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以朋友之名
車門重重地被關上。
程安之下了車,衝進大雨中,身影被冰冷的鋼鐵森林吞噬。
她在大雨中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個小時,直到雨停,她才從脫序的狀態中清醒。隨後她打車去程家的老宅。
這棟房子後來賣給了程家的遠房親戚,程安之與這家人關係疏遠,沒有進院子,就獃獃地站在門口。
她和姐姐在院子裏玩鬧的情形彷彿就在眼前。
那時候,爺爺不忙的時候,會陪她們一起看書,她們的書都是爺爺挑的,看完之後,爺爺會抽查她們講觀后感。
伯父和伯母更加嚴格,看到靜之永遠蹙起眉頭問她有沒有認真上鋼琴課,問安之有沒有堅持練晨功,到底想不想好好學京戲。
爸爸最溫柔也最好說話,他每次出差都給她們帶各自喜歡的禮物,靜之喜歡各種各樣的手作,她喜歡收集每個地方的郵戳。
有一回爸爸去大阪出差,帶回一個龍貓造型的日式南部鑄鐵風鈴,她和靜之把風鈴掛在門廊下,風一吹,清脆悅耳的聲音就傳進耳朵里。
程安之猛然回頭,門廊下空空如也。
記憶中的片段像一場沒有對白的老電影,程安之轉過身,好像能看見曾經的自己和姐姐一起撐着傘經過,看到爺爺站在門廊下等她回家,看到爸爸笑着對她說:安之,愣什麼,進來啊。
可她往前踏了一步,這些幻想就全部消失殆盡。
然後程安之去到墓園,找到紀老爺子的墓碑。
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勸我跟紀司北分手的那些話,究竟是你對他的深謀遠慮,還是僅僅只是愧疚,是你擔心未來總有一天我會知道這個秘密……可是,你為了紀家做的這一切,又關紀司北什麼事呢?他從來都不是這場事件的受益人,我又該怪他什麼呢?怪他姓紀?有一個道貌岸然以德報怨的外公?
程安之在風雨中異常鎮定。
你還記得我爸爸嗎?他在出事之前仍在關心你的病情,而你呢?她埋首坐在地面上,好遺憾啊,你應該遇不到他了,畢竟他在天堂,與你雲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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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之回她跟簡樂悠的出租屋裏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這才去找程靜之。
路上紀司北發來一條消息:【淋雨了嗎?】
她回復后剛把手機收起來,程靜之發來一條催促消息:【速回。】
程安之一進門,就看見耿慧潔端坐在餐桌上,其餘人都不在。
回來了啊。
嗯。
氣氛往下沉,壓抑和晦澀的感覺有些像程文卿出事後,她們倆第一次談心時那樣。
安之,有件事情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你說。
耿慧潔的語氣帶着些許遲疑,畢竟他們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去懷疑紀老爺子所為。
待她說完之後,發現程安之比她想像當中要冷靜,她問:安之,這事你怎麼想?
程安之整個人趴在了餐桌上,埋着頭,低聲道:慧姨我好累啊。
耿慧潔見狀,說:你自己權衡,自己拿主意。
好,我會好好想清楚。程安之的額頭死死地抵着餐桌的檯面。
她又一次想起爸爸出事的那一天。
那天程安之去到蘇城時,程文卿剛結束一天的忙碌工作,狀態已然不太好。
爸爸,為了調任蘇城的事情,你是不是去找紀爺爺了?她當時滿心都是紀老爺子勸她跟紀司北分手的事情,語氣有些急躁。
程文卿不解,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說:爸爸,以後我們一家人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不好嗎?如果你工作不開心了,就辭職不幹了,我會努力賺錢養家。是你告訴我做人要有傲骨,你為什麼要去求紀爺爺幫你解決工作問題,現在他覺得我們程家想要攀附他們,想要把他們也卷進去……紀爺爺還說我會拖累紀司北……
程文卿陷在沙發里,閉着眼睛養神,好似沒有聽進去女兒的話。
程安之見他這樣,心更急了,爸爸,我不想跟紀司北分手,你知道的,這一年多,我們一家人都很壓抑,紀司北就是我心裏的一個出口……
安之,你就這麼在乎紀司北嗎?程文卿徐徐開了口,紀司北真的比爸爸還重要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紀爺爺跟你說什麼了?程文卿強撐着精神繼續說道,安之,你不覺得你過於沉迷這段感情了嗎?自從你喜歡上紀司北,你的世界裏就只有他。其實爸爸希望你做一個更加專註自我的人。你有才華,也有熱忱,你該把精力和心思多放在豐富自己身上,人這一生很長,愛情並不是我們生活的主旋律,我希望你成為一個脫離愛情也可以快樂的人。
爸爸的一席話讓程安之呆住。這是他第一次跟她聊這個話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爸爸看待她這段感情的真實態度。
程文卿不斷揉着自己的額頭,音色略微低了幾度,爸爸對你這幾年的狀態有點失望。
程安之的心態是在失望兩個字中崩掉的。
她眼淚刷刷地往下流,所以現在你也來譴責我是個戀愛腦,我是只舔狗對嗎?那你告訴我,我變差了嗎?我退步了嗎?
安之,爸爸的意思是希望你能……
程安之卻絲毫聽不進去,繼續哭訴道:因為喜歡上他,我才想努力變成一個更優秀的人,我認真讀書,考上了T大,我在畫室里待的時間比任何一個同學都要多……
我從來沒有否認你的努力。程文卿深深嘆氣。
那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安之,不要激動,也不要偏激,爸爸只是想提醒你一些事情。程文卿衝程安之招招手:別哭,你過來,聽爸爸慢慢說。
程安之站在原地,沒有動。
許久后,她重申一遍最開始的話:爸爸,你說過,程家變成這樣,不完全是無辜的。但是紀家是生意人,是靠紀爺爺白手起家才有了今天,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如果咱們家已經是一團死灰,就不要搭上紀家後輩的命運去冒險了,算我求你了。
程文卿滿目荒唐地看着程安之:你還是在替紀司北考慮,你心裏哪裏還有爸爸啊……
他話說到一半,疲憊彷佛到達了頂點,就那麼坐着,暈倒在沙發上。
程安之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去找紀老爺子求情幫忙的不是爸爸,而是伯父伯母。爸爸也想着維護她跟紀司北的感情,從未動過去找紀家幫忙的心思。
他對她說這些話,是知道自己首次腦出血之後情況危險,想提醒她,要她學會舉重若輕的面對感情,不要沉迷,不要一味追逐,更不要愛情至上。
因為他或許就只能陪她到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