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番外
“趙爺爺？”
顧平生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就見面目慈祥的老大爺臉上像是綻開了花兒，稀疏發白的眉宇彎起，肉眼可見的高興。
趙德榮詢問顧父對男孩生氣的理由,原先不知道還好,聽完之後又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怒罵。
“你是孩子他爸，孩子有事情不找你找誰？工作上出問題是你自己的原因,別整天想着從別人的身上找理由！”
當顧父唯唯諾諾地將大廳里被剪得稀碎的窗帘指給他看的時候,老大爺依舊中氣十足。
“把窗帘給剪碎了？把窗帘剪碎了又怎麼樣,誰家小孩子沒有個淘氣的時候！”
這話說得就很沒有道理了,可是趙德榮擺明了要護着顧平生,橫的怕硬的,顧父臉頰憋漲得通紅,愣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說出來。
“不就是一條窗帘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孩子——”
被喊到的顧平生連忙應聲。
“正好，我家裏窗帘多得沒處使，你跟我去拿。”
被陌生人毫無保留地維護，被突然洶湧而至的善意所包裹，都是顧平生從來沒有想過的。
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黑暗潛藏的地方總會有光明照入，但當這抹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時,驚訝之餘,難免有些無所適從。
“趙爺爺，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小顧平生說,“我不能白拿你家的東西。”
“咱們樓上樓下是鄰居，有什麼不好的？跟爺爺來，爺爺家裏吃的喝的都有，咱不留在這個鬼地方。”
不管這位趙爺爺是出於什麼理由來幫自己,有一點對方說對了，那就是顧平生現在不能留在這個家裏。
他可以肯定，只要趙德榮前腳一離開，後腳顧父就會衝上來要他的命。
兩相權衡之後，男孩仰起腦袋，對上趙德榮那柔和的眼神，輕輕地點了點頭：“麻煩趙爺爺了。”
趙德榮忍不住笑：“這個時候來說麻煩。”
當初的顧平生可是毫不猶豫地接下了整個道家村，也沒見這無知無畏的教書生說麻煩。
臨到要走的時候，趙德榮手掌扶着男孩的肩膀讓他先出門，回頭看了顧父一眼。
暗紅色的泥水順着他溝壑般的皺紋淌下，這一刻趙德榮面沉如水，眼神森冷至極，彷彿下一個呼吸就會化身成為兇惡的厲鬼，將顧父撕成碎片。
顧父呼吸凝滯，再比他高一等的鬼怪威勢下，幾乎要忍不住跪地求饒。
“趙爺爺？”
走在樓梯上的顧平生只看到趙德榮埋入門框裏的半個後腦勺，見人不動彈，小聲呼喚。
趙德榮頓了下，拿着煙杆子回頭，笑呵呵地說道：“沒事，走，吃晚飯了沒有？”
周身戾氣都在男孩的這一聲呼喚里消匿無蹤。
同一時間，樓下賣包子的攤販被“人”堵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原本無所事事，手裏捏着包子，一個勁兒死盯着巷子邊上的樓梯口，試圖找到上午戲耍了他還敢領人過來的小鬼頭。
諸多憤恨化作攤販難以言喻的后怕：要不是剛才自己躲得快，早就被執法人員扣住了！
眼下執法人員走了，他也看到顧平生進樓后沒有再出來，滿心盤算着抓住男孩之後各種折磨人的方法。
小孩子的肉嫩，最適合油炸煎烤，一想到那柔嫩爆汁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愉悅的快/感就瘋狂上涌。
攤販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直至血影從他背後的牆上顯現，鮮血滴滴答答淌落，健壯的影子不斷拉高，早餐車的鐵皮上映照出無數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股寒意躥上了包子攤販的脊背，他猛地回過頭，可還是慢了一步，被人勒着脖頸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你們是什麼人？！”攤販高聲尖叫。
走出牆體的是兩個壯漢，一個有着濃密的絡腮鬍子，另一個瘸了條腿，攤販的身體已經算得上高大，他倆卻更勝一籌。
絡腮鬍子像是壓抑得久了，出來后直接伸了個攔腰，伸展的手臂骨骼誇嚓作響。
再一秒鐘，拳頭就狠狠地砸在了攤販的臉上。
“啊！”
攤販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絡腮鬍子拎起來摁在了早餐車上。
“看起來你很喜歡喂人吃包子。”
絡腮鬍子將旁邊的籠屜蓋子取下，隨手拿起兩個白花花的大包子塞進他的嘴巴里，惡狠狠地說道：“那就多吃點！”
包子攤販瘋狂搖頭，可惜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完全掙扎不開。他的眼中全是驚懼，想要說出口的話全被硬塞來的包子堵了回去。
另一位腿腳不利索的壯漢就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着，攤販喘不過氣連翻白眼的時候他才開口：“馬俊同學。”
眼前的絡腮鬍子叫馬俊，當初被誘騙離校簽下無良勞動合同的學生之一。
而和他同時出現的另一人，正是顧平生從礦石沙漠裏救回來的阿甲同學。
聽到阿甲的聲音，他手上收了勁兒：“知道，知道，不會給校長先生惹麻煩。”
說著，馬俊隨手將昏厥過去的攤販丟到了近牆的地上，牆上血影涌動，從中伸出一張牙齒密佈的大嘴，將攤販整個叼了進去。
不多時，牆裏面就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最後連這點慘叫都逐漸消弭下去，只有牆上的血影彷彿饜足一般打了個飽嗝。
馬俊忍不住嗜血地舔了下嘴唇。
他早看這攤販不順眼了，居然敢這麼欺負他們的校長先生。
要不是之前他們只能作為安保員旁觀，在攤販抓起顧平生的那一刻，就是對方的死期。
阿甲不置可否：“不管如何，少惹點動靜准沒錯。”
馬俊無所謂地對着阿甲笑道：“連那位邪神都忍不住現身出手，我們只是出來收拾個雜碎，又算得了什麼？”
說著，馬俊從早餐車裏面翻出幾個紅色膠袋。
袋子裏面鼓鼓囊囊，打開一看，是被剁碎的肉餡，餡里還殘留着碎骨頭和頭髮。
阿甲看見后，不由自主地露出兩分悲憫，和馬俊合力將這些肉餡還有剩餘的包子收拾起來，一起埋進了旁邊的土坑裏。
馬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慶幸地說道：“還好這些都是假的，不然校長先生又得傷心了。”
此時此刻的直播間幾乎要鬧翻了天，顧平生被黑貓救下的時候，誰都沒有看清楚現場發生了什麼。
他們把黑貓當成插曲，討論的話題全都落在了趙德榮身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顧平生首次現身於表世界全服通告的新聞出自一個名叫《逃離道家村》的副本，而道家村的村長就叫趙德榮！
在當年的論壇上，這還是少數人知道的秘辛，如今作為副本經驗被編纂成冊，人人都可以翻閱，沒過多久就有數據帝過來總結證實。
一時間對於趙德榮為什麼會出現在生死關里的猜測層出不窮，畢竟系統對外宣佈生死關是一個單獨的副本，與外界沒有任何聯繫。
所以，在場的很多觀眾都覺得趙德榮只是顧平生幻想出來的人物，是一種大腦對自身的保護措施，尚還沒人發現事情的真相。
至於真相到底是什麼……
此時的研究所里也是亂成了一鍋粥，觀測員們實時監測着生死關里的一切。
這場直播關乎着生死關後續能不能夠繼續運行，他們都打起了精神不敢馬虎大意，怎料想明明數據沒有出現問題，生死關里卻多了好幾個……不，好幾十個亂入的數據流！
幾個數據觀測員都特么驚呆了，到底是誰在搞鬼？
唯獨研究所的負責人看着鏡頭裏的黑貓，露出了複雜難言的表情。
“無法調查外來數據流的具體源頭，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難道要終止生死關的試煉？”
負責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平息了眾人焦急的情緒：“沒事，試煉繼續進行。”
“可是……”
“生死關是基於通關者設計的關卡，裏面不管出現什麼事情、什麼異常或者什麼奇奇怪怪的人和生物，都處於正常的範圍內，我們從未保證過生死關的運行邏輯會完全遵循事態常理。”
負責人冷靜地看着直播觀測畫面，一針見血地說道：“這個時候叫停反而會引起大家的懷疑。本場直播中，我們有且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玩家們看到生死關的非必死性。”
“只要我們能夠確保闖關者完好無損，那麼多點變數也無傷大雅。”
“即使處於危機四伏的境地，仍舊能夠活下來，安全地回到表世界，這不正是玩家們想要看到的東西嗎？”
.
來到趙德榮的家裏，顧平生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趙德榮一看過來，男孩便咬着嘴唇深深地鞠了一躬，倒把前者嚇了一跳：“怎麼了孩子，這是要幹什麼？”
“沒有。”小顧平生仰着腦袋，“只是忍不住想謝謝您，如果不是您來了，我剛才可能……”
他動了動嘴唇，將“死”這個字給咽了回去，換上笑臉道：“可能會疼上好幾天。”
看到顧平生這個樣子，趙德榮的心瞬間揪成了一團，對“顧父”這個人更感到窩火。
可是比起將顧父大卸八塊，他更心疼眼前的男孩。
顧平生遲疑了會兒，微帶央求地說道：“再等五個小時，媽媽可能就回來了，我能在您這兒多留一會兒嗎，保證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當然。”
老村長想也不想地同意了，並且給予承諾：“只要你想，在這兒留多久都行。”
小顧平生立馬高興得彎起了眉宇：“謝謝您。”
當天晚上，顧平生難得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飽飯。
來到趙德榮的家中后他就一直顯得很拘謹，畢竟這是別人的家，他很怕打擾到人家或者壞了什麼忌諱，只有在吃到熱乎的飯菜時，飢腸轆轆的身體得到滿足，才發自內心地露出放鬆的笑容。
趙德榮家的構造和顧平生家沒有什麼兩樣，從卧室窗戶的位置往下看，就能看到出去的小巷口。
顧平生一直對堵在巷口的包子攤販耿耿於懷，只是這一次探頭往下看，沒有看到那個凶神惡煞的身影。
他想了想，詢問趙德榮：“趙爺爺，您今天有下樓去么？”
家裏有孩子，這口煙是抽不得了，趙德榮便將煙嘴放在嘴裏，砸吧兩口味兒，權當解解饞。
聽到顧平生的問話，他動作一停，稍微琢磨了一下，瞥眼看去：“出去過一次，怎麼了？”
“您有沒有見過一個奇怪的賣包子的人？”
“是見過，看着就不是個好東西。”趙德榮語焉不詳地說道，“白天的時候來了一隊執法的人，將那傢伙攆起拉走了。”
趙德榮的話和顧平生知道的有點對不上，但轉念一想，或許第二次見到包子攤販只是自己過於緊張的幻想。
只要等到第二天一早，看看小巷口還有沒有攤販的身影，就能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被抓走了。
除此之外，趙德榮的家裏還專門設有一個書房，成排的書籍陳列在架子上，叫顧平生看得雙眼直放光。
趙德榮笑呵呵：“都是別人送的，我認識的字不多，叫它們放着也白費，你想看就看吧，有人看也不算浪費了這些知識。”
顧平生瞬間大喜過望。
重新回到過去，他第一苦的是家裏有個喜怒無常的生父，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
第二苦的就是沒有學習的機會。
他處於這個弱小且尷尬的年齡段，能夠改變的東西太少，但所幸還有更多的時間來用於學習，豐富自己的文學素養。
顧平生翻開書本的時候，臉上的喜悅幾乎要滿溢了出來，仰着頭眼中好似盛滿了璀璨的星光：“謝謝您，這些都是我沒有看過的書！”
直播間的粉絲們立馬跑開了那些計較，看着男孩軟乎乎地道謝，紛紛捂着胸口表示自己要被萌化了。
連不苟言笑的趙德榮都看得直樂呵，正準備再砸吧兩下煙嘴，卻聽到身邊的男孩突然開口道：“趙爺爺，您想聽故事嗎？”
趙德榮疑惑。
顧平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一個原本快要當老師的人卻突然回到了過去。他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將來想要當個老師，現在開始就要鍛煉自己的口才了，不知道您願不願意當我的聽眾？”
雖然他是數學老師，但練好敘事表達也同樣重要。
瞧着男孩那認認真真的模樣，趙德榮的心情突然就有些複雜。
只有見識過，才知道這“想要”兩個字裏面到底蘊含著如何真摯的力量。
他帶着似是感慨又似是敬嘆的眼神，將煙杆子往煙缸旁一磕，如常說道：“那你介不介意爺爺再叫一個聽眾過來？”
顧平生有些意外，回答說：“當然不介意。”
新來的聽眾叫陳二麻子，據說是趙德榮的遠房親戚，家裏沒有什麼人了，從小就被趙德榮撿了過去。
老大爺也成了這個孤苦伶仃小夥子唯一的長輩，萬事都挺尊敬人，也挺聽人的話。
他很喜歡顧平生講的故事，因為顧平生在講述的時候並不是生搬硬造，而是賦予了自己的情感，好像與書中人共歡喜，共悲愁。
唯一喜感的是，顧平生現在還小，聲音格外稚嫩，牟足了氣勁兒也不能講出那種酣暢淋漓，讓男孩好一陣泄氣。
但也只泄氣那麼幾秒鐘。
顧平生堅定地說：“我現在不行，但我以後一定能夠講得更完美，到那時候我再講給你聽。”
陳二麻子可高興了：“好啊，那我就等着顧老……”
趙德榮：“咳咳！”
陳二麻子神情一僵，連忙改口：“那我就等着未來的顧老師……呃，成就輝煌！”
可是再快樂的時光都有盡頭，眼看牆上的掛鐘指向快十點，顧平生興味盎然的笑容逐漸淡化，但是他沒叫趙德榮兩人看出來，輕快地站起身：“今天謝謝趙爺爺和陳哥哥，我媽媽應該要回來了，我就先回去了。”
“顧平生。”
趙德榮突然喊住了他，語重心長。
“你那個家不太好，你覺得趙爺爺的家怎麼樣？”
顧平生的心跳速度不受控制地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