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若女兒不想去，父親當如何？
沈姝這樣問着沈浩。
膳廳裏面除了沈家三人沒有下人伺候，門虛掩着，外頭伺候的也早早被打發去吃飯了。走廊里空蕩蕩的，冷氣附着在紅漆雕花柱子上。
沈父和李氏相顧無言，最終，沈父嘆了口氣。
“邊關戰事告捷，我大盛與那蠻夷賀丹議和。為表誠意，賀丹送來寶物萬件，大盛則派一位公主前去和親。”沈父如此說道，短短几句話，竟是說得口乾舌燥，飯沒吃一口，茶已經下肚一杯。
“這事與女兒是否入宮有何干係？”沈姝隱隱猜到了沈父即將要說的話語。
“如今皇室的公主就只有四公主，年歲才七歲不到，如何和親？待嫁的有一位平南郡主，是六王爺的長女，平日裏嬌寵着，年紀輕輕就向皇上討要了封地和封號。六王爺怎捨得嫁女去賀丹？”沈父又喝了幾大口茶，緊接着嘆了口氣。
沈姝是聽說過六王爺的。六王爺和當今聖上是異母兄弟，當年奪嫡之爭時，六王爺是堅定的聖上派，因此，聖上登基之後給了六王爺一個閑散王爺當，朝中任了個肥水多事兒又少的美差。若是六王爺不想嫁女，皇上總有其他辦法。
沈姝言：“父親的意思是，皇上會從當朝官員家中尋找適齡女子？冠以公主名號令其和親？”
“正是。”沈父沉重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早朝時皇上不僅有此意，還直接明說了，甚至許諾官位連升二級封為外姓王。要說朝中官員誰家有適齡女子，且官位連升還不會大範圍影響朝堂局勢的，也就沈浩一人了。皇上那些漂亮話說是說給滿朝文武聽，其實是說給他沈浩一人。
沈父自然不願做賣女求榮之人，他也捨不得將獨女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可如今皇上已經盯上了沈姝，若是避開此次和親，讓那平南郡主嫁去了賀丹，日後沈家的路不知道要難走幾何。可要是讓沈姝去，誰家孩子不是心頭肉了，沈父和李氏又如何捨得？那六王爺必定是千辛萬苦求着皇上，皇上才能在朝堂上如此暗示、不，應當說是明示了。
“如果姝妹不願去那荒涼之地，為父自有法子搭上太后的船，讓你趕上開春那趟宮中選秀。一旦名額內定了，便是皇上也無法了。”沈浩沉聲說道。
搭太后的線，何其容易。不過為了這個獨女，沈浩豁出去臉都可以不要，去求爺爺拜祖宗。好在平日沈浩雖不與其他官員結黨營私，但人也懂得圓滑，沒有得罪過誰。為了孩子，沈浩已經做好了站隊的準備了，唯有支持太后一派的皇子，那位皇貴妃的兒子，才能讓沈姝順利進宮選秀。
“父親何必費那心思得罪皇上還讓自己沾一身泥呢？”沈姝也喝了一口茶，她有些餓了，但一家之主的沈浩沒動筷子，她就急不得。
“姝妹，你難道要去那荒蠻之地……”一直沉默的李氏這時也忍不住開了口。
兩位老人都不願這獨生閨女去到賀丹。二人不是不知曉皇宮吃人，可留在京中還算是有一線希望。做個強塞過去和親的媳婦，還是嫁給那個素有啖生肉、飲人血之名的賀丹可汗大賀奈邪，沈姝的下場，沈父想都不敢想。
尤其，沈父沒告訴妻女的是，在兩方作戰中，大盛節節敗退，表面看上去是雙方議和，實則是大盛降了。大盛賣女求和，賣的，是他的閨女啊！
“父親、母親。比起那深宮高牆，也許賀丹是個更好的選擇。女兒不想同幾十個甚至上百個女人爭一個夫君。女兒若是以公主之位嫁去賀丹，如何也算是正妻，是可敦。”沈姝不是個善言辭的，她不知道如何勸二人，她唯有用堅定的眼神看着他們，她堅信，無論如何，父母是絕不會逼着她入宮的。
沈父和李氏二人看着他們的女兒，她眼神中的堅定不像是一個十四歲生辰都未過的女子該有的。她彷彿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女兒了，彷彿經歷了什麼，讓她對後宮有着無比恐懼的事情一樣。
“姝妹，娘捨不得你啊！”李氏身為女人，她自然看得懂沈姝的眼底深埋的悲痛，她知道女兒的選擇了，可她實在放不開手。
“女兒如何能捨得娘！”情到深處，兩人沒在用生疏的稱呼，一聲“娘”，將沈姝的眼淚又喚了出來。
“可是，女兒不舍又如何？總要有一位公主站出來，女兒這救的不只是我沈家，還有整個大盛，是大盛的千千萬萬家啊！娘，若是女兒不站出來，平南郡主就要站出來，若是平南郡主不站出來，還會有下一個女子站出來，她又是誰家女兒誰家心頭肉啊娘！”沈姝說著，淚水卻慢慢止住了。她不是在說空話，她是真真切切意識到，總要有個女子站出來，作為議和的物件。
既然這是避免不了的，那就讓她來做那個物件，讓她這個白得一世的人，而不是再斷送一個真正少女的一輩子。起碼她能讓平南郡主不用遠嫁，起碼留在京中的平南郡主不必困於那深不見光的宮牆。
“可是、可是為何非得是我兒啊！”李氏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她就是捨不得沈姝，沈姝可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現在卻要她們骨肉分離。
母女倆抱在一起，沈父在一旁凝視沈姝。他摸了摸鬍鬚，眼中閃着淚光，強忍着不讓淚水落下。女兒長大了，在不經意之間，他都沒有注意到。他還總擔心李氏將她寵壞，現在他只恨沒有多喊幾遍姝妹。
過了今天，一家三口團聚的日子，就掰着手指頭往下少了啊。
…………
次日，早朝結束，跟着沈父一同回來的，還有一位翰林學士。
“朕聞聖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時。沈家女沈姝，其人如出水芙蓉，天生麗質，沉魚落雁，眉如黛蛾，唇若丹霞，秀外慧中，冰雪聰明，蕙質蘭心，才智過人，知書達理，鍾靈毓秀，舉止嫻雅，賢良淑德，着即冊封公主，賜封號永樂。沈浩謙虛有禮，溫文爾雅，才貌雙全，逸群之才，風度翩翩，儀錶堂堂，着即冊封安平王，官至從四品太中大夫。欽此！”
“臣沈浩，叩謝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女沈姝，叩謝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