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喬沅覺得大壯近來態度有些奇怪。
比如這日,莊子上請來了一個戲班子,唱的是近來風靡上京的新劇本。
講的是男主被迫和女主分離之後,野心勃勃的女配仗着和女主長得有三分相似,在男主傷心之時趁虛而入。
好在大結局眾人揭露了女配的嘴臉,美麗的花旦和英俊的小生終得團圓,相擁而泣。
一老生在旁唱道“姻緣自古天註定,縱使中途小人作梗,終究不過是浮夢一場。”
綠袖不禁點點頭∶“是這個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喬沅向來看個話本都能看哭,更不要說台上眾人都是唱念俱佳,故事引人入勝,一場戲看下來,眼眶都紅了。
“就是嘛,這個趙小姐好可惡,明明張生和李小姐多般配啊。”喬沅抹了抹眼淚,一回頭,才發現大壯回來了。
他不知在後面站了多久,臉色鐵青。
喬沅嚇一跳,抱怨道“回來了也不叫我,直愣愣站在這裏做什麼。”
大壯耳邊聽着戲台上飄來的“人家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哪裏是你這心術不正之人比得上的”,呵呵一笑。
“我見夫人看得正入迷,不好打擾。”
喬沅聽着總覺得陰陽怪氣的,瞅了瞅大壯的臉色,又彷彿是她多想。
好在大壯很快又恢復正常,掏出帕子給夫人擦眼淚,手指在微紅的眼角稍頓,很快又離開。
什麼天造地設的佳偶,他偏要後來者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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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屋。
喬沅沒發現,大壯如今越來越放肆了,以前就算留宿,也只夜間來,如今就算是青天白日,也能一臉坦然地進屋,尋常若是無事,還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因着浴蘭節有祭祖的傳統,前些日子齊母又回鄉下去了,現下公府那邊派人催喬沅回府。
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女主人,這種事情不露面說不過去。
喬沅沒打算在公府上住多久,那邊人多口雜,遠沒有莊上清凈。
綠袖在外間收拾包袱。
喬沅正整理妝匣,美滋地欣賞自己的珠寶,回頭對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男人勾勾手。
“大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這麼久了,他的失憶症似乎一點也沒好,若是回到熟悉的環境,說不定能想起一些。
大壯原先正看着她們收拾行李,突然聽夫人問他,微微一愣。“夫人,這於理不合。”
喬沅把不喜歡的首飾從妝匣里挑出來,她這人喜新厭舊得很,一月前珍寶閣送來的紅珊瑚手釧,現在就失去了興趣。
她低頭在妝匣里扒拉,一邊安撫道∶“放心,沒人敢說你。”
大壯看着夫人挑了許久,終於挑出一串鑲着鏤金花紋的珍珠項鏈,在鏡子前比劃,細膩白嫩的皮肉比泛着光澤的珍珠還要瑩潤。
室內的光線比外頭要暗一些,朦朦朧朧的光線中,男人幾乎要被這光暈迷晃了眼。大壯勾起唇角“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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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鎮國公府大門,喬沅抬頭看着那一對熟悉的石獅,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對這裏最後的記憶,只有府中身邊人沉重的神情。
府上舉辦喪事的時候,她夜間不慎着涼,因病搬到僻靜點的院子,偶爾午夜夢回,尖厲的嗩吶聲還是能從閉緊的窗戶縫隙中鑽進來。
背後升起絲絲涼意,下一瞬,溫暖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大壯握着她的手,關切道“夫人,你怎麼了”
眉眼深刻,一如既往地熟悉。
喬沅抬眸,摸了摸他的臉,突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荒謬感。
大壯見夫人還愣愣地看着他的臉,彷彿沒有回過神來,抬手抱住她。
懷中美人的身子幾不可見地打着顫,大壯眼神陰翳,面上還是一派平靜∶"可是累着了,我叫車夫就這樣進府吧。”
他不像別的貴公子喜歡在衣物上熏各種名貴的香,身上只有清爽的皂角香氣。
喬沅渾身被這種氣息包裹着,細白手指抓着他的衣襟,垂眸沒有說話。
鴉睫微微顫動,雪膚花貌,靜靜地伏在他懷裏,任男人充滿禁錮性地箍着她的腰,彷彿一隻受驚的小雀。
大壯也不急,輕輕順着夫人的背,在那滑嫩的臉蛋上落下溫和又密集的輕吻。
好半晌,懷中人動了動腦袋,小美人感覺自己臉都被親得有點痛了,肯定紅了一大片,又想生氣,嬌里嬌氣地瞪他一眼。
進了府,喬沅被幾個管家婆子拉去聽她們彙報這段時日府上的各項事,只好先讓人帶大壯回以前他們住的正院。
丫鬟小心地抬頭瞄這個帶着面具的奇怪男人。
雖看不見臉,但身量比一般男子雄偉,身姿勃發,肌肉撐得衣物鼓起來,顯然不是那種成日風花雪月的文弱書生。
丫鬟不敢多看,將人帶到就離開了。大壯緩緩邁過門檻。
國公府顯赫,已逝的鎮國公似乎極為愛重妻子,任由她折騰。室內擺設富麗奢侈,地上鋪着花紋繁複的波斯地毯。
上京也有權貴用這種價格不菲料子,但屋裏的這塊顯然不一般,奇就奇在這地毯不是幾塊料子拼接而成,而是一塊完整的料子,與各個角落嚴絲合縫,渾然天成。
主人不在的日子,底下人也不敢懈怠,每日都會清掃。
大壯掃過這屋裏的每一處,腳下一轉,穿過梨木屏風,來到內室。
與華麗端莊的外室相比,內室雖也嬌奢,卻多了一分隱秘勾人的旖旎,屋子裏還浮動着暗香。
大壯只略略一聞,就知這是夫人最愛點的沉歡香。這屋子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莊子上夫人住的房間和這裏很像,風格大致不離,陌生的是,這裏顯然多了幾分別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鎮國公當初走得太匆忙,之後喬沅又搬到了別的地方,這間屋子雖一眼掃過去沒有男人的東西,但細看之下,卻能察覺一些沒有收拾乾淨的痕迹。
比如小桌上幾個琉璃盞中摻雜着一隻明顯不符合喬沅喜好的簡樸的木杯,比如櫃裏一堆裙衫中突出來的男子腰帶,又比如墊小几的兵書。
大壯陰沉着臉,打量着這間處處有意無意中彰顯佔有欲的屋子。
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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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外的丫鬟突然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抬頭卻見夫人帶回來的那個奇怪男子手裏拎着一個雜物袋。
他生得人高馬大,愣是把雜物袋拎出了重劍的氣勢。大壯冷着臉“柴房在哪裏”
丫鬟一怔,“奴婢領您去。”
她正要上前,卻見男人後退一步,“不必,你告訴我方向就好。”
柴房裏亂糟糟的,雜物袋丟在裏頭,一點也不顯眼,和那些柴火一樣,只等着被人扔進灶台,化成一把灰。
大壯走出來,看了眼天色,他們到公府時是下午,眼下已近晚膳時辰,夫人應該回房了。
他沿着來時的路走回去,推開門,透過外室與內室之間的屏風,果然看到夫人懶散地半靠在軟榻上。
她指尖翻着一本話本,烏髮散開,迤邐落在榻間,像一副濃墨重彩的工筆畫卷。
美人似乎聽見動靜,抬了一下頭,又低下去。
“聽說上京近日流行一種叫皮影戲的玩意兒,你去買一支進府來。”
這個話題有些突然,大壯一怔“什麼”
他如今對上京城裏的消息說得上靈通,早不是那個初進城的鄉下漢子了。最後一支皮影戲幾月前就走了,這種演出是不固定的,走到哪裏演到哪裏。
喬沅把話本翻得嘩啦響,可以看出心思不在上面,幾乎是在賭氣∶“我說我要皮影戲。”
大壯頓住,覺得有些不對勁。
見他不說話,喬沅扔開話本,抬起頭,眼眶紅紅的∶“你不讓我出去,這府里悶死了,還不許我找樂子。”
夕陽光線從窗格里傳進來,在昂貴地毯上映下奇異的暗影。大壯盯着那些暗影。
藏匿在暗影中的怪物彷彿察覺到了人類的視線,眼神發綠,好像在等待時機,趁人不備撲上來吞噬血肉。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無奈的笑意。
“上京近日不太平,二皇子被押在牢裏,按他謹慎的性子,一定有後手,媳婦兒你再忍忍好不好”
大壯陡然僵住。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回過頭。
窗前站着一個玄衣男子,黑髮束起,肩寬腿長。他背着光,臉龐籠罩在陰影里,看不分明。
內室的小美人似乎還在不滿,男人無奈地笑了一下,放下兵書,正要進去安撫發脾氣的妻子。
大壯站在外室與內室中央,裏面是嬌縱的妻子,外面是慢慢走近的丈夫,恍恍惚惚間,覺得自己像個突兀的局外人。
身體僵硬得不像話,連扭頭的動作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那道黑影越來越近。
不要進去。他在心裏無聲祁求。
沉穩的腳步聲落在耳際,隨即,那道黑影沒有一絲停頓地穿過他的身軀,掀開帘子,走向軟榻上的妻子。
喬沅看見他進來更氣了,抽出身後的軟緞靠枕扔過來。這靠枕也沾染上美人身上的幽香,緞面絲滑,綉着錦鳥芙蓉。
齊存接過靠枕,一點也不客氣地蹭到榻上,抱着香香軟軟的小美人,捏柔柔若無骨的指尖。
喬沅嫌棄地推開他。
男人又黏上來,幾個回合之後,喬沅扯扯的頭髮,見甩不開他,只好隨他去了。
大壯渾身血液都冷下來,眼神落在屏風上,兩人糾糾纏纏的身影映在上面,和綉着的相互依偎的雀鳥交相輝映。
內室的小夫妻還在吵吵鬧鬧,男人湊到夫人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屋裏一靜。
大壯聽到夫人猶猶豫豫地開口,語氣羞惱,又帶着點嬌∶"真的?你答應我的皮影戲…"
他幾乎可以想像出屏風後夫人的樣子,漂亮的臉蛋佈滿紅暈,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瑰麗。
那個男人不知廉恥地哄騙他的夫人”當然。”屋子裏又靜下來,卻隱隱透着不尋常的暖|昧。
大壯眼眶猩紅,他想衝進去,把夫人搶走,藏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四肢卻被不知名的原因困住,忍得額頭的青筋幾乎要暴起。
那道精緻脆弱的屏風彷彿成了一道天塹。
半晌,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從屏風後傳來,像是審判他的劊子手。在這個四下無人的尋常傍晚,唇齒交|纏的水聲彷彿被放大到無數倍。
雪白足尖在繁複毯子上抵出波紋,一點點暈染開暗色痕迹。
大壯渾身力氣都被抽干,眼珠轉開,垂眸盯着地毯,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