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年缺席的母親

從路家源頭開始找的話,這事情還真挺複雜的，路奚他爺爺奶奶在生下路奚他爸和他姑姑之後就離婚了，兩人各自又成了家,其中路奚他爸跟他爸走了,姑姑跟她媽走了。

路奚他爺爺再婚後又生了個孩子，路奚他爸地位就很尷尬，所以他年輕時就出去掙錢了，後來跟姑姑重新取得了聯繫。

路奚他爸跟他爺爺不親，但怎麼說也是父子,路奚出生后,他爸帶他去他爺爺家看過。

要找到路奚他爸他媽過去的足跡,就得從他爺爺他奶奶那邊慢慢問過來。

路奚他爺爺在老家農村，離豫川有些距離,交通也不方便，但路奚他們開車過去的,也不大影響。

山路略有崎嶇，但祖國基礎建設不錯，兩邊道路還算開闊,往來兩輛車讓一讓也能過。路奚和朱妤，又加了兩個保鏢，一個當司機,一個當他們大人，在告別朱父后轟轟烈烈上了車,從早上出去,到下午1點多,終於到了路奚爺爺所在的農村。

這麼多年,自從路奚父親去世,路奚就沒回來過，路奚他爸和他爺爺感情再怎麼淡，那也是父子，路奚小學初中讀書的錢，他爺爺和奶奶這邊都有出，直到他高中靠自己掙錢了，才沒再匯款。

知道路奚要回來，他爺爺和繼奶奶準備了一桌子好菜，他血緣上的叔叔，法律上的伯伯也來了。一大家子人坐了滿滿一桌子，這種看似親近實則隔了山海的感情十分微妙，饒是朱妤都心裏毛毛的，又有些尷尬又有些難過。

幸好農村人都非常樸實，他們不怎麼觸碰情感上的傷痛，有意避開寂寞，孤獨之類的詞彙，而選擇停留表面的關懷。

一頓飯，路奚被問了無數次吃的怎麼樣，穿得怎麼樣，在學校讀書有沒有被欺負，老師對你好不好……諸如此類的問題。

吃過了飯，路奚才有機會和爺爺好好相處。

繼奶奶找了個借口離開，爺爺沉默地抽着煙。路奚和朱妤杵在邊上，房間裏一時寂靜，過了會，路奚開口：

“爺爺——”

老頭子的手顫了顫。

“爺爺，我想知道我爸當年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媽的事，任何事情都可以。”

“你媽媽啊……”

老爺子露出回憶狀：“那時候通訊不方便，你爸有打電話回來說他有女朋友了，那時候他聽起來很開心，後來，又過了段時間，你爸就把你帶回來了，但是他只帶了你回來，沒有帶你媽回來。”

“我問他，孩子他媽呢？他搖搖頭，說不提了。他那時候年紀還不大，才二十齣頭，我想着小姑娘估計也就這個年紀，可能是沒想好就跟他在一起，後來反悔了扔下你們父子跑了，就沒再戳他的傷心事。”

“不可能，我媽沒有回去！”

路奚立刻反駁了這個猜測，他外公親口告訴他，他讓人去找他媽，他媽回信說不回來，而且趙蘇槿要是回去了，趙家產業那麼大，怎麼會回不去？

難道是在生下他之後他媽就去世了么？

這個猜測讓路奚心裏更加難受，但同時依舊無法解釋他的迷惑，如果他母親就這麼去世了，他爸不可能瞞着不告訴外公，就算是害怕外公搶走自己，那也是外公唯一的女兒。

再退一步，就算他擔心外公會搶走自己，那在他生病快要去世的時候，怎麼也該告訴自己了，他難道不知道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會有多麼艱難么？

無法講通。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你爸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我跟他……我們也不親近。”

路奚來之前就想到了這個可能，他又問了幾個問題，問他爸都去過什麼地方，記錄了幾個地址后他就準備結束今天的會談。

他剛走出門，他那個小叔叔就捧着一盤水果進來了。

“唉，你們說完話了？”

這個叔叔是他爺爺和繼奶奶再婚後生的孩子，就比路奚大了七歲，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十分的感性，看着路奚的時候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吃飯的時候眼眶紅了好幾次。

“嗯，說完了。”

“這麼快？”

小叔叔顯然是覺得路奚很可憐，也不想他立刻走，說道：“那你晚上留下唄，去城裏住，我帶你去玩啊。”

路奚遲疑。

朱妤看向他：“我們可以明天回去。”

“好啊好啊！”

當天晚上，路奚的這位小叔叔果然充當大人，陪路奚和朱妤去玩了很多地方，錢也都是他付的，估計是家裏大人給的錢。

結束之後，他也住在酒店。

小地方酒店規格不高，但路奚和朱妤都不是計較的人，到了晚上，小叔叔總算八卦心壓過了一顆慈愛的長輩心。

他擠眉弄眼：“路奚，朱妤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路奚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嘿嘿，還是你厲害，我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

路奚對這個有點笨又有點單純的小叔叔感官不錯，問道：“你上班了么？”

“上班了上班了，就在這附近，我聽我爸說你要回來，就立刻趕回來了。”

他臉上又露出傷感神色：“哥哥離家太早，我們沒幾年親近，幸好他還留下了你……”

說到這，路奚神色也黯淡下來。

“還有你……你見過你媽媽了么？”

路奚心口猛地一顫：“沒有，你見過她？”

“沒有沒有。”小叔叔連忙搖手道：

“我哪裏有見過，當時哥他回來又沒有帶嫂嫂回來……”

如果是換了一個人，可能並不能察覺他話語中微妙的點，但路奚生性敏感，他幾乎一瞬間就抓住了什麼：

“你覺得我爸是沒有帶我媽回來，他們吵架了或者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想？”

小叔叔一愣。

“啊？那個……那個當時哥他帶着你回來，因為只抱着你，所以我就很奇怪我嫂嫂去哪了，後來我私下問他，他當時是這麼告訴我的——”

雖然面容疲憊，但依舊難掩清雋五官的男人在聽到年幼弟弟天真的問題后，像是承受不住般猛地捂住了臉，顫抖着嗓音道：

“哥哥，哥哥沒用，沒能把你嫂嫂帶回來，是哥哥太沒用了，要是我能再有本事一點……”

當時還年幼的路小叔心裏就有了一個深刻的想法：嫂嫂嫌棄哥哥沒用，不能掙錢，把哥哥和兒子甩下走了。

這個印象在他腦子裏留了那麼多年，伴隨着男人痛苦的嗚咽始終沒有黯淡。

路奚呼吸急促，所以，他爸當年是覺得自己被媽媽甩了？

那媽媽么？

趙蘇槿呢？

朱妤從隔壁房間過來，看到門內路奚表情劇烈模樣，連忙上前：“怎麼了？”

“我媽媽——”路奚用力地握住朱妤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從齒間擠出：

“我媽媽可能還活着。”

朱妤的目光瞬間變得哀痛。

然而路奚這一刻正沉浸在他媽媽甩了他爸，所以有可能他媽還活着的巨大驚喜中，並沒有看到他的臉。

……

知道了趙蘇槿可能還活在世界的消息，這事情就不只是路奚和朱妤兩個孩子能處理的了，當天晚上，路奚就打電話給他外公。

趙老非常激動，但同時，他也是一個人精，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

“這件事情我會讓人調查的……”

路奚欲言又止。

“我知道，這一次，我會安排不同的人調查，直接向我彙報。”

路奚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不是信不過外公，但路奚和朱妤又請了人調查，等待調查結果是一件煎熬的事，尤其對於兩邊的人來說，一個是自己女兒，一個是自己媽媽，他們期盼着與她相見，哪怕只是知道她還活着的消息。

然而，幸運之神並沒有選擇他們，在一個星期後，路奚和趙老同時收到了一個關於趙蘇槿的死亡證明，還有，遺體認領簽名，同時而來的，還有醫院當時幾個當事人的口述報告。

裏面寫明了是趙家兄弟將趙蘇槿秘密轉到他們醫院，對她嚴厲管控。趙蘇槿生產時大失血去世，他們又命令醫生不肯泄露此事，趙蘇槿那個孩子也是他們抱走給了另一個男人。

早在將所有人的證詞都串聯在一起時，路奚隱隱有了預感，但或許是潛意識阻擾他往這方面想，他並沒有想到這個結果，直到證據被擺在他面前。

“外公……”

這個早熟的少年茫然地叫着他最親的人，趙老拿到報告就飛到了豫川，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外孫，老淚縱橫。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這麼畜生！”

朱妤聘請的人站在一邊，尷尬卻又不得不提醒他們：

“我們調查的時候，發現有人在試圖銷毀證據，幸好這邊都是有留檔的，我想，那些人已經知道我們查到了他們。”

“他們既然敢為了權勢隱瞞自己親人的去世，讓我們祖孫分離十七年，我就要讓他們受到懲罰！”

此時的趙老還不是原著中已經退休，除了心腹和幾個老朋友的關係，手上並無實權的老人，他是趙氏真正的掌權人，要對付趙家其他兄弟，不說易如反掌，但絕不會跟原著一樣無力。

這位修身養性了數年的老人眼中迸發著熾熱的光芒，瞳孔里滿是仇恨。

“路奚，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媽媽報仇的，我還要看着你接任我的擔子，外公不會有事的。”

對路奚來說，這是消失在他生命中十七年的母親可能性地存在了7天，而對於趙老，是他期盼了，愛了整整近四十年的女兒突然去世，在短暫期盼后又回歸絕望，後者受到打擊遠比前者更大，然而在仇恨和對外孫的愛意堅持下，他護着路奚的手掌是那麼的堅韌穩固。

路奚把自己依靠在血親的懷抱里，用一滴眼淚懷念他只在照片錄像里見到過的最親的親人。

路奚和外公後來又去了一次A市，他們查找了A市所有墓園，終於找到了一個匹配信息。趙家兄弟們利益熏心，隱瞞了妹妹的去世，但總算還有一點良心，給她買了一塊上好的墓，甚至還讓人定期打掃。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這不過是鱷魚的眼淚，用舉手之勞的事彌補他們的罪惡感。如果他們真的有心悔改，不至於在墓碑上都沒有一張照片。

趙老蒼老的手撫過墓碑上的字。

“小槿，我的小木槿，我把你兒子帶過來了，以前是我不好，是爸爸忘記了你，讓你和孫子在外面受了這麼多年苦。我發誓，我一定會為你報仇，那幾個兄弟，我一個都不會讓他們碰我們家的東西，我要把所有好東西，都留給路奚。”

“路奚，來，看看你媽媽。”

路奚從走進墓園開始眼睛就是紅的，他的人生在七歲父親去世后就是渾渾噩噩的，為了生活為了讀書努力，這種尖銳的，刺透心臟的疼痛讓他渾身不適。

少年跪在墓碑前，手指顫動地從最上方的字緩緩地劃下。

“媽……媽媽。”

那一個瞬間，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臟碎掉了，他知道，那是他十七歲關於“母親”這個名詞概念的束縛，從此以後，他就是有媽媽的孩子了。

……

路奚從A市回來就沉默了許多，朱妤知道這時候他肯定是在心裏消化這個事，他沒法安慰或者寬解，智能等他自己消化完。

趙老本來是想把路奚帶回去的，但一方面路奚還想再冷靜冷靜，另一方面趙氏內部大戰即將開啟，路奚現在回去估計也無法安寧，倒還不如在豫川。

不過，為了保護路奚和他姑姑，趙老和朱父共同決定讓他住校，非必要不出去，出門必帶保鏢。

朱父給他安排在教師樓里，他姑姑和他住在一起，為了防止有人報復，他姑姑也離職了，現和路奚住一起。這倒是也解決了朱妤一件心事，路奚的姑姑是後來在一次醫鬧中不幸去世的，現在她離開了醫院，也就沒那回事了。

而又過了一段時間，朱妤能察覺到路奚明顯比從前更沉默了，看來真相還是傷到了他。

朱妤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在和家裏談了之後，朱妤也決定住進學校。

住進宿舍樓第一天，他就給了路奚一個驚喜，當天晚上晚自習結束后，朱妤和路奚在走廊相遇，兩人互相道了晚安。而在路奚回到寢室，才放下書包準備去洗手間洗把臉時，門外發出了敲門聲。

他打開門：

“Surprise！！”

朱妤捧着一盆鮮花出現，小巧的臉蛋上盛滿了笑容。

“耶！”他搖晃着手上的花盆，頓時花枝招展，看的路奚目瞪口呆。

“你，你在幹嘛？”

“送你花啊。”朱妤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送你一盆花，祝你每天都像花兒一樣開心。”

路奚盯着她手上的花盆，少年沈靜的面孔帶着幾分放下重負的自在和悵惘，他點了下上面的一片葉子，抬頭道：

“要是秋天花謝了呢？”

朱妤冷靜應對：“我愛你的心不會枯萎。”

路奚：“.…..”

朱妤：“.…..”

“算了，你當剛才的沒聽到。總之，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請多多關照哦，鄰居~”

朱妤把花盆硬塞到路奚手上，才轉了個圈圈，哼着輕快地歌謠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隔壁的門，大門關上，把少女所帶來的所有明媚春色一併闔上，只有花香慢慢地浮動在空中，還殘留着宛若少女般的甜美氣息。

路奚低頭看着手上的花，忽而發出了一個笑，若是朱妤現在還在，就會看到少年自A市回來后，第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