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
“沈大人的女兒被封了永樂公主，你聽說沒？”
“可不是！沈大人還被封了安平王爺。”
“那可了不得，要是這福氣能落我頭上就好了。”
“誒誒誒，那福氣給我我可不要！聽說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代價是永樂公主要前去賀丹和親！”
茶館這兩天因着沈姝被封永樂公主一事熱鬧極了，而當事人正坐在二樓雅廳一邊喝着花茶一邊吃着糯米糕。因為沈姝被送去和親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沈父和李氏許她這段時間在京中肆意地逛，連零花錢也多發了不少。
“賀丹？嫁給誰？”“你傻啊，和親還能是誰？賀丹的那個大可汗！”“什麼？我可是聽說那個可汗喜歡吃人肉的！那永樂公主還是沈家女的時候我遠見過兩次，個子嬌嬌小小的，去了哪能反抗得了，不得被生吞活剝了？”“你這話說的，就是去個健壯的，也生死難料啊！”
沈姝吃着軟糕，手裏還捧着剛買的小話書，邊看邊聽，聽下面的人都把她說得好像必死無疑了。她倒是不擔心，怎麼說如今她的身份也是大盛的公主，雖是外姓，可嫁過去代表的就是大盛，那位可汗既然願意議和，想必面上會對她不錯。若是她出了點差池，打的可是大盛的臉面。
“讓開讓開！賀丹使者團入京！”
外面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不知道的以為是哪家婚嫁之事呢。
沈姝好奇，打開窗子，探頭也跟着看過去。
使者團聲勢浩蕩，各個騎着高頭大馬，連女人也是如此。周圍圍着一圈大盛官兵為其開路。穿着上確實和大盛風格相差甚遠，衣服上綉着密密麻麻的圖騰紋樣，色彩也鮮艷許多。人倒是和大盛的人長得相似，除了看着高大壯實些，也沒什麼特別。
沈姝莫名有些失望，她這些天讀了許多話本，甚至有些話本上把賀丹人說的有三頭六臂，赤紅的頭髮金燦燦的眼。理智上沈姝知道那都是編的，可重活一世，她想開了許多事情，思維也跟着發散跳躍了起來，竟真的開始期待起三頭六臂的人來了。
就在沈姝將要關上窗戶收起好奇心時，她無意中瞥見隊伍尾端有個穿賀丹服飾的高大男人，眼睛在陽光下竟閃了一絲藍光，從帽子裏露出的髮絲也是捲起的。這倒是和書里說的西域人有了幾分契合。想必是男人走在隊伍尾端，才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注意與好奇。
不過是多看了幾眼，那賀丹男子竟敏銳地發現了沈姝的視線。一瞬間，尖銳如刀的視線就掃了過來，沈姝與其對視，訝異了一番對方的洞察力，倒也不懼怕，對着人落落大方舉杯一笑，為方才的窺探以示歉意。
而後，沈姝就落下的窗子，不再去看外頭的使者團。反正，還是要見面的。
…………
沈姝想得沒錯，使者團入京安頓好的第二天，皇上便在宮裏舉辦了宴會招待使者團，作為和親的公主，沈姝自然是要去的。不僅要去，還要盛裝出席。
“小姐，我記得你平日是不喜這些艷麗服飾的呀？”秋霜抱着幾條華美的裙衫，都是沈姝試過了覺得不夠明艷的。
上次封了公主之後，宮裏陸陸續續送了許多衣裙飾品過來，多是奢華美麗的樣式。
“人生在世，總是要多多嘗試新事物。”沈姝看着銅鏡里打扮大方貴氣的少女，滿意極了。
她前世幾乎沒穿過艷麗的裙子，未出嫁時年歲小不合適，入宮之後，身份地位又不允許。她竟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打扮起來是如此漂亮。沈姝是鵝蛋臉，輪廓流暢，五官和諧，像平日裏那樣小家碧玉的打扮雖也好看，卻很是普通，沒有現在這樣眼前一亮的感覺。
“秋霜，我突然醒悟了。女子無法入仕為官有大作為，我也不喜整日作詩彈琴陶冶性情，倒不如把時間花在打扮上，不為別人，純是取悅自己。我瞧見鏡子中自己那麼好看，心情別提多快樂、多美妙啊！”沈姝如此說道，像是為了表達喜悅，她提起裙子墊腳轉了一圈。
秋霜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小姐轉起圈來像朵嬌艷的牡丹花，小姐此刻心情十分愉快。對於秋霜來說，做婢子的，就把主子伺候開心就好，主子開心，她也就開心。
“是啊是啊！我覺得小姐開心就好，小姐穿什麼顏色衣服都好看。我去給小姐取兩件搭配的頭飾過來。”秋霜喜滋滋地說，女孩對於打扮總是有無限的耐心，並能從中獲得許多歡喜。
沈姝光是搭配髮型和頭飾，就花了約半個時辰的時間，最後秋霜為她梳了個雙環望仙髻，左右兩邊佩戴有四蝴蝶銀步搖和珍珠玲瓏八寶簪，耳上掛着赤金纏珍珠耳墜，眉心用金箔點一朵梅花形狀花鈿，身上穿着珍珠纏枝碧荷白短衫配十字瑞花條紋青碧錦裙，外面再披上杏黃緞面鹿紋暖裘。好一個珠光寶氣嬌嫩欲滴的永樂公主！
晚宴設置在昭陽殿，沈姝跟在沈父後面入了宮，沈父去與文武大臣寒暄客套，便讓沈姝在附近與其他貴女公主作些交流，莫要跑遠。
在宮裏待過三十年的沈姝早就摸透了宮中之人的性子，左右聊得就那麼些，她才不樂意聽，少來壞她今時今日的心性。
是以，沈姝便溜出了昭陽殿，她記得昭陽殿後面有一大片湖泊，稍遠處有個偏僻的亭子，平日裏少有人往。
沈姝偷摸着到了亭子裏，今晚客人都聚集在昭陽殿，這裏沒什麼人看着，可以清閑自在會兒，待上一刻再回去也不遲。沈姝這樣想着，坐在石凳上，毫無形象地往桌上一趴。她的人生已經註定進不了宮，坐在宮裏，也就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以接受。
總而言之，現下沈姝的心態就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得過且過是也！
沈姝打了個哈欠，正要伸個懶腰，餘光瞥見湖中倒影，她身後竟站了個人！
“誰？”沈姝迅速起身，警惕着轉了過去。
來人並未躲閃，而是直直與沈姝對視，那一雙漂亮的藍眼睛，正是昨日沈姝在街上瞧見的賀丹人！
男人說了句什麼，沈姝沒能聽懂，她昂着頭眨了兩下眼睛。
“勃圖。賀丹來使大賀薩日將軍的侍衛。”自稱是勃圖的男人用大盛官話將剛才說的話解釋給沈姝聽，又行了個大盛侍衛該行的禮。
“勃圖？我記得你。昨日來使隊伍，你走在後方。”沈姝驚訝男子官話說得如此流暢自然，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
“承蒙公主記得，勃圖的榮幸。”勃圖又欲行禮，被沈姝攔下。
“自然記得，你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這在大盛很少見。”沈姝笑意盈盈地看着勃圖，示意他多說上幾句。
“藍眼在賀丹雖不多見，也並非罕見。”勃圖頓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提到：“賀丹傳說中，藍眼睛是上古妖怪的血脈，因此藍眼的人地位總比其他人低上一分。”
“勃圖你也如此認為？”沈姝向著來的方向緩步走去，在路過勃圖身旁時停了下來。
勃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沈姝這才笑道：“妖怪從來不在傳說之中，而在這裏。”她伸手點了點勃圖胸膛心臟的位置。
為了今日的晚宴，沈姝特意塗了朱紅的蔻丹，襯得手指更加白皙。這般點在勃圖胸口，明明是纖細脆弱的手指，竟讓勃圖有了後退的想法，深怕堅硬的胸膛硌疼了那隻手。
“我從前也認為人分三六九等，可後來我發現，人人都一樣，都在拼盡一生追求什麼。追到的人是勝利者，未能追到的人卻並非敗者。重要的是，你是否明白你在追求什麼，你是否為此而拼勁全力。這世上從來是沒有什麼妖怪的。人要為自己而活，別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走吧，勃圖。從賀丹前往京城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快去大吃一頓犒勞自己哩！”
當勃圖將沈姝的話語用賀丹語小聲念上一遍，抬頭才發現那個還沒到自己胸口的人已經走遠。個子不高，跑得到挺快。
勃圖想着，沿着沈姝走的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