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話 蒲靈，鏡海，過往
千嶼用手輕輕捂住胸口，片刻后，一顆發著淡藍色光芒的蒲靈緩緩浮現。
接着，她打開控制台前方一台機器上的一個玻璃罐子，將蒲靈放了進去，然後關上了蓋子。旁邊還有一個罐子，裏面也裝着蒲靈，是嬴政的，底座上刻着：升力系統。
“蒲靈推進系統，蒲靈來源千嶼大副，開機測試！”孟狄一邊說，一邊操作起機器上的開關。
哐！
一聲清脆的聲響，罐子中的蒲靈閃了一下。
“啟動蒲靈發動機組！”
隨即，下層船艙傳來響動。
“蒲靈發動機已經開機運轉，指示燈正常！傳動系統，正常！螺旋槳狀態，正常！”
“收帆！”嬴政說。
孟狄拉了一下船帆鉸鏈控制拉杆，“谷風，幫忙看一眼船帆收起來沒有。”
谷風站在懸梯上伸頭看了一圈，說：“收起來了。”
嬴政朝千嶼點了點頭：“大副，前進一。”
“前進一…”千嶼輕輕推動了一下檔位，將推桿推到'壹'的位置，表情看起來有些緊張。
隨着機械聲的加劇和一陣蒸汽排出的聲音，幾人身體向後晃了一下。
他們感覺到了，船在前進。
“各項設備正常嗎？”嬴政問。
“正常。”孟狄答道。
“接下來，前進四。”
“啊？直接跳到前進四嗎？”千嶼問。
“千嶼大副…”嬴政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船長之命，是用來執行的…”
“喏，船長…”
“你們三個記住，這裏是空中，不是在陸地上，天上的情勢瞬息萬變。如果船長的每一個命令都要你們思考一下對不對再執行的話，等待我們的只有墜入鏡海…”
“喏，船長大人…”三人齊聲應道。
千嶼將撥桿撥到'肆'的位置，下層船艙傳來一陣轟鳴，四組蒲靈發動機全功率運轉，嬴政牢牢抓住桅杆，而三名船員都沒站穩，一個後仰全跌坐在地上。
“呵…幾個初生牛犢…”嬴政笑着，坐到控制台前，將推桿拉回了前進一。
“我靠！船長你故意的吧！”千嶼罵罵咧咧的站起來，看向嬴政，發現他正坐在座椅上，身體一抽一抽的。
噗嗤！
一個沒憋住，嬴政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咚！
一記頭槌。
千嶼拍了拍手，說，“作為熾龍號的大副我有責任提醒船長，當一名船長，要正經一點…”
嬴政一隻手捂着頭，一隻手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
“行了，沒什麼事了，應該四個小時左右就到大梁了。你去把頭髮弄了吧…”說著，他朝谷風揮了揮手，“谷風，你去幫幫她…”
“哎呀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就行！”
“少啰嗦，待會兒又弄得到處都是…”
……
千嶼帶着谷風來到洗澡間，她在小板凳上坐下，拿一張油布蓋住肩膀，接着拿出一個小碗和一根牙膏一樣的東西，擠出來後接了點水，用梳子攪拌了幾下，遞到了谷風手裏。
“用梳子蘸了以後幫我抹到頭髮上…”
谷風接過來，“這…是什麼…”
“褪色劑…記得抹均勻些，別弄到衣服上。”
谷風蘸了蘸褪色劑，開始往千嶼頭上抹，動作很嫻熟。
“感覺…很熟練嘛…”千嶼說。
“這是度者傳過來的東西吧…”谷風一邊弄着，
一邊說，“別忘了，我可是度者…”
“也是…”
此時，谷風回想起小時候，那一天父親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辭了工作，整天早出晚歸不知道幹什麼。從那之後母親就一個人操持着家裏，一邊上班還一邊帶着谷風和他妹妹，才三十歲出頭就長了不少白頭髮，所以經常讓谷風幫她染髮。
直到後來起訴離婚後，妹妹判給了母親，而谷風判給了谷大志。
她們倆現在怎麼樣了呢？
唉…
沒過多久，谷風就弄完了。
“行了，用不着你了，你出去吧…”
……
谷風從懸梯爬上甲板，孟狄趴在欄杆旁，見到谷風便沖他揮了揮手。
谷風走過去，轉頭看到，嬴政正一個人站在船首抽着煙。
……
……
多年前，秦國，嬴異人在位期間。
一天晚上，嬴異人和他的探險團隊在咸陽宮內議事。
桌面上，鋪放着一些破舊的羊皮紙，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紙的邊緣滿是裂紋，還有幾處明顯是老鼠啃食過的痕迹，。
“此文獻已經證實遺迹確實存在…”嬴異人仔細端詳着上面的古老象形文字。
嬴垣也湊上前看了看，“君上，那些東西…真的能拯救秦國嗎…”
“不…”嬴異人深沉的說，“能拯救整個天下…”
“是啊，倘若我們全部找到了，那麼，天下就不會再起戰火了…”
“還有最後一場戰爭，一場曠世之戰…那將是天島最後一次大反攻，在那之後，天下將再無戰事…”嬴異人整理着羊皮紙文獻，說。
“...只是你我二人看不到了，但政兒還有成蟜…他們這代人或許能看到…”
……
幾個月後的夜晚，咸陽宮。
咻——
嘣！
一條長長的光束衝上雲霄，空中綻放起一朵巨大煙火，落花噼里啪啦四散着墜下，像銀色的瀑布，照亮了整個咸陽宮。
咸陽城的各處也都放着煙花，很是熱鬧，各個封地的貴族百姓都來到了咸陽城，慶祝着秦國的傳統節日，花火節。
嬴政仰頭看，手裏拿着一根點燃的香。
“哥哥！再放一個！”
嬴成蟜拉着嬴政的袖子，大大的眼睛裏閃着光。
“母上說了只許放一個…”
“我不！”
“真美啊…像夢一樣…”一個和嬴政同齡的少女在一旁說，“要是晉國也有這樣的節日就好了…”
“夢？”嬴成蟜吸了一下鼻涕泡，“我最近就老做夢，夢裏可不是這樣的…”
“...對了，雨棠姐姐，你的夢裏有什麼…”
“夢裏面嗎…”魏雨棠看了看夜空，又悄悄看了眼嬴政。
“我知道了！”成蟜天真的笑着，“在夢裏，雨棠姐姐跟哥哥成婚了！”
話音一落，空氣瞬間凝固了，只有夜空中的煙火爆鳴聲，一下接一下的響着。不知是不是煙花照下來的光，讓嬴政和魏雨棠的臉上紅成了一片。
“成蟜你胡說什麼！”魏雨棠大喊，上前捏着成蟜的臉，瘋狂蹂躪着。
“不是…不是你跟我說…過的嘛…”成蟜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你…你…你們倆還在夢裏...生了好多好多小孩…”
“我什麼時候說過！”魏雨棠使的勁更大了。
“疼…疼…”成蟜快被捏哭了，“本來…本來你們倆以後就是要成婚的…說說都不行嗎…”
“誰…誰要跟她結婚了！”嬴政背過身去，忿忿的說，“像她那種暴烈的女子…根本…沒人敢要好嘛！”
……
空氣中又只剩下了煙火聲，幾人圍着花壇坐着，嬴氏兩兄弟默默撫摸着腦袋上的包。
“喂，嬴政。”魏雨棠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你…你的夢想是什麼…”
嬴政說：“關…關你什麼事…”
“嗯？”魏雨棠握緊了拳頭。
“我說我說…”嬴政嘆了一口氣，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我想…像君父那樣…”
“當秦君嗎？”魏雨棠說，“那位子不是早晚都是你的么，有什麼可夢想的…”
“我說的是，向他一樣駕駛着探險船，到地面探險…我想…當一個船長…”
嬴政抬頭看了看夜空，幾個月前嬴異人臨行前曾答應過他，會回來和他一起過花火節。
半個月前，他就一直讓人給南天門致電，詢問熾龍號的消息，可現在，咸陽城的煙火聲都已經慢慢減弱了，他也沒等到。
“我的夢想就是一直跟着哥哥！”嬴成蟜在一旁說，“哥要當秦君，我就當大將軍，哥要做船長，我就當大副！”
“咱們倆以後總要有一個人當秦君的...”嬴政淡淡的說，“可我真的不想當秦君，我只想做一個純粹的探險船長...”
“那...那就等君父回來，讓他再生一個弟弟，叫弟弟做秦君！”
“說的輕巧...”
“那個...”魏雨棠輕聲說，“如果你以後真當了船長，可以...帶上我嗎...”
嬴政看了她一眼，“你？”
“我...我怎麼了...”
“你一個女兒家，帶上你作甚...你能開船啊，還是能修船啊...”
“我怎麼不能！”
“我的船隊，每一個船員都必須有他的作用，每一個崗位都得是行業里的佼佼者。你嘛...要是你成了全天下最厲害的機械師，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哼！你等着！”
......
“雨棠！雨棠！”
幾人正談論着，不遠處傳來呼喊聲。
是魏雨棠的母親，正帶着僕從向他們走來，看起來很着急。
“娘？怎麼了？”
“出事了！趕緊跟娘走！你爹已經在派人找船...趕快...”
說著，她一把拉起魏雨棠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嬴政和成蟜，獃獃站在原地。
走到門口，魏夫人突然停下腳步。
哎！
魏夫人重重的嘆了口氣，朝一旁的僕從揮了揮手。
“去，把那兩個小子也帶上...”
......
......
嬴政站在熾龍號艦首，剛吸完一根煙，又繼續點上。
回想起那個夜晚，感嘆着現在自己竟能這般好端端的站在這裏，擁有了自己的船，自己的船員。
若不是魏夫人，自己和弟弟恐怕早葬身在那個夜晚了。
呼——
他杵着頭，吹出一縷煙，心想：
魏夫人如今已經是魏國的王后了吧，此行應該能見上一面，到時去拜謝一下...至於那個丫頭...
想到魏雨棠，他猛的搖了幾下頭。
......
甲板的另一邊，谷風和孟狄站在欄杆前，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天空和鏡海。
“老孟，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谷風說。
“嗯？你說。”
“既然下面有那麼大一片海，為什麼船不是在海里行駛，而是在天上呢…這麼高的高度，豈不是很危險…要是一不小心摔下船，掉進海里還有得救，在天上那可就…”
孟狄笑了笑：“鏡海可不是海…”
“啊？那是什麼？”
“鏡海是一層把天島和地面隔開的結界，上面可一滴水都沒有…只是它像一面鏡子，白天映着藍天，晚上映着星空，又像地面世界的大海，所以我們叫它鏡海…”
“…因為鏡海的存在，我們看不到地面，地面也看不到我們，兩個世界想要交流，只能通過南天門還有北天門…”
“那…要是掉進鏡海里會怎麼樣…”谷風問。
“會…消失不見…”
“啊？是穿過結界掉到地面上了嗎？”
“不，是直接消失，完全不存在了…”
咕…
谷風咽了一下，向後退了幾步。退到離船沿欄杆足夠遠的距離后，谷風接著說：
“對了，還有一件事…”
“嗯？”
“剛才千嶼把蒲靈放進那個罐子裏以後，船就動起來了，這又是什麼原理？”
孟狄推了推眼鏡，回答道：
“蒲靈除了和補天石反應能產生升力以外，同時在特殊的磁場作用下，它還會向周圍釋放能量。控制台上的那個裝置，就是製造磁場，將蒲靈釋放的能量集中起來傳導到下面的船艙里，把水燒熱，然後用高壓蒸汽驅動發動機，從而獲得動力…”
“…一艘船上，升力是最核心最要命的，所以一般由船長負責，而動力系統的蒲靈就是由大副負責，光一個人話…體力吃不消的…”
“這玩意消耗的是人的體力？”谷風驚訝的說，“這不就相當於超級清潔的生物能源嘛…太先進了吧…”
“可以這麼說。”孟狄說，“不過，我從度者的書里了解到，在你們那個世界有一種叫核能的東西，我覺得那種能源似乎更有魅力啊，沒想到兩千多年後，人類居然都擁有太陽的能力了…”
“只不過…本質都是燒開水…”谷風苦笑着。“燒煤炭，核子能，亦或是這裏的蒲靈…人類無論如何還是逃不過燒開水的宿命么…”
哈哈哈哈哈哈…
兩人笑了起來。
這時，千嶼也走上了甲板。
看到她，孟狄和谷風臉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兩人就這樣一直盯着她看，渾然沒有察覺自己臉頰和耳根的熱量在急劇攀升…
千嶼的一頭短髮已經變回原本的白色，像十一二月的初雪。幾縷還沒幹透的髮絲，給她填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感覺。
她的肌膚如同沒有一絲雜質的白色冰種翡翠一樣，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透亮。美瞳也取下了，谷風這時才知道，原來千嶼的瞳色是紅色的，像一對能在保利拍賣會上拍出天價的紅寶石，晶瑩剔透閃閃發光…
她伸了個攔腰，愜意的沐浴着陽光，髮絲和那一身帶着少量紅色點綴的白色素衣一起，隨風飄動着。
“果然，雲川族才是真正生長在天上的人啊…”
孟狄不由得小聲感嘆道。
“喂，老孟…”谷風輕輕推了一下孟狄，“你小子…喜歡她嗎…”
“啊…”
“嗯？”
一股紅色像浪潮一般，從孟狄的脖子一路往上，在他整張臉上蔓延開來。
“你…你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孟狄一下子手舞足蹈，眼鏡都快掉下來。
“欸？喜歡的吧…”谷風一臉壞笑。
“才…才沒有！”
“不是吧…看你臉都紅成什麼樣了…”
“你…你還不是一樣！”
“有…有嗎？”
“你自己去照鏡子！”
……
“喂”千嶼放下伸懶腰的手，沖兩人喊道，“你們兩個！在那裏嘰里咕嚕說什麼呢？”
兩人聽到后，先是相視着愣了一下，然後立刻轉過身去。
“啊…這個蒲靈可真是奇妙的東西啊…”
“對對對，沒錯沒錯…”
“你再多給我講講，我很感興趣…”
“沒…沒問題！”
……
幾人的動靜將嬴政從沉思中拉出來，他轉過身看向他們。
千嶼朝着嬴政揮了揮手：“船長！”
嬴政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着，點了點頭，在心裏默默的說：
千嶼，今後，你不用再躲了…
嬴政，你呢，還要再躲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