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日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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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這一夜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清冷和無助。屋子裏沒有燈，我感到自己又一次跌進了獅子嶺的“龍眼”里。三歲多那年第一次下到坑洞裏，我在黑暗中是攥緊了我“伯伯”的一隻手的，直到那個匍匐前行的龍拐子嘴裏叼出一輪太陽。現在什麼東西也攥不着，周圍是死一樣的黑黝黝的空虛。明天也會有太陽照進來，但明天的太陽是挑在日本鬼子槍尖上的，就如十多天來看了就令人恐懼的挑在鬼子刺刀上的那一面太陽旗，絕不會象“龍眼”里叼在人嘴裏的那一把鍋鐵，能給人以光明、溫暖、希望和方向，明天的太陽只會是鮮紅的血!
獅子嶺的煤窯里應該是擠滿了人，和妹仔會在哪個坑洞裏呢？我“伯伯”還沉得住氣嗎？日本鬼子的“太陽”可不能照到獅子嶺上啊！也許，鄉親們早就出了窯洞了呢，邵家嶺虛場照舊熱鬧起來了呢？但任師傅在黑暗裏出現了，滿臉是血，渾身是槍眼。他挑着的一擔鞭炮全爆炸了嗎？邵家嶺虛場那麼多鞭炮，任師傅滿是槍眼的身子還能把那些鞭炮挑到桂林去嗎？瞎子也來了，分明睜大了眼睛。黑暗裏瞎子是不要燈的，然而瞎子在黑暗裏是睜着眼的嗎？還有那幾個跑散的腳夫，槍聲響過後一個個朝我呲牙咧嘴的怪模怪樣，此刻都朝我圍過來，搶我手裏的餿飯菜。我不是教你們“意念轉移法”才把餿飯菜添進胃裏嗎，為什麼還要搶呢？
……
第二天早上我被帶進一間廚房，有兩個人在為鬼子做飯菜。一個鬼子指着地上的一擔紅薯朝我比劃了一陣，我終於弄明白了是要讓我把紅薯挑到外面去洗。
我挑着紅薯在前面走，一個鬼子荷槍在後面跟着。我被押到河邊，放下擔子，蹲下來洗紅薯。要是在家裏，一擔紅薯兩籮筐，浸到水裏，用一個小鐵耙在籮筐里上下沖，不需一會兒籮筐里的紅薯就會象女人們脫光了衣服，全露出圓滾滾、白花花的**來。但在此刻，我卻把一擔紅薯全倒在地上，拿出來一個浸到河裏，雙手摩挲，洗好后丟進籮筐里，然後到地上再拿一個。我手在洗紅薯，眼睛看着河面。
河水很清，也很靜，近岸處看得見水底的卵石和水草。再往遠處，慢慢變成墨綠以至藍黑的了。雖然現在已是深秋，我卻在想，要是能撲進水裏來一番暢遊該是何等的愜意啊。水裏沒有氧氣，但有氧氣的地方卻沒有了自由。我寧願鑽進深水裏去追尋沒有氧氣的自由，象一條魚去追尋屬於它的那一棵美麗的水草。獅子嶺下的人雖然不是在河邊長大，但院子前那口又大又深的水潭，卻如一口天然的游泳池，虢家男人都有在潭裏培養水性的習慣，沒有不會水的。
我真想脫了衣服如一棵洗白了的紅薯咕咚一聲沉入水裏不見了蹤影，但卻分明感覺到背後有一雙裝了彈藥的眼睛象槍口一樣對着自己。畢竟是深秋的天氣了，沒下水就打了一個寒噤。
我忽然拿了一棵小紅薯洗凈后，一口就咬下一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背後立即響起一陣咆哮。我趕忙站起來，將吃剩的一半紅薯飛快地遞到鬼子的嘴邊。鬼子接過來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就沒有了，咂着嘴示意再來一棵大的。
我拿一棵大的洗好了，又拿起扁擔將紅薯在扁擔棱上蹭去皮，遞給了鬼子。去了皮的紅薯更甜，鬼子美美地吃了起來。但鬼子的第三口紅薯還沒到喉嚨里，忽然就象一跟木頭栽倒在地上了，在河邊的沙灘上印下一攤血跡，就象鬼子刺刀上挑着的太陽旗一樣刺眼。剛才蹭破了紅薯皮的扁擔，就這麼蹭開了鬼子的腦袋。
我丟下扁擔，拔腿就往河岸的樹林裏跑去，沒想到立刻就傳來了鬼子的吆喝聲，興許河邊一直就有鬼子兵在巡邏吧。我一聽叭叭槍聲響了，不容多想，就撲通一聲扎進了河裏。
……我從水裏出來，摸進一片林子裏的時候，儘管太陽已在頭頂照着，但那陽光卻象蘸了酒精的鵝毛，揩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只覺寒氣直鑽骨髓，上下牙齒在不住地打架，渾身抖個不停，怎麼也穩不住。我乾脆不顧一切地跑起來，實在跑不動了就停一會，然後再跑。停下來時也不敢在空地上坐，總要鑽進濃密的油茶樹底下。因為身子抖得厲害，感覺地球沒有了引力，人就要飛出去似地。我抱住樹榦縮做一團，以免真的飛了出去。歇會兒又跑，直到看來已跑得夠遠、夠安全了，我才真正停下來。
我攏了一捆乾燥的茅草，想到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一把火，我要一把烈火將自己一身的寒氣點燃，這才意識到火從何而來？我很快找到幾塊堅硬的火石，雙手抓着石頭，對着一塊兒很命地撞擊。火星有了，茅草卻沒有接上火。我雙手抖個不住，石頭撞下去沒個準兒，把我的手指砸扁了，殷紅的血染紅了石塊。但我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冷得不行。渾身的血都是冷的，也許痛感就不敏感了，或者痛就是冷，冷已象痛一樣地鑽心。
激烈的火星混着血腥不屈地迸發，風乾的茅草終於對火石粉身碎骨的呼喚作出了回應，哧哧地燒着了。我朝火中加入更多茅草、干枝，大火嗶駁作響，熱浪漫過來，我感到就象小時侯投進你奶奶的懷抱一樣的溫暖。
衣服烤乾后，生命就象一條冰塊底下撈出的凍魚被丟進了暖水缸里，重新扭起鮮活的舞姿來。但我是要跳出魚缸，游進獅子嶺下那口深潭的夏天裏去。獅子嶺上那頭雄猛無比的老獅子，肯定在挂念它的乾兒子了！
接下來我經歷的就是山、田、水、路、日、月、星，一人孑然望東北而奔。夜裏露宿野外老樹底下也不怕什麼鬼了，只怕在路上再碰上鬼子兵！
你爺爺奶奶是在玉丘觀里許下過大願的，我能如願活着回來，他們頗費了些錢財到玉丘觀里去還願。還了菩薩的願后，“伯伯”又領着我登上獅子嶺，石桌上擺的供品超過了每年大年初一的禮節。我給我的石獅親爺磕了頭后，你爺爺跪在石桌前把頭磕得血糊糊的一片，石桌前留下了一片暗紅的血印。
你爺爺對我說，玉丘觀里的菩薩和獅子嶺上你的石獅子親爺合一塊兒保佑着，你才能活着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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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這一夜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清冷和無助。屋子裏沒有燈，我感到自己又一次跌進了獅子嶺的“龍眼”里。三歲多那年第一次下到坑洞裏，我在黑暗中是攥緊了我“伯伯”的一隻手的，直到那個匍匐前行的龍拐子嘴裏叼出一輪太陽。現在什麼東西也攥不着，周圍是死一樣的黑黝黝的空虛。明天也會有太陽照進來，但明天的太陽是挑在日本鬼子槍尖上的，就如十多天來看了就令人恐懼的挑在鬼子刺刀上的那一面太陽旗，絕不會象“龍眼”里叼在人嘴裏的那一把鍋鐵，能給人以光明、溫暖、希望和方向，明天的太陽只會是鮮紅的血!
獅子嶺的煤窯里應該是擠滿了人，和妹仔會在哪個坑洞裏呢？我“伯伯”還沉得住氣嗎？日本鬼子的“太陽”可不能照到獅子嶺上啊！也許，鄉親們早就出了窯洞了呢，邵家嶺虛場照舊熱鬧起來了呢？但任師傅在黑暗裏出現了，滿臉是血，渾身是槍眼。他挑着的一擔鞭炮全爆炸了嗎？邵家嶺虛場那麼多鞭炮，任師傅滿是槍眼的身子還能把那些鞭炮挑到桂林去嗎？瞎子也來了，分明睜大了眼睛。黑暗裏瞎子是不要燈的，然而瞎子在黑暗裏是睜着眼的嗎？還有那幾個跑散的腳夫，槍聲響過後一個個朝我呲牙咧嘴的怪模怪樣，此刻都朝我圍過來，搶我手裏的餿飯菜。我不是教你們“意念轉移法”才把餿飯菜添進胃裏嗎，為什麼還要搶呢？
……
第二天早上我被帶進一間廚房，有兩個人在為鬼子做飯菜。一個鬼子指着地上的一擔紅薯朝我比劃了一陣，我終於弄明白了是要讓我把紅薯挑到外面去洗。
我挑着紅薯在前面走，一個鬼子荷槍在後面跟着。我被押到河邊，放下擔子，蹲下來洗紅薯。要是在家裏，一擔紅薯兩籮筐，浸到水裏，用一個小鐵耙在籮筐里上下沖，不需一會兒籮筐里的紅薯就會象女人們脫光了衣服，全露出圓滾滾、白花花的**來。但在此刻，我卻把一擔紅薯全倒在地上，拿出來一個浸到河裏，雙手摩挲，洗好后丟進籮筐里，然後到地上再拿一個。我手在洗紅薯，眼睛看着河面。
河水很清，也很靜，近岸處看得見水底的卵石和水草。再往遠處，慢慢變成墨綠以至藍黑的了。雖然現在已是深秋，我卻在想，要是能撲進水裏來一番暢遊該是何等的愜意啊。水裏沒有氧氣，但有氧氣的地方卻沒有了自由。我寧願鑽進深水裏去追尋沒有氧氣的自由，象一條魚去追尋屬於它的那一棵美麗的水草。獅子嶺下的人雖然不是在河邊長大，但院子前那口又大又深的水潭，卻如一口天然的游泳池，虢家男人都有在潭裏培養水性的習慣，沒有不會水的。
我真想脫了衣服如一棵洗白了的紅薯咕咚一聲沉入水裏不見了蹤影，但卻分明感覺到背後有一雙裝了彈藥的眼睛象槍口一樣對着自己。畢竟是深秋的天氣了，沒下水就打了一個寒噤。
我忽然拿了一棵小紅薯洗凈后，一口就咬下一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背後立即響起一陣咆哮。我趕忙站起來，將吃剩的一半紅薯飛快地遞到鬼子的嘴邊。鬼子接過來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就沒有了，咂着嘴示意再來一棵大的。
我拿一棵大的洗好了，又拿起扁擔將紅薯在扁擔棱上蹭去皮，遞給了鬼子。去了皮的紅薯更甜，鬼子美美地吃了起來。但鬼子的第三口紅薯還沒到喉嚨里，忽然就象一跟木頭栽倒在地上了，在河邊的沙灘上印下一攤血跡，就象鬼子刺刀上挑着的太陽旗一樣刺眼。剛才蹭破了紅薯皮的扁擔，就這麼蹭開了鬼子的腦袋。
我丟下扁擔，拔腿就往河岸的樹林裏跑去，沒想到立刻就傳來了鬼子的吆喝聲，興許河邊一直就有鬼子兵在巡邏吧。我一聽叭叭槍聲響了，不容多想，就撲通一聲扎進了河裏。
……我從水裏出來，摸進一片林子裏的時候，儘管太陽已在頭頂照着，但那陽光卻象蘸了酒精的鵝毛，揩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只覺寒氣直鑽骨髓，上下牙齒在不住地打架，渾身抖個不停，怎麼也穩不住。我乾脆不顧一切地跑起來，實在跑不動了就停一會，然後再跑。停下來時也不敢在空地上坐，總要鑽進濃密的油茶樹底下。因為身子抖得厲害，感覺地球沒有了引力，人就要飛出去似地。我抱住樹榦縮做一團，以免真的飛了出去。歇會兒又跑，直到看來已跑得夠遠、夠安全了，我才真正停下來。
我攏了一捆乾燥的茅草，想到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一把火，我要一把烈火將自己一身的寒氣點燃，這才意識到火從何而來？我很快找到幾塊堅硬的火石，雙手抓着石頭，對着一塊兒很命地撞擊。火星有了，茅草卻沒有接上火。我雙手抖個不住，石頭撞下去沒個準兒，把我的手指砸扁了，殷紅的血染紅了石塊。但我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冷得不行。渾身的血都是冷的，也許痛感就不敏感了，或者痛就是冷，冷已象痛一樣地鑽心。
激烈的火星混着血腥不屈地迸發，風乾的茅草終於對火石粉身碎骨的呼喚作出了回應，哧哧地燒着了。我朝火中加入更多茅草、干枝，大火嗶駁作響，熱浪漫過來，我感到就象小時侯投進你奶奶的懷抱一樣的溫暖。
衣服烤乾后，生命就象一條冰塊底下撈出的凍魚被丟進了暖水缸里，重新扭起鮮活的舞姿來。但我是要跳出魚缸，游進獅子嶺下那口深潭的夏天裏去。獅子嶺上那頭雄猛無比的老獅子，肯定在挂念它的乾兒子了！
接下來我經歷的就是山、田、水、路、日、月、星，一人孑然望東北而奔。夜裏露宿野外老樹底下也不怕什麼鬼了，只怕在路上再碰上鬼子兵！
你爺爺奶奶是在玉丘觀里許下過大願的，我能如願活着回來，他們頗費了些錢財到玉丘觀里去還願。還了菩薩的願后，“伯伯”又領着我登上獅子嶺，石桌上擺的供品超過了每年大年初一的禮節。我給我的石獅親爺磕了頭后，你爺爺跪在石桌前把頭磕得血糊糊的一片，石桌前留下了一片暗紅的血印。
你爺爺對我說，玉丘觀里的菩薩和獅子嶺上你的石獅子親爺合一塊兒保佑着，你才能活着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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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這一夜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清冷和無助。屋子裏沒有燈，我感到自己又一次跌進了獅子嶺的“龍眼”里。三歲多那年第一次下到坑洞裏，我在黑暗中是攥緊了我“伯伯”的一隻手的，直到那個匍匐前行的龍拐子嘴裏叼出一輪太陽。現在什麼東西也攥不着，周圍是死一樣的黑黝黝的空虛。明天也會有太陽照進來，但明天的太陽是挑在日本鬼子槍尖上的，就如十多天來看了就令人恐懼的挑在鬼子刺刀上的那一面太陽旗，絕不會象“龍眼”里叼在人嘴裏的那一把鍋鐵，能給人以光明、溫暖、希望和方向，明天的太陽只會是鮮紅的血!
獅子嶺的煤窯里應該是擠滿了人，和妹仔會在哪個坑洞裏呢？我“伯伯”還沉得住氣嗎？日本鬼子的“太陽”可不能照到獅子嶺上啊！也許，鄉親們早就出了窯洞了呢，邵家嶺虛場照舊熱鬧起來了呢？但任師傅在黑暗裏出現了，滿臉是血，渾身是槍眼。他挑着的一擔鞭炮全爆炸了嗎？邵家嶺虛場那麼多鞭炮，任師傅滿是槍眼的身子還能把那些鞭炮挑到桂林去嗎？瞎子也來了，分明睜大了眼睛。黑暗裏瞎子是不要燈的，然而瞎子在黑暗裏是睜着眼的嗎？還有那幾個跑散的腳夫，槍聲響過後一個個朝我呲牙咧嘴的怪模怪樣，此刻都朝我圍過來，搶我手裏的餿飯菜。我不是教你們“意念轉移法”才把餿飯菜添進胃裏嗎，為什麼還要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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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被帶進一間廚房，有兩個人在為鬼子做飯菜。一個鬼子指着地上的一擔紅薯朝我比劃了一陣，我終於弄明白了是要讓我把紅薯挑到外面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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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很清，也很靜，近岸處看得見水底的卵石和水草。再往遠處，慢慢變成墨綠以至藍黑的了。雖然現在已是深秋，我卻在想，要是能撲進水裏來一番暢遊該是何等的愜意啊。水裏沒有氧氣，但有氧氣的地方卻沒有了自由。我寧願鑽進深水裏去追尋沒有氧氣的自由，象一條魚去追尋屬於它的那一棵美麗的水草。獅子嶺下的人雖然不是在河邊長大，但院子前那口又大又深的水潭，卻如一口天然的游泳池，虢家男人都有在潭裏培養水性的習慣，沒有不會水的。
我真想脫了衣服如一棵洗白了的紅薯咕咚一聲沉入水裏不見了蹤影，但卻分明感覺到背後有一雙裝了彈藥的眼睛象槍口一樣對着自己。畢竟是深秋的天氣了，沒下水就打了一個寒噤。
我忽然拿了一棵小紅薯洗凈后，一口就咬下一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背後立即響起一陣咆哮。我趕忙站起來，將吃剩的一半紅薯飛快地遞到鬼子的嘴邊。鬼子接過來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就沒有了，咂着嘴示意再來一棵大的。
我拿一棵大的洗好了，又拿起扁擔將紅薯在扁擔棱上蹭去皮，遞給了鬼子。去了皮的紅薯更甜，鬼子美美地吃了起來。但鬼子的第三口紅薯還沒到喉嚨里，忽然就象一跟木頭栽倒在地上了，在河邊的沙灘上印下一攤血跡，就象鬼子刺刀上挑着的太陽旗一樣刺眼。剛才蹭破了紅薯皮的扁擔，就這麼蹭開了鬼子的腦袋。
我丟下扁擔，拔腿就往河岸的樹林裏跑去，沒想到立刻就傳來了鬼子的吆喝聲，興許河邊一直就有鬼子兵在巡邏吧。我一聽叭叭槍聲響了，不容多想，就撲通一聲扎進了河裏。
……我從水裏出來，摸進一片林子裏的時候，儘管太陽已在頭頂照着，但那陽光卻象蘸了酒精的鵝毛，揩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只覺寒氣直鑽骨髓，上下牙齒在不住地打架，渾身抖個不停，怎麼也穩不住。我乾脆不顧一切地跑起來，實在跑不動了就停一會，然後再跑。停下來時也不敢在空地上坐，總要鑽進濃密的油茶樹底下。因為身子抖得厲害，感覺地球沒有了引力，人就要飛出去似地。我抱住樹榦縮做一團，以免真的飛了出去。歇會兒又跑，直到看來已跑得夠遠、夠安全了，我才真正停下來。
我攏了一捆乾燥的茅草，想到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一把火，我要一把烈火將自己一身的寒氣點燃，這才意識到火從何而來？我很快找到幾塊堅硬的火石，雙手抓着石頭，對着一塊兒很命地撞擊。火星有了，茅草卻沒有接上火。我雙手抖個不住，石頭撞下去沒個準兒，把我的手指砸扁了，殷紅的血染紅了石塊。但我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冷得不行。渾身的血都是冷的，也許痛感就不敏感了，或者痛就是冷，冷已象痛一樣地鑽心。
激烈的火星混着血腥不屈地迸發，風乾的茅草終於對火石粉身碎骨的呼喚作出了回應，哧哧地燒着了。我朝火中加入更多茅草、干枝，大火嗶駁作響，熱浪漫過來，我感到就象小時侯投進你奶奶的懷抱一樣的溫暖。
衣服烤乾后，生命就象一條冰塊底下撈出的凍魚被丟進了暖水缸里，重新扭起鮮活的舞姿來。但我是要跳出魚缸，游進獅子嶺下那口深潭的夏天裏去。獅子嶺上那頭雄猛無比的老獅子，肯定在挂念它的乾兒子了！
接下來我經歷的就是山、田、水、路、日、月、星，一人孑然望東北而奔。夜裏露宿野外老樹底下也不怕什麼鬼了，只怕在路上再碰上鬼子兵！
你爺爺奶奶是在玉丘觀里許下過大願的，我能如願活着回來，他們頗費了些錢財到玉丘觀里去還願。還了菩薩的願后，“伯伯”又領着我登上獅子嶺，石桌上擺的供品超過了每年大年初一的禮節。我給我的石獅親爺磕了頭后，你爺爺跪在石桌前把頭磕得血糊糊的一片，石桌前留下了一片暗紅的血印。
你爺爺對我說，玉丘觀里的菩薩和獅子嶺上你的石獅子親爺合一塊兒保佑着，你才能活着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