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氣
將兩個重傷之人輕輕地放在板子上,康澤坐在邊上大口的喘着粗氣,石恭取來一瓦罐清水兌了些爐上的熱水,解開兩人的破爛衣衫,用溫水沖洗一下,梁君諾在旁邊幫着,又重新塗上些金瘡葯,細細包紮了。
梁君諾瞧着兩人都處理結束,看着康澤,關切道:“二哥,你肩膀現在如何,也上點葯吧!”
石恭聞言,一把將側身的康澤轉了過來,才看見肩頭那塊破爛痕迹,趕緊扯開細看,這才窺見康澤肩頭的傷口,兩道清晰的爪痕,雖不深,卻也血肉皮翻,忙清洗傷口,嘴裏焦慮嘟囔幾句:“剛才你怎的不說,只瞧到石溫重傷,沒想到二爺也挂彩了!”
康澤低頭不語,只是讓石恭處理傷口,只見金瘡葯緩緩灑下,康澤頓感傷口處一陣酥酥麻麻,夾雜着一點穿透皮肉的刺痛感,緊咬牙關,強忍着沒有喊出來,右手緊緊的抓着衣袖,大口的喘氣,吁吁回了句:“六哥為我受傷,尚不知多重,我這點傷不要緊!”
石恭瞧了一眼康澤,眼見金瘡葯已塗抹恰當,拿出些紗布開始給康澤包紮,手中動作嫻熟,嘴裏話也不停,“六哥的傷現在止住血了,看來都是些皮外傷,明日回城讓鏢局的陳大夫仔細縫合傷口,再內服些調養氣血的藥草,外敷些生肉養骨的,料想無礙!”稍稍停頓片刻,指了指邊上,言道:“這個無名氏怎的處理?”
說完招呼康澤和梁君諾在身邊坐下,一趟出來四人,眼下竟多了一人,確是重傷兩人,輕傷一人,看着板子上兩個包紮齊整的病人,一股焦慮重新籠罩着三人。
梁君諾回來路上已經此行的事情大概講了一遍,聞得石恭的詢問,忙站了出來,說要自己來說。挑了一些重點,細細講來。特別是這無名氏昏迷前最後說的幾句話,梁君諾重複了好幾遍,又看着身邊的康澤有什麼需要補充的沒有,這才算把這件噩夢般的夜晚說的清楚。
石恭開始聽着還連連點頭,當聽到石溫康澤受傷,立時眉頭緊鎖,瘦長的細臉也跟着耷拉起來,沒了精神,最後,只大感困惑的說道:“明日先把病人送回鏢局療傷,在派人去封陽府衙報官,讓差人來收拾遺體另查找此人!”
康澤仔細聽着,突然想到了一絲關鍵環節,急述道:“這無名氏說過的雙木山莊,八哥可知在哪裏!”
石溫想也沒想,回道:“沒聽說過!這種事讓官府去查訪吧,我們只需把關鍵東西轉交即可!聽你二人一些推測,想必這無名氏家世極好,如此年小之人外出,必定有家人出來尋找,府衙更緊要關節,我們救下這人性命已是甚好。”說完,也不看康澤什麼表情,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裹,翻出一個細長青瓷小瓶,取下木塞封口,拿出一個乾淨的木碗,從瓶中倒了些金黃粘稠的液體,又從爐上取了些熱水,衝到碗中。
聽聞石恭也不知道雙木山莊是何所在,康澤只好悻悻坐在床邊,仔細端詳這無名氏的模樣,看了半天,也不見他眼皮嘴巴動彈一下,就又回頭去看石恭。
石恭將木碗放在中間的小桌之上,起身從牆角挑了一塊還算規制緊實的松木,抽出手刀,對着左手捏緊松木一陣上下翻騰,手法奇快,刀尖飛舞變化,划著木頭聲音清脆,木屑翻飛不止。不一會石恭手上便多了一個形似木勺的玩意,只是略顯笨拙厚實。石恭看了一會,也覺得不甚滿意,可瞧着桌前木碗的熱氣消散大半,無奈的搖了搖頭。拿起火爐上的銅壺,對着木勺沖刷兩遍,
端起木碗朝着石溫走去。慢慢的抬起他的頭,對着嘴唇,小心的喂着木碗裏的湯水。
康澤有些好奇的問道:“八哥,這金黃液體是什麼?”
石溫沒有回頭,繼續喂着無名氏溫水,只回道:“這是蜂蜜,我平時喜歡喝這些,身上總是帶着幾瓶。這蜂蜜又清熱解毒,養氣補血的功效,想着兌着溫水,給他們恢復點氣血!”
康澤欣然贊道:“八哥費心了!”
梁君諾上前,一把拿起放在木桌上的青瓷小瓶,細細打量,又放在鼻尖嗅了幾下,只感到一股花香甜蜜,再嗅之下,似是槐花的香味。立時將瓶子向下倒了數次,終於倒出一點金黃液體在手掌之中,右手食指沾了一點,放在舌尖輕嘗,頓感一股甜蜜花香瀰漫在口腔之中,腹中也跟着湧起一股暖意。梁君諾心中大喜,又將瓶子往手心使勁抖着。
石恭過來放下木碗,看着梁家少爺這般好玩有趣,對着一個空瓶使勁抖動。又從床上包裹中取出一個同樣瓷瓶,笑道:“梁少爺,那瓶沒了。你要喜歡這物仕,就拿這瓶新的去吧!”
梁君諾回身哈哈大笑,慌忙接過,拿在手中,輕輕把玩,卻也不捨得打開,言道:“蜂蜜我也吃過不少,但似這般甜而不膩,花香瀰漫卻是頭一次!八哥,莫要笑我!”
石恭打了個哈哈,笑道:“回頭梁少爺需要,但來找我!”
梁君諾把手拱了拱,回道:“如此厚愛,八哥真是最疼我的!”
康澤見二人逗笑,也慢慢從剛才林中的肅殺緊張不安之中恢復大半。走到爐前,拿起銅壺,倒了半碗熱水,輕輕吹着,喝了一口,說道:“八哥,我們該怎麼回城!”
石恭收拾神態,轉身回道:“現在城門已關,就算時下返回,也要在城門外宿頭。先吃些飯食吧,吃完我們再談!”
梁君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二哥,你就聽八哥的好言好語吧!現在城門都關了,先吃點飯食,你也累了一天,半晌都沒有進食了,就是鐵人,此刻也該餓了!”
石恭轉身,着手上包着一塊厚布,從爐上取下兩個瓦罐,揭開蓋子,立下一股米香,肉香瀰漫在屋中,梁君諾咂咂口水。康澤聞着這股香味,肚子也跟着不爭氣的嘟囔了起來,二人各取碗筷,取食起來。
梁君諾左手端着濃稠的米粥吸簌幾口,右手就用筷子夾起肉塊趕緊送到嘴中,跟着進一口肉湯。如此稀鬆平常的飯食,卻讓梁君諾吃的甚是滿意,可見今日出門糟了多大的罪?
石恭抱着瓦罐走到二人身邊,詢問是否加謝飯食。康澤放下碗筷,道了聲吃飽。梁君諾也只是稍稍加了半碗肉湯,便一股腦兒的喝下。
見梁君諾吃好,康澤起身就去撿起碗筷,準備收拾妥當。梁君諾上前搶過,嚷道:“剛才背人我搶不過你,是我餓了沒力氣!現在我肚中滿滿,這點小事,你還來搶。坐回床邊,盡看我來收拾!”
康澤微笑道:“那我出去喂馬!”
石恭趕緊接道:“馬匹今日我都餵了兩遍了!”
康澤回道:“馬無夜草不肥,我給他們加頓餐!”
石恭一把將康澤按到床邊,關切道:“二爺好生將養,你這肩頭傷口雖不深,卻也要緊的狠,此處尚且不知怎麼回稟師傅,你要再敢勞損,師傅非把我揍上一頓不可!”
康澤沉吟道:“今日你們這般愛護於我,石溫更是如此重傷,真叫我良心難安。今日之事,我會據實所說,父親想必稱讚都來不及,怎會打罵。石溫但有一點不好,日後就悔死我了!”
石恭側身輕瞥木床,沒有接話,雙手用力抵在康澤腰間,讓他不能挪動分寸,康澤幾次起身無果,方不再動作。只不情願的說道:“聽八哥吩咐,今日我就作壁上觀!”石恭笑笑,走出門外。
康澤坐在床邊,側身照看二人。石溫上身被紗布包裹嚴實,只露一個腦袋完好,看了好一會,才見胸脯起伏兩下,探探鼻息,略顯淺薄。康澤回過身,向另一側看去,這無名氏除了眼睛完好,渾身上下纏滿了紗布,如同服孝似的。要說石溫還能瞧着一點血色,此人臉頰更顯煞白,左頰塗著大片的金瘡葯,右頰雖沒傷口,卻也是毫無半點常人血氣。康澤輕輕嘆了口氣,心裏暗暗想着:“你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啊,是好人,還是歹人。可瞧着這般俊俏,也不是尋常小門小戶的打扮。隨口而出的雙木山莊更是聞所未聞,你這無名氏到底有多少秘密!若不是救命葯這三個字,也許,也許···”
康澤正沉思着,石恭和梁君諾推門進來,想必是收拾得當,石恭更是招呼康澤過來烤火。康澤心中會意,知道該說說回城之事,趕緊整理情緒,三步兩步走到了二人身邊。跟着坐下,把手攤在火爐上方,感受這熾紅的溫暖。
三人各自沉默,只是烤火,只聽得木枝噼里啪啦的火燒之聲。石恭撿起一個木棍,把火輕輕扒拉幾下,火勢立刻變大幾分。少頃,緩緩說道:“再歇片刻,我準備一人返城,向師傅稟告這裏的情況,讓他帶些鏢師,擔架,車馬來接你們回去!”
康澤回道:“你說的,我想過了,只是眼下天黑雪深,你一個人回去,不好!”
梁君諾不解的說道:“怎麼不能一起回去,倘若明早我們將他二人綁在馬上,只要牢靠些,定能堅持到城內!”
石恭擺擺手,勸道:“梁少爺有所不知,他二人好不容易止住血。走的疾些,便顛簸,容易傷口崩裂。若走的慢,何時才能回到封陽,這傷也不敢耽誤太多時間!”
梁君諾登下明白意思,圓臉紅漲,自是不敢在言語插話,只聽他二人敘談。
石恭轉而看着康澤,溫言道:“天黑雪深,路自是不好走。這我知道,可是一想到五個傷勢,我便什麼都不怕了!天黑我就走慢些,有這一夜時間,便是足夠。明日封陽新酸棗門開時,我必是第一!”
康澤輕輕哈了口氣,把手搓搓,又放在火爐上,看着石恭,柔聲道:“我剛才想自己回城去搬救兵,今日種種不好,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所以,也該我親自去處理得當!”說完,輕輕嘆了口氣。
石恭輕輕拍了拍康澤的右肩,又指了指左肩,說道:“你已經付出代價。今日之後,更要多聽師傅的懇言,如此這般,便是極好,今日小小教訓罷了!”
康澤只感到嗓子有些干啞,繼而聲音也有些困厄嗚咽,斷斷續續說道:“八哥說的我都懂,只是···只是···這心裏難受的緊!”
石恭安慰道:“今日你沒做錯,畢竟是一條人命!師傅知道,也不會怪罪!這些自是不必擔憂,況且出門在外,男兒本色,哪有那麼嬌貴!再不必苛責自己。”轉而加大聲音,言道:“今日你們二人都折騰一番,只我在這屋中修養,為了就是以防萬一,師傅這般安排便是如此道理,二爺切莫再爭!”
康澤鼻子一緊,眼角泛着一點紅光,顫顫說道:“又要八哥折騰一場,路上可要加着小心,我等着你!”
石恭伸手在康澤鼻子上輕輕一刮,又替他抹了眼角的微潤,笑了笑,說道:“好孩子,我自無礙!”說話間,衝著梁君諾使了使眼色。
梁君諾內心悸動,心中明了,摟着康澤右肩,右手在康澤背上左右輕撫,又輕拍兩下,小聲言語兩句,安撫情緒。
石恭瞧着二人嘀咕,起身收拾行裝,抓起斗笠放在頭上,右手拿着一柄褐色手刀。石恭輕輕抽出手刀看了一眼,的快速插了回去。回到床邊看了眼石恭,定了定神,轉身朝門外走去。
看着送到門外的二人,石溫笑道:“幾個時辰的路途,不必擔心!”說話間,從地上撿起幾根厚重的木條,對二人說道:“你們現在就回屋去!等下我從外面給門上系些布條木枝鎖上,你們在屋內也拿些緊實的松木堵在門后,等我明日帶人過來,才能開門!”
梁君諾暗暗讚歎,拉着不情願的康澤快不進屋,只從門縫向外觀察。
石恭將斗笠擺正,又將手刀別在腰間,撿起插在地上的火把,右手牽着馬韁繩,一步一步的向著來處,向著風雪黑暗密林中走去。他沒有回頭,卻將身後二人的目光緊緊抓着,漸行漸遠,直到什麼也看不到,康澤梁君諾這才不情願的轉身回走。石恭這一去,帶走的不僅僅有二人期盼的目光,還有石溫,無名氏活下去的希望。
康澤將門堵好,衝著梁君諾笑笑,細語柔柔道:“今日之事,多謝君諾阿弟!”
梁君諾咧嘴一撇,笑出聲來,說道:“你說的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然可?”
康澤不接這茬,上前對着兩個病人查看一番,說道:“君諾,你先睡兩個時辰,今夜我們輪流守夜!”
梁君諾小嘴一嘟,眼睛圓滾滾的打轉,回道:“二哥還帶着傷,理應你先休息一會!”說完,對着木板床,做了個請的姿勢。
康澤笑了笑,搖了搖頭,微微皺眉,似不情願,說道:“後半夜才最難熬,自是讓你守着這最難時刻,到時我再休息!”
梁君諾細細品味,眼珠又轉幾圈,只好答道:“如此,我便速睡!一會便來換班!”
康澤點頭拱手,梁君諾只好起身向床邊走去,只是遠遠隔着病人,在邊上稍微鋪了一下,衝著康澤眨了下眼,方無所顧忌的昏昏睡去。
康澤看着君諾睡着的憨態,淺淺一抹微笑掛在臉頰。轉身到兩位病人身邊,倒了些溫水,想再給二人喂些。可是這無名氏倒還好些,將將進了兩口。石溫卻是一點溫水也進不下去,都順着嘴角流到了脖子上,康澤趕緊撇着衣袖擦拭。輕輕探尋鼻息,發現尚在。無奈之下,只得放在木碗,回坐到火爐旁,細細的看着炭火,默默的想着今天所見。
火勢慢慢有些微弱,康澤起身從牆邊取了一些松木,慢慢放在了木炭之上。新柴的加入,火勢跟着也大了起來,松木油性極大,跟着火苗竄的老高,康澤輕輕撥弄。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衣物摩擦的聲響,趕緊回頭看去。
卻見梁君諾呆坐在床上,兩目相交,君諾一個精神,扯開身上的毯子,跳到康澤身邊,鞋子都忘記穿上,輕聲道:“二哥,我這是睡了多久!”
康澤遞過鞋子,催促他趕緊穿上,回道:“大概一個時辰!”
梁君諾撅起小嘴,覺得不像,一個時辰,怎會睡得這般安逸。快步衝到門口縫隙處,斜眼對着外面天色查看,又窺着夜空星辰,卻是一顆都不得見。便又看了近處遠處的樹林,稍稍沉思片刻,苛責道:“二哥這般可是不好,足足讓我睡了快三個時辰!”近到跟前,忙把康澤推到床邊,斥道:“快快休息,不可再熬!”
康澤拗了幾把,解釋時辰不對,可是梁君諾一點都不聽他的分辨。只是把他推到床邊,康澤又不敢用力回推,這才被按倒在床上,蓋好毯子。
康澤撇撇嘴,小聲交代道:“剛剛我試着給他們餵了一些溫水,只是石溫還是喝不下。略等半個時辰,你再試試!”
梁君諾點了點頭,就又用力按着康澤胸口。康澤無奈只好躺了下去,閉上眼睛。片刻,張開眼睛,卻見梁君諾瞪大眼珠,盯着自己,做生氣怒態。忙趕緊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睜。
其實,康澤已然睏倦,獵羊,斗熊,幾番折騰之下,早是困頓迷糊。只是顧着病人狀態,強打着幾分精神硬撐。眼下這般閉眼沉思,想着石溫受傷的情景,梁君諾的關愛之情,心裏默默念着君諾石溫的名字,慢慢的自腦中,四肢,胸口,一股困意慢慢席捲全身,擾的精神再也堅持不住,悶悶睡了過去。
梁君諾瞧着康澤半天不動,知是睡著了,輕輕一笑。這才轉身抱起瓦罐往銅壺中補了一些清水,放在火爐上慢慢燒着。自己則瞪大眼珠,豎起耳朵,覺察着身邊一絲一毫的動靜。
算着時間正好,有大半個時辰的樣子。梁君諾將銅壺的熱水倒在木碗中涼了一會,又試了溫度,覺得正值最好之時,向石溫走了過去。
輕輕抬起石溫後腦,靠在自己腰間,瞧着臉色白慘慘的,梁君諾一陣心疼。緩緩端起木碗,舀起一勺溫水,湊到石溫嘴邊,左手抹出一點空隙,右手慢慢向下倒去。卻是石溫牙關緊閉,一點也咽不下去,盡數流在了一旁。
梁君諾頭疼,右手放在木勺,將石溫身子往腰間又靠了靠。攤開左手手掌蓋在石溫臉頰左右,就想擠出一點牙齒空隙。左手剛剛按在臉頰,還未擠壓,只是稍稍停頓,一股異樣的感覺,嚇得梁君諾猛地渾身一顫,冷汗直流。
慌忙間,大口喘着粗氣,顫顫巍巍,舉起右手,食指做鉤狀,探到石溫鼻息處,又是一陣感觸,只是稍稍觸碰,心裏暗叫:跟剛才的感覺一樣。趕緊把左手在衣服上擦了幾把,慢慢探到鼻尖感觸,片刻停留之後,嘴裏大聲喊道:“二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六哥沒氣了,沒氣了!”
康澤本就睡得不沉,聽着這般撕心裂肺的喊叫,一下坐起身來,揉揉惺忪睡眼,就聽到君諾又是幾聲大喊,這才清楚說的什麼。輕輕一躍跳下木床,飛快的朝着這邊跑來,跟着一個踉蹌不穩,栽在了床尾,連忙起身,伏在床邊。
康澤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痛哭的君諾,右手食指顫顫巍巍的湊到石溫鼻尖,少許停留,身子跟着一陣晃動,險些後仰過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指,左手握拳,抵在胸口,強忍着內心的苦楚,打着十二分精神,右手伸出兩指,放在石溫口鼻處,用盡全力按壓下去。
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康澤緩緩將手拿開,輕輕擦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將梁君諾扶起,抽噎道:“我探到了一點氣息,只是很微弱,很微弱!”喘了口氣,又說道:“你拿開石溫胸前毯子,解開一點紗布看看,看看是不是又滲血了!”
梁君諾小心去查,少頃,嘆氣道:“胸前紅了一片!”
康澤嘆了又嘆,癱坐在床前,倚着一點木板,眉頭緊鎖,上牙緊緊的咬着下嘴唇,頓頓說道:“怕是只有一口氣在,強撐着時間!眼下距離天亮,怎麼也要兩個時辰,等父親過來,怕是還要更多!”
梁君諾將毛毯蓋好,淚珠止不住的在眼中打轉,嗚嗚道:“六哥還能撐兩個時辰嗎?”
康澤右手在床邊猛捶兩下,眼淚不爭氣的劃過臉頰,滴滴敲在地上。低吟片刻,康澤回道:“怕是一個時辰都堅持不住!”
梁君諾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扯着康澤手臂猛搖,大聲撕啞道:“快救救六哥,救救六哥!”
康澤無奈的搖了搖頭,他不是醫生大夫,不懂任何醫理藥理,這一年只來一趟的雪屋也是一點藥材丹藥也尋摸不到。看着石溫近乎沒有的氣息,康澤害怕的蜷縮起來,全身跟着顫抖。
看着時間流逝,康澤知道他不能放棄,不能放下這個今天對自己這般幫助鼓勵的男人。定了定神,康澤緩緩站了起來,在屋內來回的左右踱步,腦海中快速的思索着任何關聯,找尋一點點的救治之法。
梁君諾看着康澤額頭隱隱顯現的幾條青筋,知道康澤此刻比他更急,只是二人都毫無辦法。可是,真就這般眼睜睜看着石溫咽下最後一口氣。他不忍心,更捨不得。
“康澤,我曾聽父親說過,梁爹爹修習內功,普通高手可以用內力為人療傷,更厲害的可以用內力救人性命,你不是高手嗎,快用你的內力為六哥療傷啊!”梁君諾驀地腦子閃過這些,一股腦的吐露出來,眼巴巴的盯着康澤。
康澤有些好笑,可轉瞬便是內心發苦。他怎麼不知內力可以為人療傷。只是自己今年春天才剛剛開始修習,有什麼渾厚內力可說,這堪堪的一點丹田氣力,怎麼使用。一瞬間,他恨啊,真恨自己這般無用。
康澤失望的抬起頭,不敢去接君諾的目光,小聲回道:“剛剛修習一點,沒有內力可言!”
梁君諾重重嘆了口氣,似乎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東西,本來想着有點效用,轉瞬之間就破碎料。如同飄在河流的救命稻草一般,攸的一下就抓不住。他看了一眼康澤,掩面而哭。
內力,內功,丹田,氣勁,康澤的腦海中不停的迴繞着這些字眼。驀然一驚,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康澤腦子裏閃了出來。他猛地回頭向床上看去,跟着騰的一下站起身來,着實把身邊君諾嚇了一跳。
梁君諾道:“二哥這般急變,可是有了對策!”
只見康澤面色黑沉,凝重不堪,眼神也變得飄忽躊躇,低聲喃喃道:“想到一個法門,姑且一試!”
梁君諾眉梢露出喜色,忙上前道:“那便極好,我們怎麼做!”
康澤道:“知道膻中穴位在哪裏嗎?”
梁君諾大感疑惑,聽着冷不丁這樣一句話,木然的點着頭。他雖知道這穴位位置,卻完全想不通這是為何。
康澤又問道:“膻中穴位你可確定無誤!”
梁君諾走到康澤身前,指了指兩乳中間的位置。康澤輕抹一笑,道:“便是這裏了!”
梁君諾迷惑的看着康澤,想覺察出來什麼,卻只看到一臉的憂鬱迷沉。此刻的康澤彷彿換了一副模樣,陰沉,秘密,冷靜,而這股冷靜,讓人有些害怕,真真讓君諾胸中大氣都不敢用喘。
康澤淡淡道:“一會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但聽我語,在我喊出點穴二字之時,你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快速的在我的膻中穴位上重重點去。然後不要管我什麼樣子,立刻轉到他們二人身前,在他們二人的膻中穴上也重重的點上一指!”
梁君諾回道:“他們二人,難道這無名氏你也要管!”
康澤扭頭,輕輕一笑,答道:“救一個人是救,兩個同樣!你沒瞧着這無名氏臉色慘白,全無一點血色,恐怕也挨不道明天早上了!”
梁君諾關切問道:“父親也說過內力無法損耗太多,於己不利,你能行嗎?”
康澤收起笑意,山眉一橫,緊咬一下嘴唇,嚴肅道:“生死之間,救人要緊。況我這不是內功,旁門左道而已,你只瞧看着,記下我剛才說的就好!”
梁君諾忙把康澤剛才說的話,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康澤回了一個笑容,就讓他站在身後。自己上前兩步,走到床邊,看着石溫和無名氏。
康澤頓了頓腳,雙手陡然向前一抓,左手右手各自鉗着二人一隻手掌,兩手拇指同時用力重重向二人手背的合谷穴擊去,嘴裏低吟道:“氣隨心動,身隨氣行,五臟五氣,天人合一···”連着一段默念口訣,康澤猛地大聲喊道:“天木歸本,為吾所用!”跟着大口吸氣,輕輕呼出,吞雲吐納之間,將全身氣和力凝在丹田之上。突的,丹田遽然一動,一股氣勁沖將上來,只覺內息翻滾涌動。
康澤暗道一聲:“有門!”
登下循着心中記下的法門,將這股氣勁循着血脈衝進肝經之中,循循善誘,在肝經中回蕩幾番,自肝俞穴出,引至膻中穴中小駐,然後分化為兩股氣勁,朝着兩邊的肩貞穴涌去,經着曲池,太淵,將勁力化在兩手之中,再不加任何阻攔,由着這股氣勁自拇指少商穴傾瀉而出。
這股氣勁自少商穴而出,瞬間化為一團青氣,漸漸將康澤的雙手覆蓋,繼而擴散至全身。康澤見狀,雙手同時發力,將拇指少商穴緊緊按在二人合谷穴上。眼見這團青氣彷彿有了生命一般,慢慢從環繞康澤身邊,籠罩到二人周身,然後發出一陣嘶嘶之聲,湧進二人合谷穴中。
康澤緊閉雙眼,感受這團青氣的動向,經手臂各處大穴,過膻中穴,進入丹田處,方不再控制,讓他自由在二人周身血脈中發散。漸漸,這二人皮膚呈現出一片暗綠的亮光,兀自又慢慢消失,恢復成皮膚本來的顏色。
康澤臉上露出一絲欣慰,暗道:這功法果然有效,忙加大力度,將這青氣從丹田,肝經中大量生出,從少商穴引出,灌入二人體內。
梁君諾早已被眼前情景嚇個半傻,左手塞在口中,噎住那想驚嘆怪愕的呼喊,這才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雙腳彷彿釘着一般,不敢移動分毫,眼睛死死的盯着康澤手動的動作。
康澤眉頭緊蹙,慢慢兩頰佈滿汗珠,胸中丹田處的感覺也越發沉重。稍稍抬頭,瞥見二人面色有些泛紅,胸膛微微起伏也。
康澤繼續動作,表情越發緊張,心裏卻暗暗發笑。青氣啊青氣,你竟有這般奇效,可是父親卻從來不讓我在人前顯露,連大哥都不讓知曉。想着想着,康澤的思緒就飛到了三年之前。
當時康澤和幾個夥伴在水塘邊戲耍,大家潑水胡鬧。誰知,稍不留神,一個不通水性的夥伴不知被誰推將一把,跌落塘中。幾個膽大會水的立刻跳進去將他撈出,猛拍幾下臉頰,卻見這男孩還是一動不動。
眾人四散呼救,去叫家裏大人過來,康澤和兩個年紀小的守在邊上。瞧着好些時候夥伴還不醒來,兩個小的止不住的大聲哭鬧,擾的康澤也有些害怕,低聲哭泣。眼見正煩躁不安之時,康澤想起三天前父親教的功法,最後講過一句,新教的功法可在危機時刻用作保命手段。康澤看着着急,慌亂間,用着心法,對着夥伴嘴巴,拍出兩掌,跟着飛出兩團青氣。
說也神奇,這團青氣迎着夥伴口中鑽入,立時咳出水來,迷糊的嘟囔不清。康澤正高興時,拍手稱奇,卻見兩掌被青氣環繞,跟着瀰漫全身,怎的都消散不去。身旁兩個小孩,看着這麼一個青人,立刻嚇得跑開!
康澤也是嚇得不輕,害怕的朝着回家方向,可是越跑越累,越累越難,越跑之下,越覺得眼神迷糊。等到跑到家門之前,看着一個父親模樣的漢子,一頭栽在了懷裏。
等到醒來之時,都是第二天了。父親隨重重的責罰,卻也將控制功法的一二法門詳細說了。臨出門時,狠狠警告,只有單獨我們二人之時,才可討論功法,練習功法,禁止人前顯露。
康澤最後問了句可否跟大哥過招,就被父親又是一番劈頭蓋臉的訓斥。康澤這才知道,這功法父親沒有傳授大哥。
康澤不敢爭辯,想着這團青氣剛才的駭人場景,略略無奈的詢問如果再有控制不住,該當如何。
父親指了指膻中穴,講解了一些膻中穴的作用,最後撂下一句需借外人之力重重打在膻中穴上。
這三年來,康澤私下和父親探討多次,可至今父親連這功法的名字都不肯透漏,只是交代勤練,不可示人。康澤苦惱之下,只得刻意壓制,埋藏心中,偷偷房中練習一二
剛才瞧着石溫重傷,一時竟沒想到這功法,真是有些痴傻。康澤自嘲的笑了兩聲,恢復思緒,繼續輸送青氣。
瞧着病人臉頰越發紅潤,氣息正常,而自己丹田處的勁力也快耗盡,康澤趕緊將膻中穴處的氣勁引向關元大穴,猛衝過去。
立時感覺雙手少商穴氣勁消失,一團青氣也跟着慢慢從手中散去。康澤正覺良好之時,忽然之間,胸口傳來一陣撕裂痛感。康澤凝神覺察,感受變化,突覺胸口膻中穴內氣勁纏繞,不受控制的向著五臟六腑發散而去。
登時暗叫不好,父親教的第一法門看來沒有收住。康澤趕緊扭頭,大喊一聲:“點穴!”
只見梁君諾一個箭步衝到跟前,沒有絲毫猶疑,右手兩指對着康澤膻中穴猛點下去。
康澤眼睛一閉,靠在君諾懷裏。梁君諾趕緊將康澤扶到床邊,跟着快步而出,對着床上石溫,無名氏,各自疾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