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日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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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回來后聽到的一個最壞的消息是我的老師柏鈞死了，是被日本鬼子殺死的，就死於我被抓的那一天。
我有如五雷轟頂！
……柏鈞當時是不願意跟大家去躲起來，死命不走。鬼子撞開他的門時，他正打開一本線裝書在讀着。鬼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拖到了門外的坪上，他的堂客嚇得躲進裏屋渾身篩糠似地抖着。
“老師，學生這裏有禮了！”這一聲招呼把柏鈞嚇得不亞於被鬼子抓住那一刻，因為他面前站着的是他七、八年前的學生柏備。
柏備上身穿着一身日本鬼子的軍裝，腰裏別著一把手槍，戴着一副墨鏡，幾乎認不出來了！待柏備將鼻樑上的那副黑眼鏡取了下來，柏鈞仔細一看，此人確系自己的族家弟子柏備本人無疑。
早就聽說柏備後來到日本留學去了，還以為他出息了呢，原來不過是當了漢奸！
也許柏鈞命里該絕，守了一輩子的學業，這一天是到了他的氣限了！他碰到了一個來自異域的對手——日軍指揮官渡邊太郎是個中國通，漢學的逛熱愛好者。
柏備沒忘了向渡邊太郎介紹他的老師，“一個老學究”。
渡邊太郎十分感興趣地看着柏鈞，眯着眼睛象研究一件出土文物似地把他周身上下前後左右研究了個遍。
“你的，先生的幹活？”
柏鈞抬頭看天，並不理會小日本。
渡邊太郎向柏鈞恭敬地行了一個日本哈腰禮。
柏鈞的一雙老眼翻透過鏡片的上面乜視了一眼面前畢恭畢敬的日本鬼子，仍舊不作聲。
柏備在渡邊太郎耳邊說了句什麼，渡邊太郎跟柏備嘰哩哇啦講了一通日語，站到旁邊去了。
柏備跟他的老師說，皇軍隊長崇拜中國文化，請老師到皇軍那裏一起探討漢學呢。
柏鈞終於說話了，他指着柏備罵道，我的學生中數你最出息，能把小日本帶到家鄉來！
柏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說你那姓虢的得意門生呢？該不會把美國佬帶回來吧，他不是總要勝過我嗎？
柏鈞輕蔑地說：“你個雜種給虢少爺耍卵都不要你！想知道人家在哪裏？”
“你給我說，姓虢的如今在哪？”柏備吼道。
柏鈞說：“真的想知道他在哪？”
“在哪你快說，是不是躲起來了，躲在哪裏？”
“在自己家裏幹嗎要躲，要躲的話你個雜種還能見到本大人！”
“那麼他到底在哪，是不是在你這裏？”
柏鈞說：“他是中國人，當然在中國，總不會跑到小日本那裏去討飯吃！”
“中國這麼大，總得有個地方！”
柏鈞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唯楚有才，於斯為盛。有才必有用，他哪裏都可以去，好男兒四海為家！”
柏備知道他的老師是在耍他，便回敬道，老東西別不識抬舉，小心你的腦袋！說了欲要發作，被一邊的渡邊太郎制止住了。
柏備突然又換成了一副笑臉，拿出了耐心跟他的老師說我們皇軍也喜歡中國的對聯，他還能做能寫對聯呢！你是碰上知己了，皇軍沒別的意思，就想跟你切磋一下對聯，你好自為之吧！
柏鈞說了：“小子，你吃了幾年狗食，想必長進了！要對句，你小雜種先對我一聯如何？”
柏備咬着牙讓他出題。
柏鈞朗朗念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柏備奚落他這麼多年了沒有新東西，還拿老掉牙的舊聯來考我嗎？
柏鈞說你個雜種是不是不敢念，讓我給小日本念吧，於是他就高聲念起來：“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靠邊！”
渡邊太郎是熟知漢字聯的，他早就知道八國聯軍侵略中國時中國人針對洋鬼子出的上聯而對出的這個下聯正是痛斥洋鬼子的。
渡邊太郎抽出馬刀，架在柏鈞的脖子上。
“八格牙魯，死啦死啦的有！”
柏鈞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渡邊太郎跟柏備說了幾句什麼，柏備聽后，轉身對柏鈞說，皇軍有一聯你要是對上了，免你一死。
柏鈞說好吧，我倒要看看小日本到底懂什麼對聯？
渡邊太郎操着一口不太純正的中國話說：“大日本帝國武運長久。”
柏鈞一聽十分驚訝，沒想到這小日本還真能說出上聯來，此乃怪事也！
柏鈞高聲念道：“熱鍋里螞蚱蹦達幾時？”
這下渡邊太郎聽得並不十分明白，柏備就給他翻譯了一遍。
渡邊太郎聽后暴跳如雷，刷地抽出了馬刀，在柏鈞的頭頂上揚着了。
柏鈞喊道且慢，我這裏還有一聯送給你小雜種！他指的是柏備。
柏鈞先作苦笑狀，道：“老夫將死，想來人生一件最大憾事要交代！”
柏備似乎來了興趣，想這老東西看有什麼說的？
柏鈞嘆了口長氣道：“我一生最大的不幸，是當年將一個中了馬蜂毒的畜生救活了！”
柏備本要發作，又想對老傢伙的“謬論”有必要予以駁斥，以光大自己，便說：“那是我福大命大，沒你老東西的功勞！”
柏鈞說：“但願不是我的錯，否則救狗咬人，老夫遺恨終生也！”
“別終生終生的，你的終日已到！不是說還有什麼對聯嗎，就讓你留下最後一聯，快說，皇軍可不等你！”
只聽柏鈞朗聲如洪鐘道：
“老夫子死了何足惜哉，
狗漢奸活着休要狂也！”
念完了柏鈞仰天大笑，笑得一口痰上來，猛咳起來。突然“啪”地一聲，柏鈞用力將一口痰吐在了柏備的臉上！
柏備一邊摸臉，一邊就朝柏鈞跳起來，渡邊太郎手起刀落，柏鈞的頭滾落下來，一腔熱血又濺了柏備一臉。
柏備用手帕使勁地揩着滿臉的濃痰加血污，驚魂未定，卻突然來了靈感，還想在渡邊太郎那裏賣個乖，說他也有一聯獻給太君，說著念道：
“老夫子喪命一刀兩斷，
大皇軍砍頭十拿九穩！”
聽說，人在死的瞬時大腦還有思維能力，但不知道是不是還會有聽覺能力？如果有的話，我想我那可憐的老師一定聽見了這副對聯。他一生鍾愛聯語，他那熱血凝固的頭如果還能說話，是不是會再作個批語呢：我教你多年沒給你靈感，今天濺你一腔熱血才終於給了你靈感，十足的一條要啃骨頭的狗啊！——瞧這一聯也算得上佳句了，比起當年的“飯香菜香酒香又濃”也算是進一步了，倒是把個成語“一刀兩斷”跟“十拿九穩”在老夫身上活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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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如五雷轟頂！
……柏鈞當時是不願意跟大家去躲起來，死命不走。鬼子撞開他的門時，他正打開一本線裝書在讀着。鬼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拖到了門外的坪上，他的堂客嚇得躲進裏屋渾身篩糠似地抖着。
“老師，學生這裏有禮了！”這一聲招呼把柏鈞嚇得不亞於被鬼子抓住那一刻，因為他面前站着的是他七、八年前的學生柏備。
柏備上身穿着一身日本鬼子的軍裝，腰裏別著一把手槍，戴着一副墨鏡，幾乎認不出來了！待柏備將鼻樑上的那副黑眼鏡取了下來，柏鈞仔細一看，此人確系自己的族家弟子柏備本人無疑。
早就聽說柏備後來到日本留學去了，還以為他出息了呢，原來不過是當了漢奸！
也許柏鈞命里該絕，守了一輩子的學業，這一天是到了他的氣限了！他碰到了一個來自異域的對手——日軍指揮官渡邊太郎是個中國通，漢學的逛熱愛好者。
柏備沒忘了向渡邊太郎介紹他的老師，“一個老學究”。
渡邊太郎十分感興趣地看着柏鈞，眯着眼睛象研究一件出土文物似地把他周身上下前後左右研究了個遍。
“你的，先生的幹活？”
柏鈞抬頭看天，並不理會小日本。
渡邊太郎向柏鈞恭敬地行了一個日本哈腰禮。
柏鈞的一雙老眼翻透過鏡片的上面乜視了一眼面前畢恭畢敬的日本鬼子，仍舊不作聲。
柏備在渡邊太郎耳邊說了句什麼，渡邊太郎跟柏備嘰哩哇啦講了一通日語，站到旁邊去了。
柏備跟他的老師說，皇軍隊長崇拜中國文化，請老師到皇軍那裏一起探討漢學呢。
柏鈞終於說話了，他指着柏備罵道，我的學生中數你最出息，能把小日本帶到家鄉來！
柏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說你那姓虢的得意門生呢？該不會把美國佬帶回來吧，他不是總要勝過我嗎？
柏鈞輕蔑地說：“你個雜種給虢少爺耍卵都不要你！想知道人家在哪裏？”
“你給我說，姓虢的如今在哪？”柏備吼道。
柏鈞說：“真的想知道他在哪？”
“在哪你快說，是不是躲起來了，躲在哪裏？”
“在自己家裏幹嗎要躲，要躲的話你個雜種還能見到本大人！”
“那麼他到底在哪，是不是在你這裏？”
柏鈞說：“他是中國人，當然在中國，總不會跑到小日本那裏去討飯吃！”
“中國這麼大，總得有個地方！”
柏鈞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唯楚有才，於斯為盛。有才必有用，他哪裏都可以去，好男兒四海為家！”
柏備知道他的老師是在耍他，便回敬道，老東西別不識抬舉，小心你的腦袋！說了欲要發作，被一邊的渡邊太郎制止住了。
柏備突然又換成了一副笑臉，拿出了耐心跟他的老師說我們皇軍也喜歡中國的對聯，他還能做能寫對聯呢！你是碰上知己了，皇軍沒別的意思，就想跟你切磋一下對聯，你好自為之吧！
柏鈞說了：“小子，你吃了幾年狗食，想必長進了！要對句，你小雜種先對我一聯如何？”
柏備咬着牙讓他出題。
柏鈞朗朗念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柏備奚落他這麼多年了沒有新東西，還拿老掉牙的舊聯來考我嗎？
柏鈞說你個雜種是不是不敢念，讓我給小日本念吧，於是他就高聲念起來：“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靠邊！”
渡邊太郎是熟知漢字聯的，他早就知道八國聯軍侵略中國時中國人針對洋鬼子出的上聯而對出的這個下聯正是痛斥洋鬼子的。
渡邊太郎抽出馬刀，架在柏鈞的脖子上。
“八格牙魯，死啦死啦的有！”
柏鈞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渡邊太郎跟柏備說了幾句什麼，柏備聽后，轉身對柏鈞說，皇軍有一聯你要是對上了，免你一死。
柏鈞說好吧，我倒要看看小日本到底懂什麼對聯？
渡邊太郎操着一口不太純正的中國話說：“大日本帝國武運長久。”
柏鈞一聽十分驚訝，沒想到這小日本還真能說出上聯來，此乃怪事也！
柏鈞高聲念道：“熱鍋里螞蚱蹦達幾時？”
這下渡邊太郎聽得並不十分明白，柏備就給他翻譯了一遍。
渡邊太郎聽后暴跳如雷，刷地抽出了馬刀，在柏鈞的頭頂上揚着了。
柏鈞喊道且慢，我這裏還有一聯送給你小雜種！他指的是柏備。
柏鈞先作苦笑狀，道：“老夫將死，想來人生一件最大憾事要交代！”
柏備似乎來了興趣，想這老東西看有什麼說的？
柏鈞嘆了口長氣道：“我一生最大的不幸，是當年將一個中了馬蜂毒的畜生救活了！”
柏備本要發作，又想對老傢伙的“謬論”有必要予以駁斥，以光大自己，便說：“那是我福大命大，沒你老東西的功勞！”
柏鈞說：“但願不是我的錯，否則救狗咬人，老夫遺恨終生也！”
“別終生終生的，你的終日已到！不是說還有什麼對聯嗎，就讓你留下最後一聯，快說，皇軍可不等你！”
只聽柏鈞朗聲如洪鐘道：
“老夫子死了何足惜哉，
狗漢奸活着休要狂也！”
念完了柏鈞仰天大笑，笑得一口痰上來，猛咳起來。突然“啪”地一聲，柏鈞用力將一口痰吐在了柏備的臉上！
柏備一邊摸臉，一邊就朝柏鈞跳起來，渡邊太郎手起刀落，柏鈞的頭滾落下來，一腔熱血又濺了柏備一臉。
柏備用手帕使勁地揩着滿臉的濃痰加血污，驚魂未定，卻突然來了靈感，還想在渡邊太郎那裏賣個乖，說他也有一聯獻給太君，說著念道：
“老夫子喪命一刀兩斷，
大皇軍砍頭十拿九穩！”
聽說，人在死的瞬時大腦還有思維能力，但不知道是不是還會有聽覺能力？如果有的話，我想我那可憐的老師一定聽見了這副對聯。他一生鍾愛聯語，他那熱血凝固的頭如果還能說話，是不是會再作個批語呢：我教你多年沒給你靈感，今天濺你一腔熱血才終於給了你靈感，十足的一條要啃骨頭的狗啊！——瞧這一聯也算得上佳句了，比起當年的“飯香菜香酒香又濃”也算是進一步了，倒是把個成語“一刀兩斷”跟“十拿九穩”在老夫身上活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