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飛來橫債
許是都在家裏忙活年事，門口小街這會沒什麼人。
遠處傳來零星的炮仗聲和誇張的叫喊聲，還有童聲在唱：“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
年味就從炮仗聲、叫喊聲和歌謠聲中散發出來。
丁朝宗背着手，施施然往前走。就在他最放鬆的時候，肩膀突然被人從背後按住，端的是虎軀一震，心一下懸到嗓子眼。
對方力道蠻大，存心不給他轉身；像開玩笑，又不像開玩笑。誰呀這是？
老朱？以他的個頭，不可能。
王都頭？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
丁朝宗情急之下雙肩一塌，身形一矮，這才擺脫控制，轉身卻見是個肥頭闊臉的大塊頭男人；丁朝宗本是上等身材，這男人比他還高，身形更寬更厚，壓迫感十足。
男人身後跟着倆手下，一個黑麵皮，一個矮胖墩，活似哼哈二將。
丁朝宗心裏不悅，冷冷道：“這位仁兄，請問有何見教？”
男人放肆大笑：“你們聽聽，他叫我仁兄！”
丁朝宗轉身就走。這三個傢伙明顯不是正經人，他可不想跟他們糾纏。
這三個傢伙的確不是正經人：大塊頭男人叫崔虎，平日以放債收債為生，因習得相撲，有一身蠻力，人稱大力金剛；倆手下麵皮黑的叫老白，矮胖墩的叫胖頭，皆為浮浪子弟幫閑之輩。
崔虎惱了，大喝：“給我站住！”
老白和胖頭圍上去：“喂，叫你站住！”
丁朝宗不為所動：“讓開！”
崔虎上前劈胸揪住他，惡狠狠道：“小子，長能耐了是吧，連我崔虎都敢盤？”
“虎哥，我看這小子是裝的。”
“裝瘋賣傻，演戲呢。”
老白和胖頭在一旁煽風點火添油加醋。
丁朝宗猛然醒悟，這夥人應該是丁家少爺的“老朋友”，於是換了表情和腔調：“原來是虎哥，今天這麼有閑？”
這彎拐得太急，臉變得太快，崔虎當下就懵圈了：“丁少爺，你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人打悶棍了，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
“以前多精明的少爺，現在跟傻子一樣。”
“可不，就是個傻子！”
老白胖頭也是一通奚落。
“虎哥見諒，兄弟近日舟車勞頓晝夜無休，腦子有點亂。”
“腦子亂沒關係，賬目別亂就好。”
丁朝宗腦袋“嗡”的一下真亂了，敢情這貨是債主，丁家少爺欠他的錢？
崔虎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不放心道：“咱們最好把賬從頭捋捋，免得扯皮。”
丁朝宗琢磨，欠債應該確有其事，否則這夥人不至於費勁吧啦在丁宅門口蹲守，但欠多少因何而欠卻要搞清楚，便順水推舟道：“那就捋捋！”
“今年春上，寒食那天，在滿堂彩，你輸光自己的銀子后，找櫃枱借了五十兩，沒錯吧？”
“嗯，好像有這事。”丁朝宗模稜兩可，含含糊糊。
“有就是有，什麼叫好像有？”崔虎很是不滿，“要不，叫老白他們把借據拿來給你過過目？”
“不必，不必。”
“本金加利息總共一百兩，你只還了本金五十兩，利息一兩沒還。”
“借五十兩還一百兩，”丁朝宗驚呼，“這是高利貸呀！”
“沒錯，就是高利貸，”崔虎反口相譏，“你今天才知道？”
“等我手頭寬裕還給那滿堂彩就是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丁朝宗噎得不行，半晌道。
“苦苦相逼？”崔虎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大少爺，你借銀子是找我擔保的，你跑出去躲債不當緊，這賬是不是落在我頭上了，啊？”
“我是找我爹去了，不是跑路躲債。”
“我不管你幹什麼去了，對我來說都一樣，總之是消失了。今天別扯這些沒用的，拿銀子來！”崔虎伸出一根手指頭，“也不讓你多給，十兩就中！大過年的，我們兄弟仨在你家門口守了一個時辰，叫你拿十兩銀子過分嗎？”
“一點都不過分。”
“就是拿三十兩也不過分。”
老白和胖頭一唱一和。
“虎哥，還請高抬貴手通融通融，年前實在緊張，等過完年好吧，過完年？”丁朝宗施的是緩兵計，尋思過完年遠走高飛，這事就跟他沒關係了。他可不想替丁家少爺背這冤枉債。
“別介，就今天！”
“今天真沒有。”
“我的大少爺，你也不想想，老子是吃乾飯的嗎？要沒點准成我能在你家門口守着，我閑得慌？”
一定是衙役中間有人報信，否則對方沒理由蹲點守候，精準打擊。丁朝宗暗忖。
崔虎伸手在他肩上拂了拂，冷冷道：“少爺，大過年的，最好別傷和氣！”
話音剛落，倆跟班便忙活開了，似乎為馬上到來的傷和氣熱身：老白伸胳膊撂腿凹造型，胖頭則掏出一把刀子。
“幹嘛呀這是，至於嗎？”崔虎大聲呵斥，“收起來！”
這通操作有文有武有禮有兵，一般人都得就範，除非軟硬不吃的滾刀肉。丁朝宗只得奉上十兩銀子，畢竟他不是滾刀肉。
“這就對了嘛！”崔虎把銀子拋起來接住，再拋再接住，眉眼之間都是笑，“這樣多好，你我都可以安心過年了。丁公子，我保證，元宵之前不來煩你！”說罷，帶着倆手下揚長而去。
望着他們快活的背影，丁朝宗心緒難平。
他並不恨崔虎們，和現代社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催債手段比，他們算文明的；也不恨滿堂彩，借五十兩還一百兩的確是高利貸，卻沒有利上滾利，跟“砍頭息”“套路貸”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剛在丁家落腳，就莫名其妙背上一筆債，並且是賭債，賺來的銀子還沒焐熱又飛出去了。
不過很快他就想通了：既然冒丁家少爺的名，住丁家單門獨戶前後兩進的宅子，享受丁家給予的溫暖和親情，那也只能背上丁家少爺欠下的債。世上哪有隻得好處不擔責任的事。
銀子沒了，禮物買不成了，丁朝宗在附近溜達一圈，待心情平復后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