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韓府夜宴
清早一場鬥毆,靳一川肺癆再次複發,“不得已”,又去了張氏醫館。
張大夫給他號脈,張嫣端了茶水來,見靳爺腰間掛着她繡的荷包,心意滿足,樂呆了,拿着茶壺的手不自覺就移到了茶杯外,張大夫一“咳”,茶水更是灑到了墊席上,忙不迭地青蔥玉手擦了一番,尷尬地不知怎生是好。
爹爹看完病,張嫣照例送靳爺到門口,而後遠遠地看着他漸行漸遠。這一回靳一川怕是傷得有點重,剛走出幾步就輕咳了起來,咳的張嫣一陣揪心。他回過頭去,見張嫣蹙眉擔憂的樣子,不由得笑出聲來。張嫣方知,原來方才那陣“咳”,是假的。她柳腰一折,轉身回了屋。
靳一川見她回去了,這才真的咳了起來,忙嗅了嗅那荷包,舒緩了許多,於是,忍不住一嗅再嗅。正嗅的開心,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去,面色由晴轉陰。
他那個無賴般的大師兄又出現了。
三天,正好是第三天。
“一個流寇殺掉追他的錦衣衛然後冒名頂替的故事,就算過去再長時間,官府也一定還是會感興趣的。”
丁修說的起勁,靳一川聽得惱火。
兩個人你不服我,我鄙視你,互瞪着,對峙着。
忽然,沈煉捏着一百兩銀票隔在此二人之間,低聲警告道:“以後別再來找我三弟,拿了銀票就滾。”
丁修點着票子,樂呵道:“沒想到沈大人這麼有錢啊!”
“丁修,你的底細我查過,”沈煉沉聲道,“刀法再好,錦衣衛也能收拾你。”
丁修聽不得他人威脅,從來都是他這個無賴威脅別人,正待動手,一隊錦衣衛巡差從旁經過,丁修收了手,道了聲謝,就此別過。
原來二哥什麼都知道?靳一川正待解釋,沈煉道:“咱們是兄弟,你跟你師兄的事兒,我不問,銀票的事兒,你也別問我。”
倆人達成默契。來到大哥家,見朱百戶在那兒,據稱是韓大人設席,指名他們兄弟三人務必到場。
夜未深,熱鬧繁華的長街還在熱鬧着。三人並肩行走在來往的布衣行人中,不當差,又是舉步赴宴的路上,倍感放鬆。盧劍星道:“二弟,有事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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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你說什麼呢大哥。”沈煉道。
“自打回到京城,有些事情就不對,”盧劍星終於說出連日來的疑惑,他道,“我在想,客棧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沈煉非有意相瞞,有些事,真的不能說,與其大家一起承受這秘密帶來的壓力,不如他一力承擔。他道:“大哥,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還有一川的事,問心無愧。”
“我信你。”盧劍星不再多問。
三人到時,天色已暗。銅柱子旁邊都設有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台,早早點起了兒臂粗的蠟燭,燭中摻着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
首輔韓大人、提督趙公公到了,眾人行禮,得了準兒后再行落座。
韓大人招呼剛立了大功的盧劍星同桌,盧劍星自覺身份不符婉拒,韓大人再次相邀,趙靖忠也道盧劍星理應上座,同行的鎮撫大人命人奉上百戶官服,“盧大人,恭喜”,韓曠道,“明兒一早你就是朝廷的正選六品武官,自然有資格坐到這桌兒來。”
“是,謝大人!”盧劍星雙手接過官服,正待上前,又聽趙靖忠道:“你們說好笑不好笑,盧大人其實心裏着急的很,他今兒白天還給了朱百戶三百兩銀子,方便上下活動,簡直是多此一舉嘛!”說罷一堂鬨笑。沈煉惡狠狠地瞪了隔座兒的朱百戶一眼。他雖心思縝密,但尚存正氣之人終究敵不過徹頭徹尾的小人,他攢緊了拳頭,忍下這口悶氣。
盧劍星實不知究竟怎麼一回事,什麼三百兩銀子,他上哪兒去尋三百兩銀子?他看了一眼朱百戶,又尋着朱百戶的視線看向沈煉,幾個轉圜間,各人神情異態韓曠一併收盡眼底。
“盧大人莫見怪,”待盧劍星落了座,趙靖忠道,“今天的客都是自己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盧劍星低頭稱是,不料趙靖忠又道:“朱百戶說要調你們去南京。我看南京就不要去了,朝廷急着用人,你們兄弟——還是留下為好。”
南京?這又是怎麼一回事?盧劍星實不知作何對答。
幸甚韓曠接道:“我這兒的菜清談,所以特意選了一出《林沖夜奔》,給各位助助興!”
這齣戲說的是禁軍教頭林沖剛直不阿,得罪了高俅,高俅的兒子又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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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林沖的老婆,圖謀霸佔,於是父子二人設計陷害林沖,將他刺配滄州牢城充軍,看守大軍草料場,後來又派陸謙火燒草料場,置他於死地。林沖連夜投奔柴進,後來聽到朝廷派遣徐寧帶兵追捕,於是在柴進的推介下,冒着大雪連夜投奔梁山。
只見那台上武生頭戴黑素羅帽,身穿青箭衣,腰掛綠鯊魚皮寶劍,足蹬薄底快靴,說白淋漓激昂,打戲剛勁利落,很是驚艷。大多數人看武生戲,習慣為帥氣的唱念做打翻叫好,但這位末路英雄不同,內心的無奈和痛苦,才是重頭戲。眼神不能散,始終跟着雲手走,整齣戲就是林沖一個人在戰鬥。盧劍星、沈煉都是滿腹心事,再好的戲也看不下去。盧劍星百惑莫解,不得不疑心到二弟身上。而沈煉此刻,卻在盤算着“夜奔”的事兒。
席間,韓曠似順口提了句:“對了盧大人,你那三百兩……哪來的?”
盧劍星也不知那三百兩哪來的,有口難言。韓曠只道是“黑錢”羞於出口,寬慰道:“盧大人,你們殺了魏忠賢,帶回他十幾車的金銀財寶,錦衣衛上交之前給自己留點兒‘私貨’也是常有的事。這點兒道理……我明白。”盧劍星欲張口辯解,話到嘴邊,竟又無從辯解。韓曠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你本不必花這筆冤枉錢,這個百戶,本來就應該是你的。”盧劍星本沒做錯什麼,一直以來,他都認為以他在錦衣衛這十幾年來立下的功績,百戶之位理應是他的。這回子竟莫名地心虛了起來。
韓曠站起身來,面對着眾人,正襟道:“三天之後,開棺驗屍!一旦驗明魏忠賢的正身,皇上即詔告天下,宣佈……閹黨覆滅!”
說完,眾人舉杯,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人人心懷鬼胎,彼此之間不過寒暄敷衍。
“大人,”盧劍星心中惶惶,低聲問道,“燒成這樣,還能驗嗎?”
韓曠亦側耳道:“魏閹長期服用仙丹,骨頭裏總能驗出點兒什麼。再說這開棺驗屍的事兒多半都是走個過場。”
聽了這話,盧劍星稍感心安。
殊不知,他的一切細微表情變化,都落在了權臣韓曠的眼裏。
整個錦衣衛盡人皆知盧劍星想當百戶都想瘋了。明日升遷,得償夙願,這人不喜反憂,令人不得不生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