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大駕玉輅
簡川問蘇茶兒:“掌柜的,一輛馬車能賣三千貫錢嗎?”
蘇茶兒說不可能,於是簡川便進了鋪子,找到紙筆后花了一幅圖,交給蘇茶兒看,並再問:“掌柜的,可認得這輛車?若造出,可值三千貫?”
蘇茶兒凝神觀摩了許久,見紙上筆鋒簡練,雖幾筆成型卻又生動風趣,與現今所有的作畫風格迥然不同,卻又一目了然易識易懂,而更讓蘇茶兒震驚的是簡川所畫之物,震驚莫名的喃喃念道:“大駕玉輅,唐高宗時造,至今進御。自唐至今,凡三至泰山登封。其他巡幸,莫記其數。至今完壯,乘之安若山嶽,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搖。慶曆中,嘗別造玉輅,極天下良工為之,乘之動搖不安,竟廢不用。元豐中,復造一輅,尤極工巧,未經進御,方陳於大庭,車屋適壞,遂壓而碎,只用唐輅。其穩利堅久,歷世不能窺其法。世傳有神物護之,若行諸輅之後,則隱然有聲。”
聞言,簡川倒也有些驚奇,蘇茶兒所說乃沈括《夢溪筆談》中的原話,而現今沈括還在世,其著作《夢溪筆談》在這個時代更是小眾讀物,蘇茶兒竟能張口就來,看來必是博識強記之人。
“然也,正是大駕玉輅,他值三千貫嗎?”簡川笑問。
“你能造出大駕玉輅?不可能,慶曆元豐兩朝中,多人能工巧匠都失敗了,你怎麼可能造的出。不要以為能夠依葫蘆畫瓢,大駕玉輅內里之機巧鬼斧神工,堪稱神技,你莫要自不量力。”此時的蘇茶兒,本能的認為簡川在自吹自擂誇誇而談,她根本就不相信簡川又如此本事。
卻不知,簡川前世時自從《夢溪筆談》中讀到大駕玉輅之後,便心嚮往之,立誓必要承古人遺志造出大駕玉輅,為此,他耗時四年,翻遍史料,尋遍巧匠,技藝終至大成之時,大駕玉輅亦隨之出世,震驚世界,被譽為魯班在世。
然而口說無憑,簡川也不解釋,再度運筆,簡略的線條勾勒,一張張節點圖結構圖躍然紙上,一張接一張,很快便鋪滿了桌面,而至停筆,簡川再問:“掌柜的,現在可相信了?”
此時的蘇茶兒,美艷的臉上神色頗為複雜,看向簡川的目光更是頗多震驚,她想不通,當年那個紈絝狂傲令人生厭的簡川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時隔三五年再見,經過最初的憤懣,眼前之人突然陌生了起來,他儒雅,有靜氣,淵渟岳峙,這大家風範決然是裝不出來的。
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蘇茶兒不解,老黃頭也不解。丫鬟綠柳卻從未見過簡川,此時倒是最平靜的一個,她根本就看不出簡川所畫的是什麼,但她通過蘇茶兒的臉色判斷出,簡川畫的東西很了不起,便出言打破了沉靜:“小姐,這些畫很了不起嗎,能解決咱們的困難嗎。”
蘇茶兒舒了口氣,複雜的看着簡川,卻是問:“你為什麼要幫我?我不需要你可憐。”
簡川嘆息道:“幫你也是幫我,我們主僕初到汴京,只想求個片瓦遮頭,混個一日兩餐,請掌柜的成全。”
這話騙的了丫鬟綠柳和老黃頭,卻是騙不了蘇茶兒的,她又豈能不清楚,以簡川現今表現出來的能力,其到哪裏都必是座上賓,都得像是供着祖宗似的供着他,所以,他留下來,純粹只是想要幫助自己而已。
蘇茶兒自認不是個受人施捨的人,但這一刻,她動搖了,她決定留下簡川,一念之差,緣定終身。
於是,蘇茶兒終於不再追問簡川留下來的動機,問起了正題:“可是,縱使你真能造出大駕玉輅,想來最起碼也需月余,而且,造大駕玉輅的木材等皆是珍品,哪裏去湊這麼多的銀錢?”
誠然,蘇茶兒所說確是實情,莫說月余,便是兩三個月,這大駕玉輅也是造不出來的,所以,簡川根本就沒想過造出大駕玉輅再賣,再者說了,堂堂大駕玉輅,又豈能只賣三千貫,據簡川估算,最起碼要賣一萬貫錢。
這個價錢也不是無的放矢,乃是簡川大略估算了現今的物價水準而得出的定價。
現在是元祐元年,雖然幾十年後便是靖康之難,但此時之北宋,經歷了熙寧變法,兩朝興盛,正處於國富民強之時,故而物價穩定,經濟蒸蒸日上。
這年頭,一個燒餅三四文錢,承太祖制,七百七十文為一貫,一貫錢能買兩百個燒餅,十貫錢能買輛差不多的馬車,百貫錢能置辦個小院,家有千貫,便是小富,積財萬貫,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富戶了。
由此推算,一萬貫自然不是個小數目,可要知道,欲造大駕玉輅所用之材料人工甚巨,兼之曠日持久且世間唯有簡川一人可造,唐輅用了四百年,簡川自信自己造出的絕對不會比唐輅差,所謂物以稀為貴又是曠世珍寶,所以在簡川看來,一萬貫都有些少了,要不是沒有實物,最起碼得定價兩萬貫。
所以,簡川信誓旦旦的說:“正是因為短時間內造不出,所以只收定錢三千貫。中秋交貨,補足剩下七千貫。掌柜的覺得可行否?”
丫鬟綠柳第一個表示不可能:“誰會為了一輛傳說中的大駕玉輅先付三千貫定錢啊,三千貫啊,都能置辦個大宅子了,除非是腦袋壞掉了,否則誰會出錢?”
簡川不置可否,卻笑呵呵的看着蘇茶兒,人啊,學識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簡川希望蘇茶兒的眼界能夠配的上她的學識。
蘇茶兒沒有讓簡川失望,便見其沉吟片刻,美眸中思緒千轉,最終斟酌道:“除非能讓大家確信,我們確實可以造出大駕玉輅,若能如此,一萬貫錢的定價甚至有些低了,可難也難在,怎麼讓世人相信。”頓了頓,美眸看向簡川,含着期望:“你有辦法?”
聞言,簡川略不可聞的點了下頭,有心想賣個官司,卻又思及自己畢竟剛剛穿越,對這北宋元祐年間遠遠談不上深入了解,所以為了避免因為認知問題生出不必要的枝節,想了想后還是決定如實道出自己的計劃:“我欲將製作大駕玉輅的一應工藝節點佈局製作流程等全部繪成詳圖,置於鬧市供大眾觀摩,想來汴京城內大匠多矣,必有識貨之人,只要他們信了,這公信力便也有了。掌柜的以為然否?”
還是丫鬟綠柳炸呼呼的先開口:“這怎麼行?這樣的話,豈不是汴京城裏所有的工匠都會了,那別人憑什麼要在我們車行購買,這不是明白着要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蘇茶兒卻是眼前一亮,自以為看破了簡川的居心,對綠柳道:“你傻啊,只需有意遺漏幾個重要的節點不就行了。”
綠柳頓時坐恍然狀,連聲贊蘇茶兒高明,不想簡川卻搖頭道:“哦不,我卻是要將所有的東西和盤托出的,絕不藏私,否則何以取信於人?”
這下連蘇茶兒也急了,剛想駁斥卻聽簡川繼續道:“不過嘛,掌柜的大可放心,這大駕玉輅的內里機巧鬼斧神工,只是看是決然看不會的,便是我將大駕玉輅的一應工藝掰開了揉碎了放在他們眼前讓他們照貓畫虎,他們也是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造出來的。”
“為何?”
“因為這大駕玉輅乃是由千百個靈巧的零部件組成,且牽一髮而動全身,組裝之時,只要有一個零部件對不上,那這千百個零部件便去全部作廢,只能從頭再來。所以,便是當世絕頂工匠按圖索引,想要造成,最起碼也得一年之功。如此說,掌柜的可明白了?”
蘇茶兒聽明白了,可她還是覺得不甘心,說:“就算沒人能夠短時間內造出來,可他們總歸是憑白得了製造圖,這不公平,再者說了,做生意豈有白送的道理?”
蘇茶兒如此說,簡川倒也不意外,這是典型的商人逐利思維,自然不能說錯,但簡川不是商人,且他一直以學者自居,於他而言,傳承才是根本,相比之下,所謂的利益實在無足輕重,故說:“我一直以為,學到的就要教人,賺到的就要給人,如此,方有傳承,文明,才得以延續。此乃我之信仰,望掌柜的成全。”
簡川的道理簡單樸素,卻又似乎蘊藏這開天闢地的力量令人深思,這讓蘇茶兒越加不認識簡川了,越加疑惑簡川到底經歷了什麼,如此思緒千轉,終是道:“本就是你的,你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又何須我來成全。”
這麼說,算是默許了,簡川便笑道:“既如此,多謝掌柜了。時間緊迫,宜早不宜遲,不如明日便到坊間開始吧,卻不知這汴京城內那條街最是熱鬧?”
“最熱鬧的地方?當然要去東角樓了。”又是綠柳這丫頭搶先說話,簡川算是認定了,這活脫脫一個話癆啊。
可還未等蘇茶兒點頭,便聽得一聲稚嫩童音響起:“去東角樓嗎?什麼時候?我也要去。咦,他們是誰?”
循聲看去,便見一虎頭虎腦的小郎君蹦跳着進來,身後上還跟着一明艷美婦抱着一更加稚嫩的女童。
蘇茶兒立刻迎上去,自美婦懷中抱過女童,並看着美婦紅腫的眼睛,嘆息道:“又吵架了?”
美婦像是見着親人似的,眼睛更紅了,說話也帶着哭腔:“那個沒良心的,兄長不知廢了多少周折才給他謀了個太學錄的輕要職司,這才讓我們一家三口得以留在這錦繡汴京,可他倒好,不領情不說,還埋怨我家兄長誤了他的清名,妹妹,你說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嫁了這麼個冤家。”
蘇茶兒趕忙寬慰,一邊說著一邊走出鋪子,看樣子是要回對面的宅子,卻不料剛才走出沒幾步,便聽得鋪子內傳出‘哎呦’一聲慘叫,轉頭望,正巧見簡川橫飛出來,被老黃一個凌空飛撲堪堪接住,主僕二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蘇茶兒頓時怒吼:“蘇昀,不得放肆。”
便見那名叫蘇昀的小童此刻抱着膀子踩在門檻上,亦是怒氣騰騰:“我早說過要替姐姐出口氣,見不着也就罷了,這混蛋竟然敢來,找打。”
簡川將將站起身來,感覺渾身的骨頭都快散了架了,可還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我的個乖乖,剛才發生了啥,自己這百多斤肉竟然被一個六歲的孩子像拎小狗似的拎起來扔出來了,都說古人力氣大,可也不能這麼離譜吧,這孩子可才六歲啊?
便見蘇茶兒急匆匆的趕過來,急聲問:“你沒事吧?”
簡川疼的齜牙咧嘴,虧了老黃接住才沒有傷筋動骨,見那小孩走了過來,趕忙下意識的躲到了蘇茶兒身後,這下意識的舉動被小孩看在眼裏,立刻出言譏諷道:“一個大男人躲在女人身後,你要不要臉,有種你過來,看小爺不打死你。”
蘇昀作勢便要再打,卻被蘇茶兒一把揪住了耳朵,斥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力氣大,千萬不能動手打人,你全當了耳旁風了嗎?”
“阿姐,我是在給你出氣啊。”蘇昀疼的咧嘴,以他的力氣想要掙脫實在是輕而易舉,可他卻任由蘇茶兒捏着耳朵,一絲一毫想要推來蘇茶兒的意思也沒有。
見狀,簡川不得不感慨:“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繼而又想起剛才那一摔,不由自主的又退了兩步。
“知道錯了沒有,快給人家道歉。”
“給他道歉,休想。”蘇昀死鴨子嘴硬,但當蘇茶兒手上又一用力之後頓時敗下陣來,連聲說:“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可以了吧。”
“哼,這還差不多,帶你清照妹妹去玩吧,別跑太遠,晚些就吃飯了。”
蘇茶兒這才鬆開手,蘇昀如蒙大赦,趕忙抱起女娃跑開,臨走時尚且不忘惡狠狠的看了簡川一眼,嚇的簡川又是一縮脖子。同時,心頭忽生一問,暗想不會這麼巧吧,可還是求證問道:“掌柜的,那女娃叫清照嗎?姓什麼啊?不會姓李吧?”
“你怎麼知道她姓李?”蘇茶兒猶疑道。
卻見簡川頓時如遭雷擊,半晌才呢喃道:“猜的。”
這理由實在說不過去,奈何那邊還有個美婦等着寬解呢,蘇茶兒便收起疑問,留下句話就走了:“你們就在鋪子裏面歇歇吧,晚飯我會讓綠柳送來。”
聞言,簡川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心裏還在驚愕,愣愣的看向跑向後院玩耍的兩個孩子,一文一武,具是天賦異稟啊。
蘇昀,了不得,李清照,千古第一才女啊,只是可惜現在才三四歲,想要觀其絕代風華,還得再等幾年或者十幾年。
老黃頭這時湊上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對簡川說:“公子,老奴想要收個徒弟,不知道可不可以?”
聞言,簡川一愣,轉頭看向老黃頭,疑惑的問:“收徒?收誰?教什麼?”
一連三問,問的簡川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在原主的印象中,老黃頭自打他記事起便在簡家為奴,除了忠厚老實為人本分之外,實在是沒啥值得稱道的地方。
卻見老黃頭雙眼直勾勾的盯着遠處玩耍的蘇昀,眼角都笑開了,說:“老奴有一套槍法,本來想帶進棺材的,可今天聽了公子話,覺得很有道理,可不是嘛,學到的就要教人,這麼好的一套槍法要是自我而絕,那老奴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嘛,老奴便想着找個天分高的孩子這點本領傳承下去,可巧,這孩子天賦異稟,實在太合適不過。”
“你會槍術?我怎麼不知道?”
“老奴會啊,公子不知道嗎?哦也對,當年老奴重傷被老爺所救時,公子年紀還小,所以不記得。”
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算是解釋了?本公子就這麼好糊弄嗎?簡川明顯不信,可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的槍術怎麼樣?”
老黃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黃牙,他的樣子仍然憨厚,可簡川卻真心覺得這笑容有些狂傲,老黃說:“應該還算可以吧。”
“還算可以?這是個什麼水準?要不你耍一遍我看看。”簡川莞爾。
“好嘞。”
老黃頭也不推脫,信誓旦旦的走到牆角拿起根木棍,‘吭哧吭哧’的刺了兩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簡川愣住了,老黃也愣住了。
簡川問:“沒了?”
老黃答:“哦,有的,可是老奴忘了。”
“你在耍我。”留下這句話,簡川頭也不回的進了鋪子,不一會又走出來,手中拿着把刨刀走向不遠處的柳樹,自顧自的忙活,他準備弄幾根炭筆,這對他來說並不難。
而老黃則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向了正在玩耍的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