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受傷
第二天上班,薛穎一連收到幾個好消息。那個孩子轉學了。轉走了也好,少了好多操心事。蒙欣悅的雜誌大賣,電子雜誌的點擊量迅速破億,連現在已經不景氣的紙質雜誌也銷量驚人。學校派她和另外幾位老師六一兒童節的時候去貴州一所新修的希望小學慰問,把之前學校義賣活動籌到的善款捐贈,再送些學習用品和圖書,那的孩子連飯都吃不飽,更別說這些東西。
薛穎這才驚覺轉眼間夏天就來了,初夏的光透過充滿生機的樹葉,光影點點。
晚上7點。薛穎站在十字路口,朝着街對面正在下車的蒙欣悅揮手。雜誌大賣,兩人決定胡吃海喝一頓。想來想去,竟有些懷念從前,於是約在大學時常去的那條小吃街。
過了那麼多年,這兒的樣子一點沒變。華燈初上,人群熙熙攘攘,正是各家小販生意最火爆的時候。
兩個人相視一笑,兩眼放光,直奔她們大學時最喜歡吃的烤餅。白白的一小團面,在案板上用木棍擀成橢圓形,再貼在石頭做的烤爐內壁,只需短短几秒,原本扁扁的麵糰自動就鼓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麵粉的清香。
“回國以來,最好吃的就是這頓了!”蒙欣悅像極一個貪吃的孩子。
兩個女人一路從街頭吃到巷尾,彷彿變成了初入大學時的兩個小姑娘,有着對一切都充滿憧憬、無所畏懼的放肆輕狂。吃飽喝足,薛穎和蒙欣悅靜坐在體育場的觀眾席上。好多的男生正在打籃球,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荷爾蒙氣息,理所當然引來一圈看帥哥的女生,平均每五分鐘就會有一串尖叫。還有人坐在草坪里的石凳上,捧着本書,帶着耳機,估計要考四六級了。想起大學考二外那會真的是脫了層皮。當然也不乏一對對情侶手牽手繞着操場一圈一圈,不厭其煩。
“你還記得嗎?”蒙欣悅指了指不遠處兩個跑得渾身大汗的女生。
“當然記得。”薛穎笑了笑,撐着下巴開始回憶。
那會她倆才進大學不久,宿舍樓上住的是藝術系。藝術系,什麼意思?就是美女雲集。無論臉蛋、身材,個個兒看得人眼巴巴的。長相雖說爹媽給定了,但是身材是可以後天努力的吧。她倆看着樓上的那些美女出出入入,最後終於痛定思痛。從心理和生理的角度出發,雙管齊下制定了一個減肥計劃。薛穎高中時不知在哪本雜誌上看到:夫妻之所以會長的越來越像,是因為他們天天見面。而人的細胞有模仿功能,經年累月自然就會越來越像。再加上人們總是會說夫妻相,這是一種心理暗示,讓兩個人之間相互認同模仿,於是就真的越來越夫妻相了。於是薛穎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你把一位美女的海報貼在門後天天看,不停地心理暗示自己,久而久之,你也會變漂亮。雖然這一理論至今被蒙欣悅說是歪理。薛穎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在范冰冰和徐若瑄之間最後糾結出貼范冰冰的海報在門後日日瞻仰。那會一到傍晚,兩人便會準時出現在操場上,開始長跑,累得要死要活。
後來畢業工作自然就瘦了,什麼減肥、節食,通通沒派上用場。
兩人望着操場,思緒有些飄渺。那鋪滿櫻花花瓣的走道,那被薔薇淡淡香氣浸染的小花園,那灑着陽光的圖書室的一角……這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書寫着她們曾經的青蔥歲月,她們在那個特殊的年齡對友情、愛情的渴求和執着。
“穎,謝謝你。”蒙欣悅突然轉過身抱着薛穎,“謝謝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傻瓜。”薛穎鼻尖突然有些酸。蒙欣悅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車禍去世了,是爺爺奶奶把她養大的。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帶着一個7歲的小女孩,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對了,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爺爺奶奶吧,好多年沒見過他們了。”
“不用了,他們已經去世了。”蒙欣悅聲音有些黯然。
“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五年前吧。爺爺生病了,先走,沒過多久奶奶也跟着走了,估計捨不得爺爺一個人孤零零的。”
五年前,是吳凱和她分手的時候嗎?薛穎還想問,被打斷了。
“今天宴安的經紀人給我打電話。”那經紀人估計有着藝術圈裏特有的陰柔美,雖是個男人,嗲聲嗲氣一點不輸女人,蒙欣悅現在想起來都想笑。
“他說,親愛的,我恨死你給我家宴安出的採訪了。你有喜歡的人嗎?打算結婚嗎?這種問題能問嗎?”即使隔着電話也能想像出對方插着腰,翹着蘭花指的模樣。
其實也不是這種問題不能問,而是宴安給的答案不對。
“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
“喜歡多久了?”
“很久了。”
“打算結婚嗎?”
“嗯。”
這樣一說,粉絲與王子的愛情幻想當場破滅。
經紀人發完氣還不忘提醒蒙欣:“我給你說啊,你們那口頭協議根本不作數啊,怎麼能亂來呢。宴安那小子不清醒,我清醒的很!”
“什麼?你不同意?好吧,你等着律師跟你談吧!”
……
“你知道聯繫我的律師是誰嗎?”蒙欣悅頓了頓,望向遠方,說:“吳凱。”
薛穎努力想從蒙欣悅的眼睛裏找出些蛛絲馬跡,終究看不出任何情緒。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獨特的傷,除了自己,沒有人懂,除了自己,沒人能救贖。薛穎的腦海竟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散發著拒人千里的冰冷。別想去窺探別人的心,能把自己亂糟糟的人生過好,已是不易。
貴州,赤水,希望小學。在跋涉了兩天一夜后,薛穎一行終於到達了此次的目的地。雖說來之前已有了心理準備,可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剛到貴州的時候都覺得還好,只是城市建設不如b市。越走到後面越覺得人煙稀少甚至可以用荒蕪來形容。從身邊掠過的都是一座一座的山丘,還有大片大片的田地。偶爾看見兩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在田裏搗弄着什麼,小朋友站在田邊獃獃地望着地里的老人,身上穿着不知道是大人還是年長的哥哥姐姐淘汰下來的衣服,明顯的不合身,一雙腳赤着,稚嫩的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嬰兒。車開到後面已經沒有路了,是車轍壓着車轍開過去的。到最後只能下車徒步前進。
學校是新修的,在荒蕪的田地中間矗立着,倒顯得有些突兀。一切學具設備都嶄新,跟孩子們破舊的穿着和粗糙的小手形成強烈的對比。那一雙雙充滿渴望的大眼睛,看得薛穎內心一陣觸動。
捐贈儀式后是送課。這次的課薛穎他們在來之前一個月就討論好了,要給孩子們上一堂不一樣的課,把教室變成大山。把孩子們帶到學校旁邊的山上,結合當地獨特的地理環境、植被、昆蟲……以學科融合的方式給孩子上一堂生動的體驗課,也算是六一兒童節的特殊禮物,希望能給孩子們留下不一樣的記憶。
一路走走停停,時間過得飛快。回程清點人數時,竟少了一個人。
“薛老師,只能麻煩你和你幾位同事先沿途回去找找。我必須要帶其餘的孩子安全返回教室,一安頓好,我馬上回來。謝謝你們了。”說話的是班級的班主任老師,出了這種事不是不着急的。
“好的,你放心把孩子們帶回去,我們一定儘力去找,把孩子找回來。”
走丟的孩子薛穎印象很深,很活潑,是人們眼中很調皮的那種,一路上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而找人這種事最關鍵的就是時間,時間流逝得越少,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大,遇到危險的可能性就越小。薛穎和另外兩個同事,一共三人立馬折回開始找,各走一個方向,畢竟是在山上,萬一孩子發生個什麼意外,對誰都不好交代。
走了好久,毫無收穫。天色漸漸黑了,薛穎只好決定打道回府,希望其他老師已經找到孩子了。這才發現,就像剛剛拿到駕照那會,明明是同一條路,可白天和晚上看上去完全不一樣。這山路也是,白天走和晚上走感覺完全不同。不知走了多久,還在半山腰上。
幸好還有學校的燈亮着,雖然微弱,總算是一顆北斗星。黑暗最擅長渲染恐懼,雖是6月,入夜的山仍舊涼颼颼。腳下枯枝不時被踩斷,發出啪的一聲。受驚的鳥兒撲騰着翅膀,咕嚕咕嚕的叫着,在這寂靜的時空裏顯得特別驚悚。薛穎攏了攏衣服,不禁加快了腳步。
“薛穎!”
空氣被一個突如其來是聲音劃破,一束手電光打在薛穎身上。天知道她廢了多大的勁才壓制住心裏的恐懼。
還好,是個活人。
對方越走越近,身影也越來越熟悉。薛穎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確定不是幻覺,真的是尹俊揚。原本因害怕而咚咚亂跳的心臟在平靜了幾秒后又開始不安分。她低下頭,有些慌亂。
他,是來找她的嗎?
“走吧,回去了,大家在找你。”
薛穎跟在男子身後亦步亦趨,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你怎麼在這兒?”
沒人回答。薛穎又問了一次,終於確定尹俊揚不是沒聽見。清冷的月色下,薛穎望着那個散發出濃濃疏離的背影,怔怔的,心像是被誰的手突然捏住,有絲絲的抽痛,雖然淺的可以忽略,確是存在的。
薛穎只覺得腳下一滑,繼而一股鈍痛從掌心傳來。手掌被折斷的樹枝生生戳破。
一隻勁長的大手向她伸來,薛穎倔強掙脫。
“我自己能走。”
他是恨她的吧?否則為什麼每次見到她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手上的傷鑽心似的痛,眼底霧氣氤氳。。
男子彎下身來,似乎想說什麼。
“小心!”薛穎一把抓住尹俊揚肩頭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條蛇拚命扔了出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在市醫院。估計睡得太久了,眼前還有些恍惚。薛穎記得她被蛇咬了。那條蛇突然間就出現在尹俊揚的身後,吐着細長的信子,眼看就要朝着他的肩膀咬下去。根本來不及思考,薛穎眼睛一閉,伸手抓住那條蛇就往別處甩。
窗外是夕陽淡淡的光。抬起左手,手心被戳破了,手背被蛇咬了,上面裹着厚厚的紗布,活像個大粽子。薛穎又看了看右手,還好,白白嫩嫩的,又摸了摸臉,再動了動腳,一切正常,應該沒中毒吧?
“你醒啦,薛老師?”薛穎認出說話的是那位班主任王老師,“你都睡了兩天啦,還好只是皮外傷,好好養養就好了。”
“我怎麼在這兒?我同事他們呢?”
“你當時被蛇咬了,昏過去了,是尹先生送你來的。還好那蛇沒毒。醫生說你是驚嚇過度加上走了太久體力不支,所以暈倒了。”王老師一邊說一邊把薛穎扶起來靠坐着,又遞給薛穎一杯水,“你的同事實在等不了了,昨天先走了,托我好好照顧你。”
薛穎才想起,當時上完課他們就應該出發了,這樣回家可以休息一晚上剛好趕上周一上班。突然耽誤了一天,怎麼想都給別人添麻煩了。不過總算有驚無險,那孩子找到了,是自己走回來的。路上看見一隻松鼠,追着松鼠就去了。
“薛老師,你和尹先生是不是認識啊?”說話的人面帶狡黠,一臉八卦的神色。
薛穎有些不明所以,含糊答道:“嗯……”
“你不知道當時尹先生多緊張,背着你一路跑下山,汗水把整件襯衣都濕透了……親自開車把你往醫院送……”
是這樣嗎?可是從見面以來,尹俊揚就從未正眼瞧過她,就像個陌生人一樣。天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開口問他:“你為什麼在這兒?”
可是,別人並不想理你。
“……所以,如果說你們倆沒什麼,打死我都不相信。”王老師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誰說中國人沒有想像力的?
“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啊?”薛穎的問題讓王老師的幻想戛然而止,說話人很快調整了神色,“我們這所希望小學好像是尹先生捐贈的。他前天剛好來學校,跟學校討論如何引進優質教育資源。”
“捐贈學校一般不是出錢就好了嗎?還要討論這些?”
“這我也不知道了,可能是確實想幫助這些可憐的孩子吧。你知道,願意來這兒的人並不多。”
“他人呢?”
王老師終於確定自己想多了:“早上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出去了。”
“那他……”會回來嗎?
薛穎還想問,終究止住了話頭。什麼時候她和他之間只能通過別人才能了解了?現在的他們……好像,連說句話的情分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