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兄弟

邵氏兄弟

李青身體不好,長期休養。靜極思動,異想天開,看了幾本文藝雜誌,動起念頭要寫小說。拿誰作模特呢?他想起了邵家二兄弟。

哥哥名叫邵清遠,抗戰時隨同學流亡到大後方,在重慶念了兩年土木專科,因為沒有經濟來源,中途輟學。太平洋戰爭中,美軍與中國合作修築史迪威公路,需要翻譯,他報考當了翻譯。他學過土木,人也聰明,滇緬公路通車時,混上了“技正”的頭銜。抗戰勝利,國民黨政府“還都”。在南京大興土木,他跟隨過的一個美國人到南京開了個營造廠,把他約了去,名為工程師,實際上還是當翻譯。因為那個美國人當工程師有癮,雖是老闆,工程上仍事必躬親。同時對邵清遠的技術水平摸底,不太放心。

解放后,邵清遠以工程師頭銜,安排在建築公司技術科工作。這倒不是對他技術上摸底,而是因為對他政治歷史不大摸底。

邵清遠的弟弟叫邵明遠,比哥哥小十來歲,沒去過大後方,進了敵偽時期的北京大學,學建築。日本學校分科和英美系統不同,建築和土木不分。所以他既懂點藝術,又懂土木工程。國民黨接收北平,城裏到處搶房占房,沒人蓋房。他拿到文憑后就背個書包在西單商場給人剪影混飯吃。解放後進了建築公司。他政治歷史清白,有正式的大學畢業文憑。一報到就分配當施工隊的技術隊長,幹了幾年,到一九五三年時已是一個工地的技術主任,乾的很不錯。

本來在起點線,弟弟比哥哥有利的多,可是,一九五三年出了件事,哥兒倆的境況就扭了個兒。

一九五三年,從蘇聯請來幾位專家,在北京郊區建立一個模範工地,也就是用蘇聯的先進技術向全國示範,弟弟受到信任,派到這個工地當技術主任。

這時弟弟已有幾年現場施工經驗了,對中國建築業的特性也有了許多體會和認識。才出生的牛犢,再背點歷史清白、思想進步的小包袱,三弄兩弄,和蘇聯專家頂起牛來。詳細情形不太清楚,反正雙方都拍了桌子。邵明遠說:“你是工程師,我也是工程師。我作為主人尊重你。你作為客人,不能下命令要我照辦。我們有爭論可以到上級單位解決。”專家說什麼,不表它了。蘇聯專家大多數在作風上和技術上都很有修養,也很講禮貌。可是要說個別人技術上二把刀,思想上有點大國沙文主義,也不算稀奇。結果是公司領導決定把弟弟撤下來,換個別人去與蘇聯專家合作。開會公開徵求意見,問誰願去,沒有人報名。要大家推舉,技術科推舉了邵清遠。邵清遠雖謙虛了幾句,可沒有拒絕。這樣弟兄二人就掉換了位置。

李青是在模範工地完工典禮時到這公司來的。這時邵清遠已當選為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晉陞副總工程師了。據說這兩項“工程”也是由於蘇聯專家的積極建議。因而有的技術人員背後有些非議。可是李青參觀了剛剛竣工的宿舍大樓,並且和邵清遠作了兩次談話,認為這些非議並不公平。樓房蓋的很好,敢說是新中國建成后,頭一批職工宿舍中水平最高的。兩居室,有挺大的廚房,有廁所,還有個四平米的儲藏室,寬敞、舒適。邵清遠為人謙虛,並不宣揚自己。除去提到他弟弟時用作兄長的口氣批評幾句,從不說別人的不是,而且辦事看問題很講政治原則,這在解放初期的技術人員中很難得。

李青曾問他:“您在模範工地取得很大成績,主要的經驗是什麼?”

他說:“沒什麼經驗,誰來當模範工地的主任,也是這個結果。工地最後會評為先進集體,主任也要選上先進人物。因為這是中蘇合作的試點,必須成功,必然成功。而且要大力宣傳。”

李青說:“那怕不一定,您的前任不就……”

“你說我弟弟?”他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他學的全是資本主義那一套建築體系,又年輕氣盛,自以為是,一張嘴就是技術合理性、經濟合理性,偏就不談政治合理性,和蘇聯專家一起工作,是個技術性經濟性的問題嗎?這種人,盲人騎瞎馬!”

“那麼您是怎麼處理和蘇聯專家的關係的呢?”

“上級不是有明確指示嗎?‘專家建議就是法律’做到守法就是了。下邊人不通,做做他們的工作,貫徹專家建議不能含糊,如此而已,還有什麼出奇的?”

他說的很實在。他的材料,李青詳細讀過。什麼引進新技術啊,改變工地結構啊,提高生產率和加快工程進度啊。歸根到底一句話,是克服一切困難,堅決地,不動搖地貫徹專家建議。

李青認為把這樣一個人提到領導崗位上,完全合情合理。他作為先進人物,是名副其實的。

然而,工程技術人員中對邵清遠的看法卻並不如此,話里話外,有些不服。尤其是他弟弟,簡直到了與他見面就扭頭的地步。李青把這看作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本性:“文人相輕。”因此,還沒和邵明遠接近,就先對他有了個壞印象。長期間內,他沒和邵明遠有過什麼接觸。有時從技術科門外走過,隔着玻璃門看到邵明遠總是俯身在一大疊圖紙上量量算算,很少見他與人交談。他認為這是書獃子式的人物。

反右鬥爭時,有人給邵明遠貼大字報,說他“反蘇”。證據就是他不尊重蘇聯專家,對社會主義的新技術抵制。開會批判了兩次。但在處理時,公司黨委還是寬大的,既沒給他戴帽,也沒給他降薪,只不過為了改造他,把他調到維修隊去跟班勞動。

宣傳科這部門,實際上是什麼都過問,什麼都無權處理。一九五六年冬天,分配住在模範宿舍樓的住戶就象商量好的,紛紛寫起請求信來了。有的要求換房搬家,有的要求安裝煙道。措詞委婉的,字裏行間帶着委屈;態度強硬的,表示再不解決就拒付房租。到底出了什麼事呢?黨委叫宣傳科和工會派人聯合調查一下。李青和工會**就找個下班后的空檔,騎車去模範樓。兩年前剛交工時,李青來參觀過。可現在怎麼也找不到那片漂漂亮亮、寬大舒適的宿舍樓了。工會**才調來不久,根本不知這模範樓啥模樣,看看那一片烏眉黑眼,窗台上堆滿鹹菜罐、桔子皮,陽台上曬着尿布、堆着劈柴、煤球的樓房說:“這裏哪一棟夠當模範呢?”正睃巡間,一個人騎車從後邊過來,看見李青,就下了車點頭說:“李科長,到這兒有事啊?”

李青一看,是邵明遠,就問:“我們上模範樓,怎麼找不着了?”

“這不就是嗎?”邵明遠指指左邊一棟說,“我就住在這,你們到我家先坐會,要找誰我領您去。”

李青儘管參觀這樓時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現在可怎麼也認不出來了。那時,他從外觀上看,這座樓很象一條大型客輪。黃色船體、明亮的舷窗。現在可象一條軍艦了。不是現代的軍艦,而是電影上看到的哥侖布時代的掛帆炮艦。每個窗口都伸出了一支鐵青的煙囪,突突的冒着煙,象幾百門炮口對着行人。那煙把原是黃色的船體熏染成了灰綠色。

把車鎖在樓門內,邵明遠就領他們上了四樓。每個樓梯拐角處,都成了堆棧,紙盒子、竹筐子、花盆、破鍋、成捆的劈柴。邵明遠一敲門,門內就傳來一片歡呼聲。門打開,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身後跟着一號比一號小的四個孩子。孩子們象是比賽誰的嗓門尖:“邵叔叔回來啦!”

邵明遠每人拍了一下腦袋,和大嫂客氣幾句,從人縫裏把他們二人領進裏邊,掏鑰匙開了自己屋門,連說:“請進、請進。”李青想端詳一下走道的情形,可是人多,又暗,什麼也沒有瞧明白。

邵明遠屋子還算寬大,李青記起了這是一大一小兩間屋的那個大間。可就是這個大間,放了雙人床、書架、碗櫥、桌子、五屜櫃,再生個爐子,也沒有多少轉身的餘地了。這時四個孩子也尾隨着跟進屋來。大的是個男孩,下邊三個全是姑娘。二姑娘抱着四姑娘,三姑娘拉着姐姐的衣襟。在邵明遠讓客人坐下這工夫,小姑娘伸手把書架上一個石膏維納斯像拿到了手裏。哥哥說了聲:“不許動!”伸手搶回放在書架上,小的哇的一聲就哭了。二姑娘馬上騰出手來給她哥哥一拳:“你慢點,把小妹手掰疼了!”哥哥覺得當著生人挨妹妹打有失體面,回手給二丫頭一巴掌。二丫頭是嬌慣了的,一跺腳也大聲哭了起來。三姑娘一看姐姐妹妹都哭,自己也就跟着哭。幸好這時大嫂來了,給了哥哥一巴掌,把男孩也打哭了,四個一塊攆了出去,抱歉的對邵明遠說:“跟我們住一塊,可真麻煩死您了。沒辦法,盼着吧,他爸已經給公司寫了申請,要求換房呢。要能換個平房,有院子叫他們跑躂,家裏不就鬆快點?”

大嫂走了,隨手帶上了門,這屋裏才能聽見互相說話的聲音。

李青說:“夫人呢?”

邵明遠說:“跟我鬧了點小彆扭,住到機關去了!”

工會**說:“嗨,互相關心唄,鬧什麼呀?”

邵明遠說:“說來話長。從一住進這屋子就開始矛盾,您看,我們兩口,上級照顧知識分子,給我們一大間。對門劉師傅,人家六口,住了一小間,咱心裏過意不去是不是?人家就跟我商量,把廚房讓他們一家用,這樣他們還能在廚房支個床,爸爸帶兒子住。大嫂帶三個女孩在屋裏住,我不該不答應吧?”

工會**點頭說:“應該這樣。”

邵明遠說:“可這麼一來,我們做飯就只有用那四平米的儲藏室了。那屋子沒窗戶,煤煙油煙只能從屋門往外散。那個門正對我的門,我愛人又剛懷孕,一聞味就嘔吐。後來就流產了。她就說我全不把她放在心上。不關心她還罷了,可連沒出世的孩子也毫不關心。這太叫她痛心了。她說這證明我對她的愛情已經冷卻!”

李青和工會**嘆了口氣,表示同情。

邵明遠卻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這房子隔音不好,他們夫妻吵嘴,對面劉師傅全聽見了。劉師傅是個厚道人,聽說人家為了照顧自己鬧得夫妻不和,很不落忍,又提議廚房仍然兩家合用,把四平米儲藏室給他,他搭個床自己睡,讓男孩也去跟媽。於是房子換過來了,邵明遠的妻子也和顏悅色了,可是劉師傅住了三天就中了暑,差點沒要命。

李青問:“為什麼?”

邵明遠說:“那正是夏天。赤身露體的,劉師傅不好打開門。關着門睡,那屋不是沒有窗戶嗎?三十七八度的氣溫毫無通風設施,怎麼不中暑?我只好又提議再換回來!我老婆從此就搬到機關去了。”

工會**說:“也奇怪,儲藏室為什麼就不開窗戶,存東西不也應當透風嗎?”

邵明遠說:“當初設計圖上,這是洗澡間,安一個澡盆,一個洗面池。這是按莫斯科的居住水平設計的;北京居民住不起這麼高水平的宿舍,把暖氣和衛生設備減了,才叫作儲藏室的!”

李青說:“我們國家窮,人口多,這是沒辦法的事!”

邵明遠搖搖頭說:“量體裁衣,窮日子作窮打算,就會安排的合理些。要從我國實際出發。還是這些造價,還是這麼大面積,也可以把條件弄得比這樣好。”

李青一聽,話裏有話,忙問:“怎麼安排合理呢?”

邵明遠見李青感興趣,就半開玩笑的說——“我告訴您,您保證不當翻案言論批判嗎?”

工會**說:“這是技術問題嘛,怎麼能扯到政治上去?”

邵明遠象沒聽見,仍把目光對着李青:“嗯?”

李青說:“我們今天談的話哪兒說哪兒了,保證不外傳。”

邵明遠笑道:“這層窗戶紙,指頭一捅就破。不要這洗澡間,把四平米加到劉師傅住室面積里,中間打個隔斷,他就有了兩間八米的住室,雖然擠點,爹和兒子住一間,大嫂帶三個女兒住一間,是不是比現在強多了?在砌牆時,每面砌上一個煙道,屋內牆上做個洞口,到生爐子時把煙囪往洞口一塞不就用不着打破窗玻璃伸出去,西房北房不會倒煙了嗎?外牆也不致於薰得黑漆火燎了吧?”

兩個人一聽,恍然大悟,工會**說:“這麼容易解決……”

邵明遠說:“施工之前,只要在圖紙上改一條線,加兩條線就完了。現在生米做成熟飯,沒辦法了!”

工會**脫口而出:“你這意見為什麼不早提?”

邵明遠沉默了,無聲地望着李青。

李青早發現自己問冒失了,忙把話頭岔過去。告別出來以後,工會**和李青推着車走了一段路,工會**問李青:“看來邵明遠有些情緒,這到底有什麼內幕?”

李青說:“當年他提出過這個意見,和專家頂牛,從主任位置上撤了下來。過去的事了,當時有特殊的歷史背景,不談也罷。不過,這住戶的問題怎麼解決好呢?”

“把情況彙報上去,讓上級決定處理吧。”

從這件事後,李青對邵氏兄弟倆有了些新看法,他曾不露痕迹的向上級透露,是不是該給邵明**一下反?上級一位同志表示,邵明遠既沒戴帽子也沒受處分,根本不存在平反問題,至於下放勞動,這是改造知識分子的根本途徑,現在正要掀起個下放高潮呢,還能把邵明遠調回來嗎?

果然,幹部下放的高潮到來了。邵清遠頭一個搶先報了名,申請書寫的很懇切。說他來自舊社會,沾滿了資產階級污泥濁水。黨把他提到領導崗位上,他惶恐得很,請求到勞動中去鍛煉,並決心在勞動中爭取加入黨的隊伍。

邵清遠已是有先進工作者頭銜、副總工程師職務的人。宣傳工作要抓典型,擴大影響,報社來人和宣傳科合作,把邵清遠帶頭下放和他本人的申請書一併在《建築工人》報上登了出來。邵清遠成了帶頭下放的一個標兵。

李青對邵清遠已不象初相識時那麼好感。他覺得邵清遠作為工程師,如果看不出蘇聯圖紙所帶的隱患,說明他技術上沒有弟弟稱職,如果看出來隱患,仍只是一味的堅持貫徹專家建議,以此討好蘇聯專家和不懂技術的領導,未免私心太重。所以對於這次宣傳邵清遠,他並不熱心。然而邵清遠已經站在顯眼的位置上了,他響應黨的號召,熱心帶頭下放,做得既正確又合乎黨的要求,要挑個人作桿旗,不選他選誰呢?有什麼理由不宣傳他呢?

人的命運,有時就象投到滑梯上的一隻皮球,一旦扔上軌道,就要向前滾去,誰也攔不住,那球自己要停下來也停不住。邵清遠下去后,勞動得不錯,報紙要繼續報導下放幹部在勞動中的情況,他又上了報。三個月之後,要組織下放幹部報告團,到各處談自己的改造體會,邵清遠自然首先被選中。過了不久,***來了,組織上提出下放幹部不僅要在勞動中出思想成果,而且要出物質成果。這時就有個上過幾年中學的下放幹部,敢想敢幹,提出幾條建議,要用豆腐作蛋白膠,用工地扔棄的廢草袋製造抹灰用的紙筋,用人頭髮作防雨塗料。儘管有人懷疑這些想法有點怪誕,可那時到處在喊“雞毛上天”、“大放衛星”、“我就是龍王,我就是玉皇”,誰也不敢把這建議頂回去。黨委召集工程技術人員徵求意見。有人搖頭說不懂化學,有人模稜兩可。間到邵清遠那裏,邵清遠說:“從技術上看,行!能夠成功。”黨委本來就認為,群眾的創造性和躍進熱情只能支持,不能潑冷水,有了技術人員的判斷,這就建立在科學基礎上了。馬上決定把下放幹部集中起來辦化工廠,由邵清遠任廠長兼工程師,提建議的那個幹部任技術員。邵清遠一上任,宣佈按照革命精神,不向上級要一分錢,白手起家辦工廠。於是大家分頭上各工地去撿“廢品”、大缸、大鍋、石碾子、廢稻草,陸續全拉到郊區一個空地上了。建築業的人蓋房是容易的,工地上有的是“廢”磚瓦木料。不到一個月,廠房、辦公室全蓋起來了。又過了一個星期,下放幹部們敲鑼打鼓把一茶缸蛋白膠,一臉盆紙筋,用紅綢子包着送到公司黨委來。工會和宣傳科也敲起鑼鼓,放起鞭炮,掛起“慶祝化工廠試製新產品成功”的大橫幅迎接他們報喜。

李青在他們建廠時參加過義務勞動。邵清遠脫了衣服,只穿一件背心一條短褲,和眾人一起抬大缸、安鍋灶,細皮白肉曬得通紅,沾滿泥污。李青很為這熱火朝天的氣氛感動,又覺得邵清遠作為舊社會來的知識分子能響應黨的號召,身體力行,確實也不容易。把他選作典型來宣傳,藉以教育別人,倒也不算過分。對他的看法又好轉了點兒。

化工廠建成了,第一批產品生產出來了。那蛋白膠經過鑒定,確有奪木之力,紙筋用在灰牆上,倒也平滑白凈,比買麻刀節約了成本。這時市內要舉辦“下放幹部勞動成果展覽會”,這兩個項目一報上去,馬上入選。責成宣傳科準備展覽品。除去樣品外,還要成套的照片、圖畫、美術佈置。宣傳科並沒有美術人材,要從各部門臨時抽調。人們說邵明遠學過建築,繪畫、雕塑、模型全拿得起來。最好調他來。李青聽了,就親自去維修隊找邵明遠。

維修隊在一個小學校幹活,主體工程修完了,工人們在吊頂棚。李青問了一下,人們告訴他邵明遠今天沒參加幹活,在才修好的校長辦公室計算任務單呢。李青按人們指的方向找到校長辦公室,見邵明遠和維修隊長——就是那位鄰居劉師傅墊着兩塊磚坐在地下,圖前鋪着幾張任務單,邵明遠正往本上寫什麼。劉師傅一見李青進來,馬上起身讓坐。李青說:“對不起,我打擾你們一會。”邵明遠聽到說話,這才抬起頭,打個招呼,又低下頭去寫他的。李青問劉師傅:“你們任務完成得怎麼樣?”劉師傅說:“平均超過百分之三十。”李青說:“不算突出。”邵明遠收起本子,站起來說:“換個說法,叫提前四個月跨入1959年,您認為是不是就好聽點了?”隊長又接著說:“我們沒放衛星、翻幾番,可是我們的質量、數量保證經得起檢查。這百分之三十,是邵工一個工一個工撥拉出來的,我們把每道工序、每個動作都測了時,邵工一天要干十五、六個小時。我說,你們宣傳下放幹部的成績,怎麼不談談他呢……”

邵明遠馬上打斷說:“別胡扯,談正事。”

李青看到這裏的氣氛似乎比化工廠邵清遠那裏冷清些,可也踏實些,忙說:“你們整材料來,我們宣傳。”

劉師傅說:“這就難了,我們這兒唯一的筆杆子、唯一的計算尺、唯一的計劃員都是他,他偏不肯為自己寫一個字。”

大家說笑了幾句,李青這才講他的來意。他講話時,劉師傅就用眼睛詢問邵明遠的態度,邵明遠微微搖搖頭。於是李青話一講完,劉師傅就說:“不行,他走了我這兒拉不開栓!”

李青說:“下放幹部總要走的,何況他是臨時抽調?”

劉師傅說:“要是正式上調我就不攔了。正在***,抽走我們的參謀長,不是故意要我們隊吃憋嗎?”

邵明遠說:“還是換別人吧,這一套我也干不來。”

李青不好強迫,說了幾句閑話,勸他再考慮考慮,就告別回公司。邵明遠把他送到小學校門口,欲言又止的哼了兩哼說:“李科長,從上次到我家閑談,我看出您是個講信用的人,我想冒險勸您一句話。”

“你說。”

“現在正反右傾、拔白旗,我本不該多說什麼,因為這事牽扯到我家兄,我不得不進一言。”

“你儘管說,我,你還信不過嗎?”

“關於化工廠的宣傳,適可而止吧……”

“怎麼?你覺得這裏邊有假?產品確實造出來了。經濟效果也證實了。我親眼所見!”

“沒說它有假,我是說……過兩個月您就會明白的,不要弄得騎虎難下才好。”

李青想再問仔細,邵明遠不肯多談了。這時正在反右傾的高潮上,李青當然不會無來由地阻止對化工廠的宣傳。於是一切準備工作都加快完成了。連環畫、樣品台,還象拍電影一樣叫邵清遠脫了光膀子,把安好的石碾、大鍋拆下重安,以便拍連續性的展覽照片。化工廠產品既經住了檢查,宣傳工作也做得出色,在中山公園開展覽會時,就把一段最顯眼的位置分給他們,並且從下放幹部中抽了兩個口齒伶俐、長相喜人的女同志來作解說員。開幕之後,這一部分展覽很吸引觀眾。邵清遠和展覽內容再次用大字標題,配上照片在報紙上登了出來。展覽中間,市裡分管建築的領導人在幾位下屬部門負責人陪同下來參觀。在這展覽台前看了許久,問公司領導:“這位邵工程師入黨沒有?”

公司領導說:“已經報上來了,這幾天就批。”

市裡領導又轉身對設計院的負責人說:“你們光會打報告向市裡要副院長,要總工程師,為什麼不眼睛向下?這樣又紅又專的知識分子不提拔重用,光要老幹部老專家哪有這麼多?老專家也是從年青時過來的喲?”

設計院負責人說:“邵清遠工程師能來我們當然歡迎,只怕公司不放!”

市裡領導說:“不要本位主義嘛。”

展覽會開了兩個月,李青帶着展覽工作人員一直住在公園,沒有再回公司去,公司偶然來人,也從不提化工廠的現狀。等展覽會勝利閉幕,李青帶人回到公司,組織上卻告訴他,參加展覽去的下放幹部、解說員,不必再回化工廠了,另外分配到各生產隊跟班勞動去。

“為什麼呢?”李青奇怪地問。

“化工廠關門了。”公司領導說。

李青大吃一驚,沒想到竟又給邵明遠說中了,而且恰好兩個月左右。問一下原因,也極簡單。做蛋白膠用的原料是豆腐,每天須派十幾名下放幹部天不亮就去副食店排隊,買到豆腐,他們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儘管搶了居民的口中食,但副食店和化工廠有聯繫,倒不會影響生產。可是從這一年下半年起市場就不那麼景氣了,豆腐越來越少,終於斷了供應,再往後連黃豆也看不見了。原料斷了來源蛋白膠只好停產,至於做紙筋的廢草袋,更是一場笑話。看着工地上到處扔着不少,豈不知一正式生產,用不了一個月就撿完了,只好改買新草袋,用火鹼煮爛再碾成泥。而新草袋卻要去天津等處產稻米的地方運,運費加上草袋、火鹼,成本遠比買現成的麻刀貴多了,生產也費勁多了。拿人頭髮制塗料,則始終處於試驗階段,幸好沒成功,真成功了,派一批人到處去收集頭髮供長期生產,怕也不是便宜事。

李青問:“工廠關門,邵清遠工程師幹什麼?”

“調設計院當副院長去了。”

李青說:“這化工廠看來並不成功,怎麼還提拔他?”

領導說:“這麼說不對。工廠遇到困難辦不下去,不等於當初沒有成績,這股躍進的熱情還是好的嘛,聽黨的話還是對的嘛,在政治上當時是打了主動仗、勝利仗的嘛。”

李青沉吟了一會說:“我認為對一些扎紮實實,在下面真跟工人結合的下放幹部多作點宣傳,比如邵明遠……”

那位領導說:“我也聽說維修隊對他反映還不錯,不過,維修隊在整個***中可不是上游。有沒有迎合工人中保守思想的一面呀?現在還有人弄不清,一個指頭和十個指頭的關係,抓住一點缺點攻擊***,攻擊三面紅旗,我們不能放鬆警惕性。對他哥哥,我們在政治上是放心的,對他還不能這樣說吧,樹立一個先進典型要慎重喲!”

邵清遠就任設計院總工程師后,再也沒出現什麼叫人留作話柄的事。但也沒再創造什麼突出成績。議論當然仍有。說他好的,認為這人謙虛、謹慎,民主作風好。任何一件設計出來,他從不首先表態,總是開各種討論會,徵求各級領導指示,然後綜合大家意見定出方案。說他不行的人,認為此人既無主張,也無創見,上傳下達,划圈辦事。當這種副院長有沒有專業知識關係並不大。但領導上對他是始終重視的,認為選一位這樣又是內行,又是黨員,組織觀念強,民主作風好的領導人很不容易。所以多少年來每逢有代表工程技術人員出面的活動,總是選他。設計院的黨政領導換了幾批,他這技術領導卻從未動搖過。

邵明遠呢,說不上順利,也說不上不順利。每逢有技術難題要會診,要解決,討論會是少不了他的。平日則仍在技術科審閱圖紙,選先進人物想不到他那兒,支部培養對象也從沒把他列入。但也再沒有什麼運動扯到他頭上。

這弟兄倆象競走中的兩名選手,起步時弟弟在先,哥哥在後,走出去沒多遠,哥哥超過去了,弟弟落在後邊,而且越拉越遠。如今已走進整個賽程的一半了,這距離仍未縮小,看來到終點也不會有什麼戲劇性的變化了。

也就在這期間,李青調離了建築公司。大概過了一兩年吧,李青在一次路過南池子一條衚衕時,正好一輛黑色伏爾加轎車迎面開來。他急忙躲到牆根,那車卻在他身邊停下來了。邵清遠探出半個身子喊他:“李科長,您上哪兒去?”李青說:“我剛辦完件事,回家去。”邵清遠立即下了車,打發車開走,拉住李青的手說:“好久不見了,我就住在附近,到我那兒喝杯茶吧。”

邵清遠住着獨門獨戶的一個小院。房子不多,可是出廊出廈,花瓷磚漫地。院子裏兩棵刺槐,一架葡萄,乾淨清爽。孩子上大學,住在學校里,只他愛人在家。這女人四十齣頭了,看來不過三十四五,穿着紡綢白襯衣、木黃凡立丁褲子,薄施了一點脂粉,十指尖尖,指甲上還殘留一點紅色痕迹。她把他們讓進客廳里。客廳內鋪了地毯,沙發和落地燈儘管都很舊了,但一看就知道是貴重貨,而且保存得很仔細。李青對這屋子和這女人,整個兒感覺是比院子外邊的世界相差十幾年,似乎從打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那天起,這屋的鐘擺就停了,外邊不管有多大變化,這屋內紋絲沒動。

李青試探着問:“您在哪裏工作啊?”

“我當家庭婦女了!”她說話的態度倒是誠懇親切的,使李青印象變好了些。“老邵要人照顧,家裏又沒旁人,我就一直沒出去工作。”

“從解放就沒工作?”

邵清遠說:“她原來是評劇演員,後來嗓子倒了。劇團改國營時,動員她轉業,她就退職了。報上不是宣傳過,家務勞動也是社會主義勞動吆?算了,給國家省點開支吧。”

說完他笑了笑。

李青問:“這房子是房管局的?”

女主人說:“解放前我們買的,***時國家收了去,現在又發還了。修、補全要自己操心,哪如住公家房好!”

邵清遠作了幾年領導工作,年歲也大些了,正在發胖,上衚衕里這幾步路,他就有點喘吁吁的,進屋之後,愛人幫他脫下外衣,換了拖鞋,坐在沙發上再也沒動地方。他剛一動手,愛人把茶送到手上了,剛一舉煙,愛人把火點着了。他儘管客氣地點點頭,可是怡然自得之態毫不隱避。李青問了幾句設計院的情況,邵清遠回答的都是公事話,便沒心思再談下去,推說家中有事,告辭出來。到門口問了一句:“明遠還住在老地方?”

邵清遠說:“對,生了孩子,對面那間屋現在也歸他住了,鄰居搬走了。”

“工作情況呢?”

“還是照舊,本來他比我的條件好,可是不知自愛,盲人騎瞎馬……”

李青走到街上,呼吸才暢快了點。他覺得邵清遠的家給他的印象很古怪。怎麼古怪,他卻說不清;一直走出很遠了,他才多少摸着點頭緒,原來邵清遠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裏,同時生活在兩個時代中。

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經過十年旋風似的混亂,風定之後,李青又調回建築系統工作了。一接手工作,就搞落實政策。按政策精神,凡屬被“***”無辜迫害離開原工作崗拉的同志,基本上各就各位。原單位撤消了的,也要安排到相當原級別、原職務的工作。設計院尚在,邵清遠回去作副院長是理所當然的。而邵明遠呢,李青認為十七年間對他的使用就不大合理,沒讓他把力量充分發揮出來,他想趁機會給他安排個適當的工作。

這意見也被上級採納了,只是目前尚找不到合適的職位給邵明遠,就決定先請邵清遠復職,后安排邵明遠的工作。

李青是帶着報喜的心情去找邵清遠的。邵清遠仍住在原地,只不過換了房間。他在幹校專政隊接受專政時,愛人死了。房子被王洪文的一位上級佔用,把他家剩下的破爛全扔在放雜物的廂房內。王洪文雖然倒了台,這位上級卻並不是“***”分子,只是由某廠書記的位置上退到了顧問位置上,房子仍佔着。邵清遠回來后,就把那間放雜物的房稍整理一下,住了下來。李青進屋一看,恍然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弟弟那個房間,也那麼小,也那麼擠,只不過更陰暗些,而且沒有鄰居的小孩來打擾——那位顧問仍保留着作書記時的派頭,不許孩子們和這個身份頗可懷疑的房東打交道。

“您自己找地方坐。”邵清遠有點手腳發顫地招呼着,“我沏茶去!”

他的蜂窩爐子放在院裏,所以得把茶壺端出去沏。他出去這工夫,李青挨桌子坐了下來,無意間看到桌上鋪着的稿紙,恭恭正正寫的題目是:“關於分配我工作的幾點要求”。

邵清遠沏茶進來,指指桌上說:“我正寫個東西,打算寫完拿着去局裏……”

李青說:“您甭寫了,我就為這事來的。市裡原則上已經同意,請您回院去主持工作。”

“這消息我已經從小道上聽到了,所以才寫材料。您來了也好,當面談談,把我的意見給轉達上去,這項任命我不能接受。”

對李青來說,這不算意外,經過*****,有的老同志落下點消極情緒,不肯再擔當工作,他曾碰到過,於是就用行之有效的方法,講一個對黨對人民的責任。

邵清遠連忙搖頭,說李青誤解他的意思,他說“*****”怎樣,中央會作結論,他不敢亂說。但對他自己來說,卻給他帶來一個好處。這就是在牛棚的時候,他反覆琢磨了一個問題。

“現在是九死一生了!黨再次把我從這地獄裏救出來,我怎麼報答黨的恩情呢?”

李青笑道:“對呀,怎麼報答呢?”

“一句話,做個老實人,做個老實黨員。”

“這話怎麼講呢?”

“且聽我說。還記得一九五五年,我剛當選先進生產者時,你問我,我在模範工地主要經驗是什麼吧?”

李青說:“記得。你說,和蘇聯專家合作是個政治問題,專家的建議就是法律,守法就行了。”

“不錯,可是我沒告訴你這條經驗我是從哪兒學來的!”

“對了!”

“我沒法說,因為這條經驗我是從在美國人手下作事時學來的。在舊社會,找職業不叫找職業,叫找事!工作不叫工作,叫混事,拿誰的錢就叫給誰作事!替人辦事嘛,不按人家的意思辦還能按你的意思辦?在史迪威公路上,正式土木系畢業生有一大堆,對每項施工方案他們都有一套不同意見。我學歷淺,提不出什麼高明見解。大家都瞧不起我,美國人也瞧不起我。可一到分配工作時,卻總是先要我。美國工程師上南京開營造廠,他要我不要別人,為什麼,因為我這人用起來順手,光想替他辦事,從不堅持個人意見。”

李青沒想到邵清遠說的這麼露骨,有點替他不好意思起來。笑道:“您也形容過分了吧。”

“一點也不,咱們說的是實質。解放后,我以為一切會改弦更張,以我的經歷,我的學問,安排我在技術科看圖紙,我知足了。可沒想到我弟弟碰了個釘子,我一琢磨他碰釘子的來龍去脈,發現也還是在為誰作事這一點上。所以大家選我去模範工地,我沒推辭,對這一套作事法我比對土木工程、力學結構熟悉。在美國人手下怎麼干,在蘇聯人手下也怎麼干唄。只要不把這個底說明白,大致不會失敗。果然,我去了,干成功了。而且從此一路順風!”

李青問道:“這麼說***化工廠的事您也是明知道後果不會好的?”

“不能這麼說。”邵清遠喝了口茶,接著說,“當時領導上號召***,全國各地什麼畝產萬斤糧、大鍊鋼鐵、活性染料、牛豬雜交,各種荒唐事都在報上堂而皇之地宣傳開來了。用豆腐作蛋白膠,從技術上說是行得通的,用草袋作紙筋也不違反科學原理,領導要這麼干,我當然按領導的意願辦。還是那句話,我不忘我是替人辦事的。另外我也是擁護共產黨的。我相信黨要這麼干必定有他的理由,有政治上非干不可的理由。雖然不明白是什麼理由,可自覺的跟着潮流走。後來潮流把我浮到上邊來了,我想下也下不去,何況我並不想下去。我弟弟倒下去了,不也對革命沒帶來什麼好處嗎?不過我可是全力以赴地幹事的。不管我水平多高,放我在那個位置上,我一定盡其所能把事干好。當副院長我本來不夠格,因為技術上我沒那麼多學問,所以我盡量聽別人的,把別人的高見收集來作為我的最後建議拿出去。凡是上級希望我辦的事,我件件把它辦好。”

李青說:“照您這麼說,您也未必全錯,何致於現在又反其道而行之,恢復原職都不幹呢?”

邵清遠說:“上邊我只說了一半,作什麼都不忘記是替別人幹事,按別人意思辦。這只是個手段。內里還有個目的,目的是為自己辦件最大的事。在舊社會是為了保住飯碗,在新中國是為了保住職位,後來又加上保住政治地位、社會地位!您到過我這兒,我這家原來挺舒服。我跟我愛人感情挺好。她在舊社會唱戲,舒服慣了,我不忍心叫她受委屈,我弟弟的事教訓了我。我要被打下去可不如他,他年輕,有專業知識,敗到底還可以當技術員。我的專業是二五眼,叫我當副院長我能應付,真叫我上工地當個施工工程師就砸了。就象票友唱戲一樣,別看能唱《二進宮》的楊波,你叫他當真來個武行的,他連台簾也出不去!”

李青說:“按您這邏輯,現在叫您回去當院長,不正該接受嗎?”

邵清遠說:“你忘了剛才我說的‘*****’,對我的好處了。‘*****’一來,吭嗆一下,掃地出門,我半輩子的飯碗全砸了,連筷子也沒剩。我這才明白,要不把黨搞好,把全國治好,我再精明也保不住自己的飯碗。替人家幹事?替誰呀?替國家才能有自己。我入黨也十幾年了,直到進了牛棚我才覺着自己真該好好當個黨員,實打實的盡一個黨員的義務,實打實的為國家作點事。在牛棚我就下決心,如果黨還能把我救活,我報答的辦法就是向黨聲明:我這個工程師是假的,先進工作者也是假的。請黨把我調到我力所能及的崗位上,描圖也行,當工長也行,實打實的為黨作點事兒。”

李青覺得他說得很誠懇,勸慰了幾句,答應向上級轉達他的要求,同時囑咐他:“組織決定了,可一定要服從。”

李青回去把情況一彙報,領導上笑了。主要負責人說:“這是知識分子的偏激性!他自己這麼說可以,組織上不會這麼認為。這麼多年的經驗,我們很了解他喲!懂技術,有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是個老幹部。”

另一位領導說:“可能還是有點怨氣兒,做做工作喲,告訴他,組織決議還是要服從。先報到,有什麼意見以後還可以談!”

調令終於下去了。邵清遠組織性向來是強的,沒有二話,到設計院走馬上任。

上任以後,邵清遠工作很認真,自上至下反映頗佳,但他每過一個時候就打一份報告,申請退居二線當顧問,最近的一次報告,還提出了可以接替自己者的名單,名單列了三個人,有一個是他的弟弟邵明遠。

有人把這話傳給邵明遠,邵明遠說:“我不是當官的材料,我一輩子沒說過家兄好話,現在倒要說一句,我看他干這個院長還合適。”

李青把邵氏長兄這些往事捋了一遍,想來想去,弄不清他算哪一號人!先進人物嗎?不象;落後人物嗎?也不象;中間人物呢?似乎也不貼切。想了兩天,腦袋生疼,嘴上起泡,決心放棄寫小說的野心,安心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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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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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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