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喝風長大的

2喝風長大的

果然,周惢剛坐上出租車就開始丟雨。夏雨不似春秋季那麼連綿細密,她頭靠着車窗,聽着雨滴啪嗒啪嗒敲着玻璃,思緒放空,不知在想着什麼。

暴雨斷斷續續的下,因為天氣不好,直到下午五點多店裏都沒來多少客人。周惢點了個外賣,看着手機里的黃色小人漸漸駛來,可雨卻越來越大,她不好意思讓人家等,來不及拿傘就急匆匆跑出去拿。拎着外賣回來,額前的幾綹頭髮已經淋濕,蔫蔫的貼在臉上。還沒等擦乾,感應門鈴響了。

蔣復禮透過玻璃門看見店裏那個手忙腳亂擦臉的身影下意識停頓了腳步,遲疑的推開門往裏走。再走近些,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心臟在胸口咚咚的跳。

周惢剛把面巾紙拿下來,‘你好’的‘你’字還沒能說出口,四目相接的那一秒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沸騰的爭先恐後向臉上湧來

蔣復禮僵直在原地,幾乎不假思索的鬆開了牽着身旁小男孩的手。

看着他的動作,周惢注意到他身旁正是昨天那個孩子,小朋友皺着眉,不解的抬頭看着蔣復禮。那是他小小年紀不能讀懂的複雜情緒,是他記憶中從未見過的爸爸的樣子。

一瞬間如夢初醒,周惢終於找到了不安的源頭。

“爸爸...?”

蔣思源奶聲奶氣的呼喚打破僵局,周惢趁機慌亂的別開頭

另一邊蔣復禮安撫的摸了摸小思源的頭

“姐姐你認識我爸爸是嗎?”

“沒,沒有,小朋友你誤會了,需要什麼自己看好嗎”

周惢連連搖頭,蔣思源抬頭在徵得爸爸同意之後才屁顛屁顛的推著兒童購物車挑選。

蔣復禮被牽扯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微微揚起下巴,抿了抿唇

“鬼話連篇”

男人的聲線很沉,周惢聽着卻十分刺耳。她抬了抬眼皮,對方眯着眼投射來的目光像兩把鋼刀,削鐵無聲。

八個春秋更迭,原來他只有在她的每一個夢裏還是少年的模樣。纂刻在腦海里的那張風華正茂的臉逐漸和眼前人交疊重合,直順的黑色劉海打理成利落的側背,只有幾縷髮絲散漫的搭在額前。漏出走勢上揚的眉毛,臉上骨骼的轉折在薄薄皮膚包裹下無所遁形,就連個子都好似高了幾公分。

即使西裝革履也遮掩不住他的銳利。

蔣思源直到小推車裝不下了才來到收銀台錢,墊着小腳尖一件一件往上擺。周惢並不想當著小孩的面跟男人爭執,始終低着頭柔和的看着小思源努力的把玩具遞上來。

蔣復禮胸口莫名煩躁,走上前一手提起購物車把玩具一股腦倒在收銀台。小思源被爸爸反常的行為嚇到,怯怯的往旁邊退了兩小步,顯然爸爸在他那兒是十分威嚴的存在。

“小朋友這次還有贈品送哦,可以過來選一個”

周惢對低氣壓製造者視而不見,耐心的跟小朋友溝通

“要上次那個可以嗎?”

那個英雄公仔掛件已經斷貨了。周惢看了看半個月前掛在包包上的童年偶像賽羅公仔,又看了看小朋友亮晶晶,黑色玻璃球般的眼睛,實在不忍拒絕,慢吞吞從包上摘下來遞過去

“那套公仔已經斷貨咯,你不介意的話我這個送給你”

小孩笑的漏出一口小白牙

“謝謝姐姐!”

“是阿姨”

男人的話語十分不合時宜

周惢忍無可忍,終於冷着臉對上蔣復禮的目光

“幼不幼稚?”

充滿童心和可愛玩具的店裏從未有過的低氣壓,蔣思源一臉擔憂的看向爸爸,小手試着去拉爸爸的手。蔣復禮感受到小朋友手心的溫度,別過視線,緩了緩不悅的神色掏出手機付錢。

伴隨渾厚的引擎聲浪,門口停着的黑色牧馬人飛馳而去,直到消失在十字路口周惢才安心收回視線。

一口氣還沒喘勻,手機叮咚一聲彈來了消息

‘喝多了,來救救我唄’

接着就是一段視頻,趙汀州的臉出現在屏幕里,因為光線不好,拍的十分朦朧,即便如此還是可以看見臉頰上的酡紅。

‘還沒下班’

周惢回了一句

‘現在下了,我說了算’

對面回的很慢。周惢很無奈,要麼說打工人沒節操呢。翻到了他放在收銀機里的備用電梯卡,關了店門順便路過藥店買了點解酒藥,

趙汀州住頂樓,31層,沒有電梯卡一般爬不上去。象徵性的敲了兩下門,直接推開。趙汀州不愛鎖門,她知道。

果然一樓沒人,不情願的爬上複式的懸空樓梯。周惢恐高,即使走了很多次,還是會雙腿發軟手心出汗的程度。

燈沒開,屋裏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帘縫裏透進來的少的可憐的夕陽

她把燈打開,趙汀州坐在地毯上背倚着沙發,身邊三兩個散落的空酒瓶。男人一隻胳膊搭在沙發上,小臂垂落,手裏的半瓶白酒要灑不灑的晃蕩着。

看見她來,渙散的眼神才漸漸聚焦。周惢有些驚訝,趙汀州愛喝酒,可從來沒失過態,至少她沒見過

她快步上前奪過他手裏的酒瓶,簡單收拾了一番。趙汀州偶爾呢喃兩聲,折騰完,伺候他吃了醒酒藥,周惢歇幾分鐘,半躺的人就開始清醒了。

趙汀州抬手扶額,這會兒才覺得頭隱隱的痛。周惢不太會伺候人,毫無章法的替他揉了會兒太陽穴,男人隱忍的表情意外的開始舒展

屋裏靜的只聽得見冷氣微弱的風聲,直到手酸周惢低頭甩手,才注意趙汀州醒着,溫吞的眼睛不知盯了她多久。

半年的相處,他倆不再單單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了。周惢閑暇時會去‘越界’友情駐唱,趙汀州必然來捧場。他除了玩具店還有其他的營生,累的時候愛跟周惢約飯,或者偶爾來他家打打遊戲串個門。

可是面對從未有過的,如此粘稠的氣氛,周惢的神色難免不自然起來,臉上發熱

“怎麼還越長越好看了?”

趙汀州看她,目不轉睛

“喝醉了就能耍流氓?胡言亂語什麼”

周惢並沒當真,因為她對自己的認知很清醒,實在稱不上什麼大美人。

趙汀州腦海里細細的描繪她的模樣,瑩白的皮膚是一張極好的畫紙,五官舒展的鋪開,臉上圓線條居多,打眼一看並不華麗。可偏偏搭配的眼尾眉梢都微微上吊著,黑瞳仁正下方,鼻樑二分之一齊平處有一顆顯眼的黑痣給她增色不少。

可是即便如此把她丟到人堆里也並不怎麼惹眼。

“我媽走了,今天剛滿一年”

趙汀州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周惢聽懵了,再看他,眼眶已經紅了。周惢這才反應過來,卻也不知所措,只好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再面對死亡這件事上,周惢比任何人都無力,她自己的內心世界都爛作一團,根本勻不出多少餘溫來慰藉他人。

剛想抽回的手被緊緊攥住,男人的悲痛大多是無聲的,趙汀州也不例外。原本拚命隱忍的眼淚再被抓住手的那一刻終於抵擋不住情緒上頭,淚水決堤

半小時后,兩人拿起手柄開始打雙人遊戲。看兩人的狀態好似無事發生,還是趙汀州先開的口

“我是單親家庭,小時候被我姥丟過,我媽跟家裏斷了關係一個人把我養大的。她一走,世上再說不出與我有關聯的人了”

“沒想到啊,老闆還有這麼凄慘的個人史呢。我還以為是你樂善好施普度眾生來的男菩薩呢”

“周惢惢你是不是沒有心啊”

趙汀州氣笑了,沉重的氣氛戛然而止

“老闆你是不知道,劣質的親人沒有比有來的痛快。”

周惢面無表情的說出這句話,專心致志的操縱手柄。

“周惢”

“唉”

“坦白局,我都自揭傷疤了,你也講兩句唄”

趙汀州不再看屏幕,轉過臉希望捕捉到周惢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二十多歲的年紀,應該是肆意燦爛的,不知為何,周惢身上總散發著連綿不絕的衰頹。別人觸及不到的,被他精準覺察到了

“我這人一直都很順的,並不是什麼有故事的女同學。老闆,你輸了”

周惢放下手柄,拿手機準備點外賣。

“是,我輸了。吃個毛外賣,哥給你做。”

趙汀州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也沒好氣。起身拂了把頭髮奔着廚房去了。

“你會做飯呢?”

“不會,喝風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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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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