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叛逆的嚮往
“刷拉拉……”
“刷拉拉……”
土石崩壞的細碎聲音,掩蓋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下。
碎石土屑就算掉落,在立刻落在洪水裏面沒了聲息。
至於城牆本身的震動……
剛剛親手造就了屠殺的人因為太過興奮,根本沒注意到。
當然,用攻擊力極其微弱的小噴菇拆毀城牆,耗費的時間很漫長。
漫長到水位又向上漲了半米,漫長到李貴渾身泛着血腥氣從城牆上下來,悄然里去。
“厲害啊……”代梧喃喃說著,“一槍沒開,毫髮未傷。就說這暗殺的本事……簡直恐怖。”
按理說,這樣的人,不應該只是一個保安。
生化人當軍人、保安都可,就是不能當殺手。
因為,他們的思維太簡單了,若是見人殺人還行,但是如果想要悄無聲息的潛入,暗殺準確的對象,還不留下任何痕迹……
太難了。
怪不得是以一己之力屠殺整個憫京的“暴怒”。這身暗殺的本事,可稱之為恐怖。
這樣的人,全選擇藏拙是自我埋沒。為什麼?
可惜,沒有人會三言兩語就說出自己的秘密。
對了,還有暴食女王——寧烈。
她實在是太優柔寡斷了。
果然,衝擊博覽會什麼的,只是說說。
如果真的打算這麼做……
城門大開之時,為什麼不試一試?
至少那時候人足夠多,不會向如今這樣,戰鬥力先被洪水削弱了七七八八。
“什麼遊行啊,抗議啊,威脅啊……”
“都很可笑。”
代梧在水底喃喃地說道。
“為什麼。”水兵菇抬頭看着代梧的下頜線。
“在總統眼裏,寧烈和災民是什麼?是一樣的人類嗎?”
“別開玩笑了。”
“麻煩和牲畜而已。你會因為牲畜叫得響亮,就願意傾聽他們的聲音嗎?”
“那……”水兵菇猶豫着,“如果你是寧烈,你會怎麼辦?”
“殺。策劃好一切,一句威脅的話都不要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雖然說這不是什麼聰明的辦法,總比先威脅要聰明多了。”
“說到底,寧烈還是對大總統抱有期望。”
“我懂了……”水兵菇若有所思,“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代梧更住:“你tm……”
代梧低頭,瞪着水兵菇。
小蘑菇眨着眼,豆豆眼忽然忽然的,一片純良。
代梧深吸一口氣。
——看在你疑似和我擁有一個世界的記憶的份上……
——寵你!
代梧閉嘴了,免得被水兵菇氣死。
此時……
城牆上,水沒過的地方,已經齊刷刷的凹下去一條。
乍一看去,就好像被無形之刃橫砍一刀一般。
然後……
“沙沙沙……”
城牆破了。
濁流爭先重后的湧入,將破碎的地方一擴再擴。
水蘑菇們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代梧一聲令下,他們再次隨着水流散去,散佈在整個憫京。
……
洪水,兜兜轉轉,隨着流淌逐漸放緩。
寧烈和所剩不多的饑民蜷縮在一處高地,抱成一團,用所剩不多的體力在雨中維持溫度。
他們的腳下,是被沖刷的光禿禿的高地。
寧烈頹然坐着,衣服濕漉漉的貼在皮膚上,顯得格外單薄。
她的秀髮亂成一團枯草,雙眼赤紅色,茫然的望着漆黑的遠方。
五萬人!
足足五萬多人,忍着飢餓,長途跋涉,來到了憫京。
然後,一場大雨,一場屠殺,如今竟然只剩下三百多人。
而所有的糧食,家當,都已經在這場洪水中消失了。
連借來的豪車都變成了廢鐵。
一切希望和未來,都被放進絞肉機,被攪打的細碎。
“我……我對不起你們。”寧烈斷斷續續的說。
每個死去的人,都變成了沉甸甸的罪惡,壓在了寧烈的胸口。
“寧州長,俺們不怪你。沒有你,俺們也是活活餓死。”
“對啊,寧州長,沒有你,俺們的命早都沒了。”
“……”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着。
然而,寧烈內心的愧疚和負罪感卻沒有辦法減輕分毫。
寒冷、飢餓、也許還有不知名的消耗,讓寧烈已經眼前發黑。
只有胸前滾燙的吊墜,讓寧烈勉強維持着幾分神志。
恍惚中,他聽到自己的感嘆。
果然,【末日啟示錄】描繪的……是夢中的世界。現實中不可能存在。
一個所有人類團結一心,連結成命運共同體,共抗災難的世界……
怎麼可能存在呢?
災難尚未降臨,人類就在已經對內部舉起了屠刀。
寧烈心灰意冷。
——這麼個世界,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說著,她抬起頭遙遙望着城牆。
遠方,城牆隱隱約約還有一個影子。
就在那裏,無數饑民變成了亡靈。
而裏面,是一群劊子手。還有故作優雅的蛀蟲。
什麼時候,那座城牆能倒下?
也許……
永遠不會倒下,反而會越來越高,越來越堅固,越來越……
越……
寧烈臉上的絕望和譏諷凝固住了,然後一點點消散,變成了空白。
然後,她站了起來,定定的注視着遠方。
一排城牆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塌了。
為什麼?
怎麼可能?
誰……
誰做的?
寧烈的異常,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當有人順着寧烈注視的方向望去的時候,他們先是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嘁嘁喳喳的相互確認。
“是我看錯了嗎?”
“不,好像真的是牆塌了。”
“俺娘勒,這個城牆倒的好像個豆腐渣一樣!”
“呀,他們都說這外國老爺修的路厲害,但是我就說,天下的貓哪有不偷腥,就是不知道外國佬憑着這堵牆賺了多少錢?”
“哎呀,當時就是大水和槍子兒把咱搞慌了,早知道咱上去踹兩腳,說不定也能把牆踹倒!”
“唉!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咱看的也太清楚了!現在黑天哎!”
“……”
饑民們嘰嘰喳喳的說著,彷彿忘記了朋友和同胞死亡的悲傷。
其實,也不是忘記,只是麻木了。
他們沒有寧烈優越的生活,身邊三天兩頭就會餓死人。
而且大多數時候,就算是至親之人死去,也不過是草席一卷,往亂葬崗一扔,然後收拾心情,繼續在這人世間掙扎,直到掙扎不動了。
——哪有那麼多的矯情?
因此,看到城牆倒塌,他們倒是有幾分苦中作樂。
“該!那幫死了良心的!遭報應了吧!”
“md,真希望死了的都能化作惡靈,淹死那幫王八!平白無故的就開槍殺人!”
“……”
他們快意的詛咒着,感謝老天爺有眼。
半晌……
“不是老天爺,一定是他!”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眾人紛紛看向聲音的來處,是個瘦削的女孩。
“誰?”
“嫩說誰?”
女孩張開手掌,綠色的蘑菇赫然在列。
“他。在綠蘑菇背後說話的那個人!”
饑民議論紛紛,面面相覷。
寧烈湊了過去。
“你是說,是這個綠蘑菇的族群?他應該是一種神恩生物。”
見到周圍人都一臉困惑的樣子,寧烈繼續解釋道。
“全知之神的神力澤被天下,雖然人類是唯一的寵兒,但是偶爾也會有其他物種的生物被神之恩澤感染,變成更加強大且完善的生物。”
“正因如此,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靈才能歷久彌新,不斷演化。”
難民們聽得稀里糊塗,但大致上明白了。
簡單來說,就好像兩個傻子求神保佑,然後生出來了個天才,雖然不正常,但是好事。
“可是……”那女孩怯怯的說道,“我、我爸爸和我說過,神恩生物大部分都是殘次品,既不厲害,也不聰明。更不會說話。”
“哎呀!妮兒,你追究這個幹啥?”
“就是,反正城牆倒了是好事情嘛。”
“……”
饑民們見女孩倔強的樣子,紛紛打圓場。
在他們眼中,女孩怎麼可能比州長還厲害?
更何況,就算女孩是對的又能如何?
萬一因為這爭論,州長覺得被駁了面子,心生厭惡……
女孩卻一撇嘴,只覺得周圍的人都不信任自己。
她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倔強而認死理。
“可是剛剛的蘑菇會唱歌,會向州長表白,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寧烈追問。
“而且在他救了我之後,我感謝了神,他、他很生氣。”
這話,讓現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神,當然是全知之神。是神恩生物的造物者。
而神恩生物卻不喜歡全知之神……
這可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丫頭還想不管不顧的說些什麼,但是寧烈忽然豎起手指,放在他的唇邊。
“聽着,有些話,不要亂說。”
見到小丫頭還是一臉不服氣,寧烈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大家明白就好,說多了,會給他帶來麻煩。”
“我們不能恩將仇報。”
小丫頭愣了,然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氣氛緩和下來,旁人自然見縫插針。
“州長,城搶破了,我們咱咋辦?”
“進城吧!州長!殺他丫的!”
“……”
群情激奮之際,寧烈卻搖了搖頭。
“不行。”寧烈苦笑着,“僅僅是治安官,就把我們殺成了這個樣子。可是城內有更可怕的東西。我們去了,就只是送死。”
——例如生化人。
寧烈思考着後路,最終,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們去舊城區。在那裏,就算是大總統,也未必能手眼通天。”
現在,回去,早已成為了不可能的路。
經此一事,寧烈的“叛逆”之名,必然會在不久的將來坐實。
既然如此,不如停留在舊城區尋找生機。
稍事休息之後,他們沿着水上高地緩緩行走。
在新城區北面,本來與青石山相連,是一片連綿的山地。
奈何,近兩年京都也旱得厲害,整個青石山寸草不生。
再加上為了建設博覽會大樓,瘋狂開採石料,這青石山和新城區之間,竟然硬生生的挖出了一大片窪地。
所以,原本還算平坦的道路,被支離破碎的石頭覆蓋,變得坑坑窪窪。遇到雨水之後,又異常光滑。
人們走得很艱難。
出發之際,面色複雜的望向城牆倒塌之處。
她注意到,在不遠處的洪水中,有即可水蘑菇慢悠悠的飄着,看似無意,卻一直和自己的隊伍固定距離。
寧烈思緒紛亂。
是在跟蹤嗎?
在這神恩生物背後的人,你究竟是誰?
為什麼幫助我們?
想從我們的身上得到什麼?
渺小如我、如我們,身上究竟有什麼是你們想要得到的?
還有為何……
為何會對全知之神無比抗拒?
還有那倒塌的城牆……
寧烈隱約覺得,自己被捲入了陰謀的漩渦。
其實,寧烈見過了很多神恩生物。
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入水兵菇那樣的。
聰明的。
鮮活的。
會說話,有喜怒。
最重要的是,有龐大的族群。
前所未有。
哪怕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公司——利西姆生化公司也不敢胯下海口,說自己研究出了具有智慧的神恩生物。
要知道,利西姆生化公司可是營養液【聖筵】的發售方。
他們,生化公司中最頂尖的存在,也是【距離神最近的存在】。
那麼,這個研發出小蘑菇的勢力,會比利西姆更加強大嗎?
他們潛伏多年,究竟有什麼目的?
寧烈的腦海中,已經構建出了一個神秘的組織。
他們有着離經叛道的教義,隱藏在浮世之後,宛若水中的鱷魚一般注視着岸上鮮活的生命。
直到無知的生物靠近,然後……
一擊致命!
就如同此次,自己被他們幫助,也被他們利用。
但是,寧烈卻沒有被利用的憤怒,而是……
羨慕。
感激。
畏懼。
還有嚮往。
“如果我也一樣強大,是不是今天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
“如果能找到他們,加入他們……”
想到此處,寧烈握住了項鏈,感受着滾燙的溫度,內心油然升起了對神不忠的歉疚感。
自己居然想加入一個不敬神靈的組織,居然動搖了信仰!
但是,她不後悔。
如果是為了三百多人命,神一定會諒解那小小的不敬。
……會吧?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