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魚龍舞(四)
小小的河畔上,細柳竟是枝葉翻飛起來,無匹的狂風在高考盤旋,就連雨滴也被其裹挾着不再落下。小舟卻依舊平穩地停留在水面,甚至未曾泛起一絲漣漪。
古裝少年目光冷漠地看向未曾顯露過恐慌的漁家少年郎,他左手把着酒杯,右手輕輕壓下。
咆哮的颶風從高空垂落,裹挾着如劍般透着鋒銳氣息的雨絲淹沒了老神在在竟沒有絲毫動作的江澈。
金石之聲不絕於耳,林墟眉頭緊皺。
末了,他才輕輕揮手,一切皆是散去,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少年郎靜坐在小桌另一旁,懷中抱着一隻形似小豬鼻子卻極長的七彩小獸。
此時此刻,小獸身上淺淡的雲紋流轉,在少年周身形成一層薄薄的膜,彷彿一觸就破,但就是抗住了方才那狂風驟雨的打擊。
“上古異獸,夢貘。”古裝少年面色微沉,一字一句地道,幾近咬牙切齒,“呵,好大的手筆。”
江澈不以為意,淡淡地笑笑,他也是頭一次喚出古裝少年的名字,語氣是那麼平靜,“林墟,現在可以談談了?”
林墟冷笑,他輕輕抬手,小舟周邊水面忽地升起了七顆如鏡水球,每顆水球中,皆有一隻黑鱗上布着淡紅紋路的小魚在緩緩遊動。這一瞬,江澈似乎聽見了蒼龍的沉吟,低沉卻又鼓人心魄。
下一刻,小魚紛紛加速,衝出了水面,七條赤紋黑鱗的巨龍從中衝出,掀起百丈高的水花。小小的水球迸裂,竟聯結成了漫天水幕,緩緩旋轉着。遙望上空,無窮無盡的水渦一眼看不到盡頭。
江澈正襟而坐,面色嚴肅起來,“林墟,實話實說,我敬佩你,七星龍鯉,當初紫老師只給我們看了大概的資料,你卻能憑着想像將其創造出來,着實厲害。”
“說什麼廢話!”古裝少年打斷了江澈的話,他盯着一臉平靜的漁家少年,目光變得狠厲。他低沉地怒吼着,“我就不信這隻幼年夢貘還能抵擋我的幾次攻擊!”
漫天水牆轟然塌向了仍端坐在小舟另一頭的江澈,無盡的威壓激蕩,由鯉魚蛻變而成的巨龍咆哮着齊齊沖向了抱着七彩小獸的漁家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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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塔樓頂,一襲藍衣的少年靜靜矗立,沒有言語。此時此刻,少年似乎被激起了豪氣,指尖繚繞着藍紫色的雷弧。
少年一旁,則是沒有什麼神情的青衣少女。少女斜靠在尖頂旁,只瞥了眼那江面景象,見一切都是結束了,便轉回了頭,素手隨意一劃,便將空間撕開了個口子,一個青色葫蘆從中飛出,落在了少女手上。少女抬頭痛飲了一大口美酒。
“念白,”少年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好歹是集團靈通境圓滿的強者,就不能稍微尊重點?”
“力壓蛟龍,此情此景,不痛飲一番豈不可惜?”少女全然不在乎,聳了聳肩,反而遙遙地向少年伸出了酒葫蘆,“齊肆,要一起嗎?”
藍袍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不了,太辣喉嚨,喝不慣的。”
“不試試又如何知道?”念白翻了個白眼,顯然已有了些許醉意,她將葫蘆指向了那江邊,微微一笑,竟有了絲憨醉之態,“方才趙大叔只是吃魚而沒有酒喝,想必非常無趣,只可惜就算剛才就給他送酒去,他估計也早已睡死了。”
少年忽地來了興趣,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趙大叔為什麼吃了那被下了葯的魚之後便睡得那麼死嗎?”
“我當然不知道,但你知道。”少女又喝了一大口酒,俏臉微醺,“身為黃校高徒,趙大叔對你而言就是本家,在我一外人面前抖摟算什麼本事。”
齊肆面露無奈,兩人在這次搖光特訓中,因為兩家勢力的交好,相互之間倒也知道對方的幾分底線,少女這話,着實沒有什麼毛病,“算了,就不和你打謎了。趙大叔的天賦名為獴,上古異獸,身堅如石鐵,中毒輒眠,醒時萬毒已解,倒是厲害。”
“有我們的天賦厲害?”少女嗤笑一聲。
“師父說過,天賦、根骨相適如我等者,世所少見,又怎麼拿趙大叔與我們比?”齊肆接道,“不過趙大叔修行戰氣倒可與天賦相得益彰,以後天的彌補升華,這才闖出了偌大的長明王的名頭。”
“戰氣曾言為六紋,已是無限接近元境。如今,”少女青色羅裳在夜風中輕盪,她的目光剎那間爆發出光彩,“只怕那長明王又得冠上戰氣、場域雙絕的名頭了。”
“趙大叔場域如何?”齊肆問道,他的觀氣之術已是非常頂尖,但怎奈相隔甚遠,只是目力可及,感知能力倒是遜色幾分。
“牧野往上,已有了一絲天象的意味,你以為如何?”少女淡淡地道。
齊肆沉默,天象,便是元境,他本該欣喜於趙長明的修為進境,但此刻卻是有些哀傷,他明白自家的二三事,便更加懂得了趙大叔毫無保留的展現自身實力的深意。
他不會懷疑面前少女是否會欺他,念白嗜酒,性格坦率,除了平常嘴“坦率”得過了頭,得了個“小刀”的名號外……
月色愈發清冷,青衣少女踉蹌着起身,她翩若驚鴻,飄至塔尖,青紗與銀紗在夜風中飄揚。少年抬頭,透過交織的薄紗看向那深藍夜空中懸挂着的玉盤,恍若隔世。少女由着酒勁蘆葦般隨風而動,頗有幾分起舞弄清影的況味,她輕輕吟唱,“高處不勝寒呦~”
這月色,竟又清冷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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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薄的膜終如氣泡般破碎,巨龍也盡皆潰散為漫天水珠,紛紛揚揚落下如暴雨。
江澈懷中小豬似的夢貘長鼻不斷甩動,顯得有些不安。待看到林墟再次抬手之時,這隻有着七彩皮毛的小獸忽地一陣哀嚎,竟是發出了幼兒般的人聲,“娘嘞,江澈你到底怎麼招惹這個瘋子了?”
“怎麼,怕了?”江澈微微低頭,看向懷中夢貘,似笑非笑。
小獸忽地打了個冷顫,哭喪着小臉,只是由於毛髮的遮擋,只見它身上雲紋不斷閃動,“江澈,我還是個孩子,求求你做個人吧,不要再虐待我了!”
“呵。”江澈嗤笑出聲,“論年歲你比我大多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孩子?”
“我不管!”小獸不斷扭動肥胖的身軀,掙扎着要離開,“我還沒成年!”
江澈無奈地搖搖頭,他輕輕嘆息,“按理說你也確實還未成年,但是偷懶卻是要不得的:你明知道我只是想趁你成年前天賦還未固化讓你多鍛煉幾次的。既然現在你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吧。”
“還說自己只是長得像豬,分明這性子也像……”漁翁少年笑罵著將小獸拋了出去,“滾吧!”
還未落入水中,小獸便已消失不見。
他這才終於與破了夢貘防禦發泄了怒氣此時此刻靜靜坐在小舟尾的古裝少年對視,他笑了笑,“該我了?”
古裝少年微微搖頭,“還是不了,畢竟底蘊不夠,還打不過你。”
“也是。”江澈啞然失笑,他的目光忽地變得兇猛起來,盯着林墟,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是,我可沒有愛了打不還手的習慣。”
這個漁家少年郎話音剛落,整艘小舟便是炸裂,化為了漫天木屑,古裝少年踏水而行,身形暴退,卻終是被水下金光不斷延伸而囊括。
“逃不掉的,這是我的天賦。”江澈拂開漫天的碎渣,輕輕浮在水面上,一道金色光芒將兩人連接。隨着江澈張開雙臂,那金光這才將兩人託了起來,跨越了數十丈的金色天平衝破水面,升入了高空,它的兩頭,是兩位少年。
“審判,”江澈盯着林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相貌。”
林墟嘴唇微抿,一言不發。
果不其然,天平之上,江澈不斷落下,林墟不斷上升,待升入最高點時,天平消失,江澈已站在了水面上。一襲古裝的黑袍少年自空中落下,風袍獵獵,少年任由袖袍從身上滑落,露出了一襲黑色勁裝。
待少年落在水面上時,漁翁少年也褪去了一襲漁翁行頭,一身布着赤、金紋路的白色勁裝,顯得帥氣非凡。
林墟低着眉目,手指淡淡屈伸幾次,他顯然已發覺自己對這夢境空間的掌控已失了大半,但這卻不是他所在意的。
這個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年猛地衝出,目光中愈積了難遣的怒火,他低沉咆哮着,“我要把你打成豬頭!”
那一襲黑色袖袍這才輕輕落下,掛在了支離破碎的柳樹枝條上。
大戰乍起,林墟藉著衝勁,施以散手·奔牛,力不可當。江澈卻是立如不動樁,雙臂交叉抵擋攻勢。他竟生生退卻數米扛了下來,將林墟醞釀良久的隱藏招式扼死在了襁褓之中。
失了先手,林墟毫不留戀,向後退卻丈余,他將手掌輕輕探出,上面已烙印上了藍紫色的紋路,竟灼燒着周遭空氣微微沸騰。
三紋戰氣,對應,武境巔峰。
江澈為林墟短短几月時間的戰氣進境驚嘆,卻也不怵,雙手微攏,玄奧的線條從四周出現,匯入掌中,竟勾勒出奇門卦象,他手掌微探,兌位點亮,掌上已覆上了黑硬鐵色。
雙方默契地對沖,兩拳兩掌相接,氣浪席捲,金石脆鳴。
戰氣本就是陷陣之力,能夠使人一招一式間,威力驟增。更何況雙方皆是經由特訓而出,戰鬥意識皆是不弱,在戰氣與奇門兌位黑琉璃的差距下,江澈自然節節敗退。
這時,江澈目露精光,場域炸裂,巨大的衝力使得林墟身形微頓,坎位與坤位接連點亮,林墟腳掌陷入水中,水繩如蛇般攀附而上,將林墟牢牢縛住。
江澈已欺身上前,手掌輕輕貼在林墟小腹,林墟戰氣也是沸騰,場域將水繩震蕩開來,一式散手直取江澈面部。
“八極·貼山崩!”“四絕散手·奎熊!”
二人一觸即分,各自摔退數丈,水面漣漪擴散數十丈。
漣漪緩緩消散,臉腫如豬頭的江澈緩緩起身,冷眼看着正對着自己大肆歡笑的黑衣少年,似乎牽扯到了傷口,黑色勁裝腹部隱約滲透出血跡的少年扯了扯嘴角直抽冷氣。
江澈緩緩吐出口氣,他輕揉面龐,紅腫消去,又恢復成了那個帥氣模樣,他看着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天地,無聲地微笑,一臉好奇,“這是你的天賦嗎?夢境,可否影響現實?”
林墟搖頭,算是回答了兩個問題,他笑着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齒,“或許能有心理層面的影響,但不歸我管……至少現在是這樣。”
江澈深深地看了林墟一眼,夢境,縹緲無蹤,他憑藉夢貘才稍稍能夠涉足其中,而在他印象里,卻根本沒有能夠自由出入夢境的存在。
“呵呵。”感受到江澈目光,林墟不以為然,他也在猜測江澈的來歷。
就他所知,搖光集訓囊括了至少十餘家不同宗門家族,由各家傳授入門絕學或供給資源,各家也會派遣一至兩名天驕子弟來此培訓。
集訓開科眾多:古武、戰氣、場域、肉身淬鍊、百草識辨、暗器、奇門遁甲、科技、靈能掌握、精氣神。統共十科,背後便有至少十個宗門的影子。
此番比斗,林墟、江澈所用無非是從集訓中所學,沒有絲毫特徵表明其所屬。
林墟無奈嘆息,“裝神弄鬼這麼久,總該表明來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