,”老人理了理似有些凌亂的西裝,一臉慈祥笑意,“我既然幫你出了一次手,你便把你的理由一字不落地說與我聽。”

/

尖塔之上已沒有了月色,厚重的雲層讓人心情愈發沉重。

齊肆指間雷電如蛇,劇烈的閃光照亮他那深邃的眸子,就連天上的雲間也隱隱有着雷弧遙遙呼應。

他瞥了眼不遠處倚靠在尖頂輕輕睡着的青衣,儘管羨慕對方無憂無慮,但他終歸還要面對現實,直面那四周眾敵環伺。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卻讓他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此刻,更加的濃郁了。有一雙手在操控着這一切,他心中對自己道。

此刻的校區,格外脆弱,趙老師、紫老師、金老師、易校都不在,他便不得不撐起守護的職責。

或許還有,阻截。

齊肆眼中閃過一抹電光,他從塔樓尖頂順次跳下,幾個輾轉便墜到校外還未開發的土坡上,一聲悶響,砸出了一個土坑。他從中躍出,向著新區大道而去。

依舊空曠,少年確是靜靜矗立着,似乎勾動了天上天雷下凡,他周身爆發出強烈的雷光,宛若雷神在世。

一抹長虹自遠方直掠而來!

“江澈。”齊肆目光微眯,他似乎瞧見了飛掠之人眼底的笑意,向旁看去,白藍羅裳的少女蹁躚而至。少年微微皺眉,“芷棻,你要插手此事?”

少女歉意地笑了笑,輕輕開口,聲音溫柔,“抱歉,我答應江澈幫他出手一次的。”

少女素手輕揮,藍色與紅色的漩渦悄然成型,結合在了一起,赤藍光華氤氳成團,撞在了齊肆的雷罡之上。

赤、藍、紫三色光芒炸裂開來,風暴般的氣浪席捲。若非兩人控制了出手的範圍,只怕這剛修沒多久的路便會被炸出個大窟窿,直接上明日的吉陽早間新聞。

長虹趁機掠過齊肆,向著大橋而去,顯然,江澈要逃向江對岸的群山之中!

齊肆沒再關注少女,看向那抹張揚長虹,他右腳向後微退半步,渾身雷光大作,他沖了出去,似乎化作了雷霆,氣浪席捲!

一抹寒光突兀而起,硬生生斬斷了半分藍衣少年的氣勢!

一柄飛劍劃破夜空,直釘向少年穴竅!

大橋入口,長有數丈的金眸大蛇人立而起!

……

大橋出口,有一石碑,書有“吉陽大橋”四字,因是近幾年所修建,頗為嶄新。

青衣少女早早地便在此等候,見到齊肆面色難看地從黑暗中走近,顯然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不以為然。

“江澈、芷棻、南宮雲、崔雨晗、初心。”念白輕輕念出方才出手之人,雖說各自只是出了寥寥一招,但她的望氣術何其頂尖?輕易地便由着那微薄的蛛絲馬跡探知了各自身份,“也虧得他們只是因為謀划而暫時聯合,否則單憑你一人可難以應付。”

齊肆無言,看向少女背後的莽莽群山,他這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么?”

念白聳聳肩,算是默認了,這個夾在集團與其它勢力之間的少女面無表情,“所以我不出手。”

“嗯。”齊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不出手,便誰也不幫,他們所謂謀划,畢竟有利於他們,不出手,便是最大的誠意了。

想到這,齊肆嘆了口氣,“先回去吧。”

“對了,明天集團打算派多少人手去搜捕他?”念白忽然問道,似有好奇。

齊肆微愣,想了想,他面容堅毅道,“我們這一輩的事,那便由我們這一輩人來解決。”

“切。”少女撇了撇嘴,顯然不相信齊肆的說辭,她也沒什麼閒情逸緻去說破什麼,只是諷了一句“虛偽”而已。

齊肆無奈苦笑。

念白這才輕輕劃破空間,素手一拈便摘出一柄青鋒,青鋒如活物,其上符文迭起如潮水,顯然是一柄絕佳的符劍。

少女手腕輕晃,青鋒微顫,天地間的靈力線條般匯聚,與劍中溫養的氣機相勾聯,便化作閃耀的符文大陣。

大陣如青蓮般綻放。

兩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只餘下那佛陀般的低語緩緩回蕩在這江邊小縣城的大街小巷。

/

江邊,手畫方圓世界將江對面那重重仙人手段般的景象分隔開來的老和尚終是散去了神通。

齊肆以為他若再前一步便會被念白阻攔而無奈回程,殊不知若他執意跨過方圓這名衣着潦倒的老僧便會第一個將他鎮殺!

老和尚既自號方圓便守着這個方圓,誰若不顧民生國本安計要擾了這方寧靜的平凡世界,管你到底有什麼謀划有多大魄力為人為己,他都要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

所幸無妨,一切終了。

雙手合十的方圓老僧低着眉目,璨然長嘆,“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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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澤星墟之塵世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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