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番外
今天是個好天氣。
顧平生下了樓,迎面陽光普照，灑在臉上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
但這光有點太強烈，他的眼睛短暫地眩暈了一下,再一眨眼，就看到蹲在小巷口的攤販。
這裏的房子擠擠挨挨，道路上就算有多餘的空間也堆滿了垃圾和雜物，頂上不知道是誰支起的晾衣架，能夠擺攤的只有那可憐的一小塊地方。
所以攤販縮頭縮腳，成人的身體無處安放，尤其顯得彆扭。
攤販蹲在陰影里,外面罩着件像是雨衣的藍色塑料斗篷,斗篷中間畫了一個笑臉死神,碩大的鐮刀高舉在頭頂,被開膛的獵物掛在上面晃啊晃。
他本人也露着笑，看到顧平生過來，立馬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過去,叫人瞧着毛骨悚然。
“小孩，吃早飯了沒有？”攤販的聲音像是磨砂紙,沙啞非常,“沒吃的話來嘗一嘗，新鮮出爐的肉包子,特別好吃。”
這個地方原本有一個賣包子的人嗎？
顧平生皺了皺眉頭，搜刮腦子裏的記憶，沒有對這個人的印象。
他對這攤販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忌憚，然而這條路是巷子裏唯一的出口，後面都被木架子被擋住了,繞不過去，只能硬着頭皮擺了擺手：“不用了，謝謝叔叔。”
直播間的觀眾們大呼糟糕。
遇到這種怪人就應該撒丫子往前跑，理都不要理！
可是他們有應對怪誕的經驗，顧平生沒有，他嘴裏的話一出口，就聽到攤販十分突兀地笑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抓起蒸鍋里的包子。
對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紅艷艷的肉餡全部擠了出來，滾燙的汁水冒着熱氣，讓手掌燙紅，攤販卻好像渾然不覺。
他的速度快到出奇，硬抓住想要逃跑的顧平生，將被揉爛的包子懟在了男孩的眼前。
“要吃，必須吃，小孩子長身體，不能挑食！”
麵糰和內陷混在一起，滿是油污，紅紅白白噁心至極。
眼下就是顧平生再沒有經驗，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危險性，他急切地打量周遭，想要呼救，一大清早的根本沒有幾個人影，而攤販的手指已經快要塞到他的嘴巴里。
情急之下，顧平生高聲喊道：“我吃！”
攤販的動作停了，笑容竟和他斗篷上的笑臉死神有了詭異的重合。
他再一次攤開自己的手掌，被擠出來的肉餡多了些東西，方方小小，就插在麵皮上，仔細一看，好像是人的手指甲。
顧平生呼吸一滯，心率明顯加快，他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看着那手指甲，臉色更加蒼白。
【好傢夥，感情賣的是人肉包子，也算副本里的老傳統了。】
【顧大佬是不是已經發現了異常？】
【但現在發現也晚了啊，攤販已經盯上他了，兩邊實力懸殊，根本沒法跑！】
攤販高大的身體就像是一座無法跨越的小山，死死地擋在了顧平生的面前，和對方相比，小顧平生過於瘦小，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觀眾們對顧平生能夠擺脫眼前的險境已經不抱希望，只能寄希望於那包子吃進肚子裏之後不會立馬死掉，這樣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然而男孩淺淺呼吸，說出的話音帶顫，卻比所有人想像中還要平靜。
“我不挑食，但是你手裏的包子已經被你弄髒了，我腸胃差，怕吃壞了肚子。”
攤販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手裏紅紅白白的一團，居然真的將它給扔掉了。
當他正準備去拿另一個完好無損的包子時，被他抓住的小顧平生掐着自己顫抖的手指尖：“你是做生意的，是不是只要我買包子，你就一定會賣？”
這一句話不知道戳中了商販的哪一個點，他抬起頭來，眯了眯眼睛：“那當然，小孩。”
“多少都賣？”
“你要多少？”
小顧平生的視線在那些蒸籠上一掃：“我要五十個！”
攤販的眸色一厲。
他的推車小，大的推車也擠不進這巷子裏，車上現成的包子也就二十個，顧平生說的數量他拿不出來。
【奇怪，賣包子的為什麼不直接拒絕顧老師的要求？】
【他沒法拒絕，這些固定身份的npc需要遵循副本里最基本的行事邏輯，只要顧大佬能夠拿出足夠的錢來，他就必須得賣。】
攤販：“要這麼多，你有錢嗎？”
“我沒有，但我爸爸有，他讓我買這麼多包子，家裏一起吃。”顧平生眼也不眨地瞎扯道，“等下午的時候爸爸就回來，到時候他會付給你錢。”
攤販聞言，再度興奮起來，像是重新找到了刁難顧平生的點：“這麼說你沒錢？你沒錢都敢——”
顧平生強行截斷了他的話：“原來老闆你這裏不能賒賬啊……那好吧，我不買了。”
攤販愣了愣，怒火油然而生：“好小子，你居然耍我！”
顧平生被他陡然加大的力氣弄得呼吸困難，可他咬了咬牙，依舊面色不改：“是你說不能賒賬買的，還是說我沒有錢你也要強行把包子賣給我？”
攤販怒氣更甚：“油嘴滑舌的小子！”
顧平生等的就是這一刻。
憤怒的人是沒有理智的，他整個身體被攤販拎起來，正好夠到早餐車旁邊。小顧平生伸出腳來往車上一踢，霎時間滾燙不已的湯湯水水全都淋在了攤販的身上。
攤販一聲痛叫，落在地上的顧平生快速站穩，用最大的力氣把早餐車上的東西一推，剎那間所有的籠屜打翻，白花花的包子全都滾在了地上。
“該死，我的包子——”
攤販急急忙忙地彎下身，去撿那些包子，小顧平生趁此機會邁開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可以可以，這波操作很不錯，夠冷靜。】
【你們猜顧老師接下來要去哪兒？】
【應該是去找他前面提到過的“張叔叔”，不過這個“張叔叔”是什麼人物，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聽過他的名號。】
【按顧老師目前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失去了進入里世界之後的記憶。在此之前顧老師的關係網也很簡單，所謂的“張叔叔”應該就是顧老師以前上學時候的資助人。】
【不過公開在論壇里的資料還沒有這麼詳細，裏面只說有這麼一個資助人，沒有說他姓甚名誰。】
身份地位較高的那部分玩家，例如齊嚴青等人，他們就知道張勳的存在，不過這些信息對於外部人來說是機密，齊嚴青他們也不可能將顧平生的**大肆宣揚。
玩家們猜測顧平生接下來就要去找那個神秘的“張叔叔”了，哪知道男孩在街道上兜兜轉轉，居然先去了就近的執法大隊。
看着牌匾上面端正嚴明的標識語，眾人囧了一下，心想：不愧是你，顧老師。
該怎麼說，在副本裏面尋求警方的幫助，就很……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踏入執法大隊的地界時，顧平生的神色有些恍惚，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是因為他爸的猝死。
執法大隊的人很好，看他穿得單薄，給他裹了一條厚厚的毛毯，還專門去外面買了一袋牛奶回來熱給他喝。溫熱的牛乳順着口腔滑落，那是顧平生有史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世間的溫暖。
“有誰進來了……哪裏來的小孩？”
顧平生踩在鋥亮的地板上，仰頭再一次看到這些親切的面孔，經不住眼眶微濕。
報案沒有年齡限制，不過他要是說自己遇到個殺人犯卻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估計也會被當成童言無忌。
顧平生便低聲告訴他們，自己在過來的路上看到有個大人蹲在路邊，那大人長得凶神惡煞，看到小孩子就移不開眼，還發出怪笑。
從旁的角落來看，他也不算是說謊。聽到的執法人員立刻臉色肅穆，懷疑是人/販子想要拐賣小孩，連忙詢問顧平生那個人在哪。
顧平生把詳細地址告訴了他們。
見他年齡小，執法人員溫柔地問需不需要送他回家，顧平生想了想：“爸爸媽媽都在上班，家裏沒人，他們說讓我去叔叔那裏，你們可以送我過去嗎？”
或許是顧平生表現得乖巧，執法人員沒有懷疑他話里的真實性，但他們要了顧平生父母的電話落實這件事。
先打給顧父，執法人員只說了一個顧平生的名字，還沒表明自己的身份，顧父就格外暴躁地吼：“有什麼事讓他自己看着辦，別來打擾我！”
再打給顧母，這次是顧平生自己打的，開的公放，話筒裏面傳出歌舞廳的音樂聲，震耳欲聾，沸沸揚揚，顧平生只是開了一個腔，就遭到了女人的打斷：“寶貝不好意思，媽媽現在工作很忙，有什麼事情等到媽媽回來再說啊乖。”
然後就掛斷了。
圍在電話旁的執法人員們一陣無語，看向默不作聲的小顧平生，眼中充滿了愛憐。
顧平生佯裝委屈，弱弱地嘀咕了一句：“爸爸媽媽忘了留飯菜，叔叔那裏有。”
在場的大人們頓時更揪心。
大概商量了一下，他們決定派出一個人帶顧平生去他叔叔那裏。
有人護送，環繞在顧平生周圍的那股陰森恐怖的氣息也跟着消減了不少，連空氣都顯得格外清晰，讓直播間的觀眾們暗自咂舌，都說顧平生運氣好，歪打正着。
是不是運氣好，這事只有顧平生自己清楚，一路上他都在想剛才那個兇惡的攤販，還有一會兒到了張勳家裏要怎麼才能讓對方相信自己這個蘿蔔丁。
這個世界有點奇怪。
被執法人員牽着手，走在熟悉且陌生的街道上。
顧平生的眼睛依次掃過那些人來人往的地段，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這麼一個想法。
但轉眼間張勳的住所已經近在眼前，他只得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暫且擱置，等着身邊的執法人員按響門鈴。
顧平生的視線越過欄杆，看着那棟記憶中的老房屋，心也跟着門鈴聲砰砰作響，肉眼可見地期待起來。
他一高興，直播屏幕的背景居然冒出了不少粉紅泡泡。
“可以看出顧大佬是真喜歡這個資助人了，我居然也在跟着期待。”
“上天保佑這是個靠譜的好人吧，不然顧老師也太難了，我感覺他遲早要被那對便宜爹媽坑死。”
然而隨着顧平生睜大眼睛，走出來的卻不是那張熟悉且溫和的面孔。
不認識的中年人看到執法人員，經不住呆愣了一下，上前詢問：“請問你們是？”
顧平生瞬間攥緊了堅硬的欄杆！
怎麼會，不是張叔叔？
他連忙後退幾步，仔細且急切地打量這所房屋，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門牌號，也沒有走錯地方。
沒錯，都沒錯，就是這裏。
顧平生仔細回憶，張勳帶他回來的時候還笑着說過他倆有緣，居然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老鄉。
對方還說過這裏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當時顧平生還驚訝地反問過張勳從而得到肯定的回復，他不會記錯。
如果他沒有記錯，那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穿越回來的時候顧平生沒慌，被親生父親掐住脖子的時候顧平生沒慌，巷子口裏遇到疑似殺/人犯的包子攤販時顧平生沒慌，可是現在，顧平生心亂如麻！
他猛然有了一個猜測，一個讓他的心臟猛然下沉的猜測，那就是張勳說了謊，對方根本沒在這裏住夠二十多年！
仔細想想，並沒有任何照片證實張勳在這裏住了多久，一切都是對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顧平生就狠狠地甩了甩腦袋。他不願意揣測自己敬重的張叔叔，張勳也沒有理由欺騙自己。
更何況這是一句無傷大雅的閑聊，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穿回過去。
顧平生抿緊嘴唇。
執法人員和中年人了解過情況，得知對方不認識顧平生，有些訝異，轉過頭來又看見男孩頗受打擊的樣子。
聽到執法人員擔憂的詢問，顧平生強行讓自己回神，但他再怎麼努力，嘴角也很難彎上去。
他低聲說道：“抱歉叔叔，我可能是記錯了……”
“沒事孩子。”執法人員拍了拍小顧平生的肩膀，“你還能記起來嗎，你叔叔住在哪兒？”
“他……我只記得這一個地方。”
執法人員張了張嘴，也不忍心苛責眼前的男孩，剛想說要不要打電話問問父母，一想到顧平生爹媽那個德行，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走吧，叔叔送你回家。”
顧平生沒有拒絕。
直播間外的觀眾就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粉紅泡泡一個個地消失，濃郁的陰影重新籠罩在畫面上，壓抑的氣息重臨其境。
執法人員將顧平生送回家，期間還特地留意了一下顧平生所說的那個小巷口，沒有看見對方所說的那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男人可能是離開了，但加上剛才找叔叔也找錯了地方，執法人員的臉上立時多了幾分懷疑。
顧平生看在眼裏，卻無法解釋。
“叔叔。”
執法人員站在大門口，正準備走的時候被男孩給叫住，他回過頭來疑惑地問：“怎麼了？”
顧平生心想，剛才電話里顧父語氣拔高在吼，明顯很生氣，難保回家后不會找自己算賬。
所以他想要懇請執法人員留下來，或者把自己給帶回執法大隊。
但是話還沒出口，對方的電話響了，接聽之後電話里傳來急切的聲音，執法人員的表情也跟着變得嚴肅起來：“我馬上到！”
他再次面向顧平生的臉上難免帶上了焦急：“小孩，你還有什麼事么？”
“……”顧平生抬起頭來，乖巧地笑了一下，“沒有了，謝謝叔叔。”
執法人員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顧平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決定自己再去一趟執法大隊。
可是剛走到樓下，還沒有出樓，他就敏銳地瞄到了巷口那道龐大的身影。
唰——！
剎那間心臟就像是被重鎚砸了一下，顧平生用盡畢生的力氣猛地轉身，才在對方察覺之前縮回了身。
他整個人靠在牆面上，大口喘氣，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腦子裏豈止是一個震驚可言。
為什麼和執法大隊回來時沒看見的攤販，現在還留在那兒？！
顧平生吞咽唾沫，想要伸頭再看一眼，更怕引起對方的注意，無奈只能原路返回，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中。
來到房間裏，從上往下看，果然看到了那個攤販。
塑料斗篷上掛滿了湯汁，手中惡狠狠地抓捏着幾個包子，神情扭曲，看上去非常憤怒。
顧平生第一時間想到找執法人員，可是家裏沒有座機，他沒法報警。
男孩的手一點點地攥緊窗沿。
出去會被危險的攤販盯上，留在家裏有可能會被晚歸的父親毒打，不說死，也會是個頭破血流。
張叔叔不住在這裏，這個時候他還能找誰？
他無人可找，無人可以救他。
顧平生坐在床上，冷靜到近乎漠然地回想。
小時候他不止一次遭到過顧父的毒打，小孩子不耐痛，身體又差，動靜一直鬧得整棟樓都聽得一清二楚，可是從始至終都沒人過來敲門，也沒人過來勸阻。
他捂着腦袋，聽到凄慘的叫聲從自己的口中喊出，炸裂般地傳播出去，回應他的卻只有顧父的拳打腳踢。
這棟樓平日裏很吵，打麻將的、罵髒話的、還有鄰里紛爭，一直鬧個不停，可是在那個時候，卻又安靜得可怕。
顧平生揉了揉額頭，脫下鞋子爬回床上，瘦弱的脊背靠着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一向是個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人，可是現在也忍不住茫然了。
“怎麼就回來了呢……”
看到鏡頭畫面里男孩黯然神傷的模樣，同盟會以及顧平生的粉絲們承認，他們心疼了，特別特別心疼。
然而再怎麼心疼，他們都無法跨越空間去幫助生死關里的顧平生，只能看着對方絞盡腦汁地想對策，最後又無可奈何地認命。
這一天到晚，顧平生基本上沒吃什麼東西，餓了就自己燒熱水暖暖胃，也不會顯得那麼難受。
粉絲們卻露出苦臉，難怪顧老師小時候會瘦成這副模樣，一天只吃一頓，還是沒多少肉的雞爪，營養怎麼跟得上。
有人難受地說：“我要是有顧老師這個童年經歷，出來后不報/復社會都算好的了。”
可是顧平生居然還會想着幫人，甚至立志於當一名為社會做貢獻的好老師。
傳聞顧平生是個好人，沒親眼見過的人還不信，因為身份問題，各種陰謀論層出不窮。
現在來看，這豈止是好人啊，這簡直就是天使啊！
更糟心的是，這一天顧父比以往更早地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被推開的門直接砸在了牆面上，臉上陰雲密佈，像是醞釀著一場兇猛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