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三十九回
如豆的燭火搖曳了一下。
冬日的深夜靜謐的有如墳墓。
荊玉山聽說幽國王宮的夏天也很安靜。因為幽王近年來睡眠愈發糟糕,有一次半夜被蟬鳴吵醒過來,一氣之下,還殺了上前伺候他的宮人泄恨。
那段時間他命令所有宮人將蟬、蟋蟀、青蛙等等會在夜裏吵鬧的動物全部補殺,若是發現有懈怠,當場格殺。
幽王年事已高,他是在謀算應該計劃尋找下一位幽國的合作者。
但荊玉山並沒有考慮過二十三王子,他認為王位到時候多半還是落在嫡長的王子們的其中一位。
最近跟二十三王子來往不過是因為他最近在幽王面前算是臉熱,說得上話,而且沒有實權。
「我的父王在服用用未成形的嬰兒煉製的丹藥。」
這個消息對荊玉山來說太過駭人,以至於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的意識到是什麼意思,使他震驚的一時間連呼吸都忘卻了。
二十三王子直視着,燭火搖動時,他眸中的倒映着的火光也跟着搖了一搖,卻不會給人以撒謊之感,反而更加堅定幽暗。
二十三王子從長相來看,長得不像幽王,似乎是長得更像他去世的母親。荊玉山沒有打聽到他的母親姓甚名誰,大概不是一位有名有姓的貴女,生前也並不得寵。
據說幽王寵幸他的母親只是出於偶然遇見的一時興起,有了一夜之歡,一舉得孕,十個月後分娩產下了一個男嬰,卻沒有再被幽王想起,直到死去位置。這在幽國的後宮是很平常的事,許多不得寵的王子與公主都是差不多的身世。
但荊玉山能看出來,二十三王子的母親一定是個美人,因為他長得很漂亮,尤其他現在十五六歲,正是一個少年有着處子之美的年紀。
他的下頜削尖,這比較像是女人的臉型,或許等他歲數長了以後輪廓會變得比現在硬朗粗糙。
他的皮膚也過於蒼白,是那種不健康的蒼白,他身上的各種顏色都像是被稀釋的墨水,頭髮比別人淺,瞳孔也比別人淺。
他總是低眉順目,在那些母族強大的哥哥們面前是個乖巧懂事的弟弟,像是一隻溫順的小羊羔,聽說他很會生存,會給哥哥們出主意,而不佔據功勞。想必這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王子的生存哲學。
在荊玉山看來,二十三王子是不如昭太子美。
昭太子的美是清且正的美,是壯闊瀟洒的美,日月如他,山河如他。但二十三王子則是一種猶如生在深淵峭壁縫隙上的植物的美,你甚至不太明白他是怎麼能從這裏長出來的,沒有光,沒有水,但他就是長出來了,帶着堅韌與妖異。
直直地注視着自己,卻莫名地給人以可信的感覺。
就算他們這幾天相談甚歡,但這就交淺言深未免也太快了。
荊玉山並不接話,詢問這件事的真假,他覺得多半是真的,以幽王的性格,完全能幹出這種事來,並不奇怪。
他說:「王子多言了。」
二十三王子忽地笑了一笑,他笑起來並不像澹臺蓮州那樣給人如沐春風的溫暖感覺,更像是峽谷里的陰風,冷氣森森:「荊兄這幾日與我都這樣要好,我還以為我們已經交心了。」
「怎麼又叫我王子了呢?不如叫我「二十三郎」,「二十三郎」也有些太長,難念,你叫我「阿錯」也行。」
荊玉山:「承蒙王子抬愛。」
王子阿錯連着碰了幾個軟釘子,卻並不氣餒,也沒有因為泄露了父王的事情而變得慌張,他像是胸有成竹地在下棋:「我知道你更看好我的幾位王兄,但是他們年紀已長,身邊早已有了肱骨心腹之臣,那些人瓜分他們手上的權力,緊緊握在手中,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分給別人的。」
「當然,以你的才能,只要你肯用心,一定還是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是我不同,我的身邊沒有人,你願意為我效力的話,等到將來,我可以給你開出一個比他們更好的條件。」
荊玉山一針見血地說:「以後是以後,您現在什麼都沒有。」
阿錯輕描淡寫又篤定自信地說:「現在我可以在我的父王面前給你美言。要是你什麼時候想要逃出王宮,逃出幽國,我隨時可以傾力相助。我可以給你一條後路。」
荊玉山撫了撫自己的鬍子。
儘管不能完全信任,但是多一個盟友也不錯。
他沒有直接同意,而是旁敲側擊地問:「請問王子,王上可還有哪些避諱,該怎樣哄他歡心,又該怎樣才能不觸怒於他?」
阿錯笑了一笑,輕聲如實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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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不能耕作,也不好捕獵。
洛城百姓們無事可做,最近紛紛喜歡上站在路邊數進來的車輛。
太子在接頭讓學生免費教學,教的不是啥高深的學問,只教兩個:一是一些基本的數數,打算用這個冬天,讓大家學會一到一百的數數,和最基礎的運算,上午教。二是教人寫自己的名字,問了就教,再問再教,不用靦腆,也不用怕因為太笨而被嘲笑。
兩門課是不同的學生來教,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被百姓們喚作小先生。
好多人腦子蠢笨,昨天剛學,今天就忘了,小先生告訴他們,不要死記硬背,要在平時就多數一數,比如數一數米粒、數一數石子兒,數啊數,慢慢地就記熟了。
於是他們聰明地站在路邊數來往的車輛。
這些車全都是來送物資的,他們知道,是昭太子買來為他們城預備過冬的。
有布料,有糧食,有鹽,有鐵。
「聽說他們去軍營做工的人說,昭太子在軍營里跟其他人吃住都一樣,他把錢都省下來給大家買糧食。」
「我怎麼聽說昭太子可以點石成金,聽說之前他讓人挖了好多石頭堆在倉庫裏面,大家不明所以,但是聽話照辦,後來有一天,昭太子單獨走進了倉庫裏面,等他再走出來,看守的士兵再進去,就發現倉庫里的石頭全都變成了金子!」
「誒?我聽說的是把豆子變成金子。」
「我做了個夢,我夢見是昭太子人太好了,上天為了獎勵他的仁德,所以才贈送了金銀和糧食給他。」
「可是我看啊,來我們城裏的商人也越來越多了。」
「是的,哪國的商人都有!最近我真是大開眼界。」
「我家的破院子還租了出去,以往哪能租得出去。」
「這些人都是為了太子而來的啊。」
這些話真真假假的參和在一起,有的傳着傳着好像就變成真的了。
大家數完了車,有人看看日頭所在位置,道:「快要正午了,昭太子要施粥了,大家趕緊去吃飯。」
眾人於是趕緊回家拿上自己的碗,急匆匆地趕到城裏的一處空地。
食物的香氣已經飄散了老遠。
幾個商人聞到香味,走出自己的院子,探頭看向那個方向,用自己的家鄉話嘰里呱啦地說著,洛城的人就是聽了也聽不懂。
「洛城我以前來過一次,除了奴隸,什麼都沒有,這裏的奴隸很便宜。」
「是啊,我本來還想,要是做不成生意,那麼買幾個奴隸也不錯。」
「沒想到奴隸都被昭太子買走了。」
「好像不是買走的吧,他雇傭了奴隸幹活。」
「雇傭?為什麼要雇傭,都已經花了一筆錢買了,還需要繼續給錢?那不是賠本買賣嗎?他這樣下去我看不行,把這些奴隸的心給養大了,以後不給錢就不會踏實幹活了。」
商人們對澹臺蓮州的行為不以為然。
他們知道這是仁慈的,可這樣的仁慈在他們看來是不賺錢的,所以沒有任何意義。
「你們見到了昭太子沒有?」
「沒有,沒見着。都花了好多錢了。」
「都說昭太子的軍營紀律嚴謹,我看不然,這不是花錢也會嘴漏嗎?就是沒什麼用?說半天還是沒讓我見到昭太子。」
「可我聽說在這裏,不論是貧民還是奴隸,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有見過昭太子。怎麼就我們這麼難見到呢?」
眾人唉聲嘆氣。
「過兩天又是新的競買會。」
「不知道昭太子這次會拿出什麼寶貝來,希望他這次能多出幾個參加名額。」
「多賣幾件寶貝才是。參加競賣會就要三百金,若是什麼都沒買到,那豈不是空手而歸,虧得很。」
「上回那個夜光杯最後賣到五千金,我捨不得買,聽說被那人一萬金賣給了幽王!凈賺五千金!早知如此,我不如咬咬牙,花六千買了。」
這時,去湊熱鬧的小僕捧着破碗跑了回來,為了省點口糧錢,他們把奴僕都驅使出去給吃免費的,至於他們,因為拉不下臉,為了端着身價,不好意思前去。
因為跑得急,他還摔了一跤,把碗摔了一個口子,顧不得心疼,趕緊回來告訴東家:「太子!昭太子出現了!他在施粥處親自施粥。」
商人們一聽,趕緊趕了過去,卻撞了個空,垂頭喪氣地回去。
軍官小飛笑盈盈地過來通知:「下一場競賣會在後日申時,入場費五百金,僅一百個名額,先到先得。」
一刻鐘的時間內,名額就被搶光了。
其中有個商人年紀最輕,即使留了一把大鬍子,也看得出他只有二十幾歲。
年輕商人拿不出五千金,而且他認為這次競買會很可能會比上次賣的更貴。
他將買來的入場牌以八百金賣給了別人。
然後拿八百金去換了糧食,分了三次,送到了太子的施粥處,留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