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羨鴛鴦不羨仙
“哥哥,你去哪兒了,怎麼不叫上我?”開門的海棠一通埋怨。
大院就她一個孩子,玩在一處的只有發哥和花姐,花姐還不怎麼理人,難免寂寞。丁朝宗剛落屋,她願意黏他。
發哥老老實實倚在小主人身旁,瞅着貌似少爺的傢伙。因為全家對此人的接納,它不得不改變態度。
“海棠,等會吃完飯,帶你去找鄒家大小姐。”丁朝宗知道小姑娘刁蠻,趕忙轉移話題。
初來乍到,鄒家門朝哪開都不知道,有個不更事的妹妹支應,真是方便了許多。
“太好了,吃完飯找鄒霖姐姐玩!”小姑娘歡呼雀躍。
發哥也激動得搖着尾巴“嗷嗷”叫,又是蹦高高又是打轉轉,比小主人還興奮。
在院裏就能聞到羊肉的香氣,丁朝宗肚子“咕咕”亂叫。也難怪,從昨晚到現在,除了一塊壓縮餅乾和幾片麻葉,就沒正經吃過東西。
“開飯嘍!”丁芳在廚房門口喊。
四個大人各據八仙桌的一方,海棠坐在母親旁邊,發哥和花姐在桌腿人腿間竄來竄去。
自商周以來的分餐到宋代宣告終結,共餐成為主流。和分餐比,共餐更熱鬧,更喜慶,更溫情,為宋及以後的人民群眾喜聞樂見。
共餐也有缺點,就是易於傳播幽門螺旋桿菌,而幽門螺旋桿菌一旦肆虐,會引起胃病甚至胃癌。有機會要教他們使用公筷才行。丁朝宗尋思。
每人先盛了一碗湯,這湯不簡單:羊肉切塊進鍋加水淹沒,大火燉開小火慢熬,最後僅得乳白色的小半鍋。除了鹽沒放任何佐料,盛到碗裏才撒了蔥花和香菜末。
“這孩子,慢點,當心燙着!”丁芳制止住急不可耐的女兒,望向侄子,“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姑姑說得對,熱湯,還有熱茶,一定要等它沒那麼燙時再喝,否則容易灼傷消化道引起潰瘍,而消化道反覆潰瘍容易引起癌變。”丁朝宗接着丁芳的話題講了一段。
眾人聽得似懂非懂,都在心裏感嘆,少爺這水平怕是要趕上醫館的大夫啦,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這種久煮的肉湯雖然味美,但脂肪和嘌呤含量非常高,痛風病人一碗下去就可能滿地打滾。管家杜山雖一瘸一拐卻不似痛風,丁朝宗沒提這茬。
他端起碗吹了吹,小心啜上兩口。
湯色濃郁,湯味醇厚,可惜少了一味料——油潑辣子。想想吧,乳白的羊湯,上面浮着青白的蔥花碧綠的香菜末,再配上鮮紅的油潑辣子,那畫面該有多美。
喝羊湯不加辣子,就像大年夜不放炮竹,不影響大局,但肯定缺點意思。沒辦法,辣椒原產於墨西哥,明代才傳入華夏,這時候聞所未聞。
“味道怎麼樣?”丁芳追問。
“nice!”丁朝宗脫口而出。
“奈斯,”丁芳一臉懵望着侄子,“啥意思?”
“就是,”丁朝宗沉吟片刻,“就是不羨鴛鴦不羨仙。”
丁芳更懵了。
“此湯鮮美醇厚,飲之回味無窮,身心舒坦,不羨慕出雙入對的鴛鴦,也不羨慕天上的神仙——不羨鴛鴦不羨仙。”
原句來自初唐四傑之一盧照鄰《長安古意》裏的“願作鴛鴦不羨仙”,被丁朝宗臨時抓壯丁,修改後倒也合用。
“瞧瞧咱家少爺,”丁芳望向嫂子,“喝碗湯都能想出這麼好的句子,有才吧?”
丁余氏笑而不語。
“你說呢,老杜?”
“少爺有才。”
“我覺得吧,”丁芳借題發揮,“少爺還是應該考科舉,大好才華爛在肚裏忒可惜。”
丁朝宗卻不好接腔。
他“985”大學生一枚,算得上學霸,因為熟讀唐詩宋詞,也能掉幾句書袋,可考科舉卻非易事。因為科舉考的是詩詞歌賦策論,不是數理化;考的是文章功底,不是機械原理。
連毛筆字都寫不好,怎麼考?
尷尬時刻,海棠替他解了圍:“子曰:食不語,寢不言。娘,你做到沒有?”
“這孩子,除了知道吃和睡,還知道管為娘我了!”丁芳似嗔還喜,起身去到灶台,“得得得,我來下麵條。”
“有才!”丁朝宗悄悄沖海棠豎起大拇指。
“下回除了考《三字經》,也可以考《論語》。”小姑娘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告訴你們吧,”丁芳手上忙活,嘴不識閑,“當年在大名府,只要聽說成家嫂子做羊肉面,隊伍上的弟兄就呼啦啦全來了,是不是呀老杜?”
杜山點頭,證明確有其事。
“打牙祭數老杜最積極,不過也不白吃,每回都幫着幹活,他的手藝就是那時候練成的。嫂子,過完年咱們開個飯館吧,就賣羊肉面,老杜擀麵,我煮麵,你收錢,咋樣?”
丁余氏知道小姑尋開心,笑笑沒接腔。
“娘,我爹啥時候回來呀?”海棠沒頭沒腦插一句。
“別著急!”丁芳勉強笑笑,“他呀,等打跑了壞蛋就回來。”
“杜伯怎麼不去把我爹換回來?”小姑娘倒不客氣。
“杜伯打仗受過傷,行動不便,不然也會和你爹一樣駐守邊關。”
丁朝宗表面不動聲色,內心肅然起敬:沉默寡言步履蹣跚的大叔,卻是沙場鏖戰為國流血的漢子。
“壞蛋啥時候能打跑呀,我爹再不回來我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
丁芳眼圈紅了:女兒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懂事,她爹的事還能瞞多久?
廚房瞬間沉寂下來。
杜山拿來幾頭蒜,問海棠:“你吃不吃?”
小姑娘連連擺手:“蒜太辣,我現在還小,不能吃。”
“長大以後吃不吃?”
“不知道!”
這樣一打岔,海棠就把她爹的事忘在腦後了。
杜山每人面前擱頭蒜,唯獨沒給丁朝宗。
如此看來,丁家少爺是不吃這玩意的。可丁朝宗愛吃。有句話是這樣的:“世上最好的是飯,飯里最好的是面,面里最好的就是那一瓣蒜。”非常精闢,他非常認同。
“杜伯,我也要!”年輕人果斷伸手。
“你,也吃蒜了?”丁余氏頗感意外。
“外面飲食艱苦,飯菜難以下咽,一來二去就吃上了,現在沒它還不行了。”倒也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