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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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轟——”
遠方傳來了地震般的轟鳴,大地在顫抖,天空在搖晃。幾乎是頃刻間,小白所見到的世界一下子換了模樣。
“嗚啊!!”
有人在尖叫。小白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他看到一名男子的胸膛中有一抹金色在有規律地鼓動,彷彿那其中蘊含某種異樣的生命。拜賜於他的異狀,周圍的人紛紛停下腳步,看向彼此。他們的臉上紛紛露出了或驚愕或獃滯的表情。因為在他們的身體之中,也有那一抹令人心悸的金色浮現。
一下、兩下。
有人的胸膛破了個洞。
一下、兩下。
有人從頭頂開始融化。
一下、兩下。
有人驚恐地尖叫,有人極力地想要伸出手觸碰眼前的家人或朋友,但在指尖交觸前的一瞬間,他們便化作黃金的灰塵隨風四散。
一對情侶,在看到彼此身上蔓延着詭異的黃金時,沒有選擇遺棄對方,而是義無反顧地抱緊對方、親吻彼此。
然後雙雙化作黃金。
一位背後生出黃金羽翼的母親,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蹣跚前進。她懷裏抱着一個襁褓,朝天大聲哭嚎着,“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隨後,母子二人雙雙化作黃金。
一位當屠夫的老伯看到自己佈滿皺紋的手,便利落地操起屠刀。只是手起刀落之後的手腕,並沒有血液流出,倒是黃金的液體汩汩而下。
過後,老伯嘆了口氣,他抬起頭仰望夕陽,閉上了眼。
化作了黃金。
儘管方式不同,但所有人都毫無例外地、如一趨同地化作黃金,化作那彷彿具備生命的黃金。
“這是怎麼回事……”
方才還沉浸在夕陽美景的小白額頭滲出冷汗,他連忙查看自己的身體,但卻並沒有發現那異樣的黃金在自己的身體上出現。他轉過頭四下張望,眼神迅速地掃過人群。很快,他便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某種規律。
大概是以他腳踩的地方為分界線,在他身前的人無一例外,全部都染上了那詭異的金色,而站在他身後的,沒有一個人的身體染上那詭異的金色。
那簡直,就好像有一道分界線以他為基點向後延申。
小白猛地抬頭看向天空,他發現原本赤金色的夕陽如今煉成了純凈的黃金色,且體積膨脹到原來的三四十倍。原本寄於天空一隅的夕陽,如今竟幾乎佔據了天空的大半,與此同時,他發現夕陽的黃金色與潛藏在人們身上的黃金色是完全一致的色彩,都是純凈到不含一絲雜質的金色。
“喂,這裏是‘北極星’,於大學集會前觀測到‘夕陽’,推測為S級。正在準備撤離。”
“收到,這就去與‘艾麗絲’匯合。通訊完畢。”
忽然,那渾厚的聲音再度響起,只是那聲音當中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和氣,取而代之的是冷靜的果決。小白驚訝地回頭,他發現那正是剛才招待過自己的魁梧老闆,現在他挺直了腰板,小白這回只能看見他的腹部,連胸膛也看不到了。
然而下一秒,那道魁梧的身影便利落地消失在視線當中,動作之快讓小白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
“嘶哈!!!”
忽然,一聲金屬質感的嘶吼自遠方傳來,小白本能地捂緊耳朵,否則下場就會像那些耳膜破裂的人一樣倒在地上。伴隨着那聲嘶吼的,還有源源不斷的震撼,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迫近。
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白直起腰來看向遠處,目光所及之處,除了低低高高的建築之外,便只剩下參天般的銀色反光。
“那是……鏡子嗎?”
小白被那陣銀白色的反光晃得睜不開眼,然而下一秒,金屬的嘶吼再次響起。
“嘶哈!!!”
“唔!”
小白連忙蹲在地上,他用力捂緊自己的耳朵,努力不讓那足以損壞聽力的巨響傳入耳膜。好在令人顫抖的巨響只持續了幾秒,小白再度站了起來,然而這時他發現天空忽然黑了下來。
多虧了這忽如其來的變天,小白才真正看清了眼前那一抹銀白色究竟是什麼東西。
那是死神的顏色。
它們成群結隊,踏破了無數房屋,自地平線遠端紛至沓來。
小白髮現,這些巨械身材高大,如高樓般聳立。結構上大多都是以纖長的四足支撐着碩大的軀身。當然那所謂的纖長是相對龐大笨重的軀體而言的,實則每一條腿都堪比千年古樹的腰身。在他們笨重的軀體之上,一個個都長着猙獰而千奇百怪的頭部,單看它們的頭會有種錯覺,以為那是什麼猛獸,只是無法形容那到底是什麼物種。不過銀白的機身輔之猩紅的雙眼,是它們的共同特徵。
也正是目睹了這一高大的存在,小白才知道不是天空忽然變天了,而是它們出現,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轟!”
等到小白回過神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一隻羚羊模樣的高大機械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右側。小白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抬起了一隻腳,正在朝他的方位踩下。
“發什麼呆!”
一隻手拽着自己飛速後退。
“轟!”
一時間粉塵四散,磚石傾塌。
小白坐了起來,抖掉了撲在自己身上的灰塵,回頭看向自己剛才所處的地方,那裏已經被踩出一個隕石大小的坑洞了。如果剛才他還在那裏的話,怕不是直接被碾成肉泥。
“真麻煩。”
忽然,身後響起一道銀鈴般的女聲,以及那女孩起身時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他回頭去看,卻看到一件和雪糕店老闆同樣質地和做工的罩袍。那是一個纖細的背影,一頭鮮艷明亮的紅色長發如瀑布披下。
再一望去,那女孩已經走遠。
連句謝謝都來不及說啊……
小白在內心裏輕嘆了一句,旋即便將注意力從那女孩身上移開。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去確認。
他的家人。
小白翻過磚瓦堆積的小山,出門便看到了剛才踏向自己的銀白羚羊。只見它朝着一個方向緩慢地前進,小白辨認了一下它朝往的方向,不禁瞪圓了眼球。
那正是自己學校的方向!
他的家人還在學校裏面!
一想到這,小白心裏咯噔一聲,他連忙翻過更多的磚石瓦礫,跟在那巨大的羚羊後面。
一路上他小心地避開了染上黃金的人群,盡量挑選人少的小路前行。只是這個速度實在是跟不上羚羊的速度,它雖然看起來十分緩慢,但它每跨出一步都需要小白拼盡全力地才能跟得上。再加上人流擁擠,只有他一個人在逆着人群的方向前進,這樣一來速度就更慢了。
“啊煩死了!”
小白忍不住咒罵了一句。然而下一秒他便看到有一座矮牆可供他踩在上面行走,小白粗略地衡量了一下矮牆的方向,覺得和學校的方向大致相似,於是他心一橫,擠開人群便沖了過去。
走到矮牆面前,他發現一個被巨械踩崩的缺口,於是連忙爬了上去。爬上矮牆之後,小白髮現這道矮牆雖然不是很寬闊,但已經足夠他一人小跑着前進了,而且走在上面的話,視野要比在下面來得更好。於是小白攢着步子,屏足了氣一路前進。
雖然離羚羊仍有不短的距離,但已經比擠在下面來得快多了,而且矮牆與矮牆之間還有更近的小路可以走。小白心頭的焦躁稍微緩解了一些,也正是因為這片刻的空當,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剛才見到的那些身罹黃金的人們,在“成為黃金”死去的時候,會在地面上留下或是灰塵或是熔金或是碎塊之類的純凈黃金。然而就在小白的注意力轉向巨大機械的那段時間以後,這些純凈的黃金紛紛消失不見。不是被人為掃除了那麼簡單,而是像根本沒存在過一樣,一丁點痕迹都沒能留下來。
看到這裏,小白皺緊了眉頭。
不過他現在沒有餘力糾結這些東西了,他現在踩在矮牆上,已經能夠看見校門口了。
此外,幾乎剛才見到的所有的巨械,包括他一直追逐的那隻羚羊巨械,統統圍在校園牆外,猩紅的機械雙目虎視眈眈地盯着校園內部。
難道剛才這些巨型機械的出現,是為了“驅趕”?
還是“堵截”?
來不及多想,小白牟了一股勁,他翻下矮牆,全力地沖向學校門口。
然而下一秒,他便停住了腳步。
因為校園裏面,也蔓延着鋪天蓋地的黃金。
看那黃金的密度和純度,也可以說,這場黃金的災變,似乎是以這裏為原爆點而向四周輻射的。
“小白!”
忽然,母親的哀嚎叫醒了佇在原地的小白。小白猛地抬頭,發現自己的爸媽就在校門口裏面的位置。
他看到,母親膝蓋以下的腿,已經熔成了燦爛的黃金。站在她旁邊的父親,半邊顱骨像是遭受某種重擊,骨縫中沒有血液流出,而是滲着可怖的黃金。
他的懷裏,抱着已經昏迷過去的妹妹。
“爸!媽!”
小白大吼一聲,他正要衝向他的家人,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
“不能再往前走了!”
回頭一看,那是一道偉岸的身軀,他抬起頭只能看到男人魁梧的胸膛。
那渾厚的聲音,那熟悉的罩袍。
是那個買雪糕的老闆。
“對!小白!不要過來!”
父親用盡全力朝他大吼着,連母親也揮舞着雙臂,示意他不要過來。
“放開我!”小白想要掙脫男人的手,但他的力量比起男人實在是差了太多。
“你會死的!不要過去!”
男人朝他沉聲說道,然而此時的小白已經什麼也聽不進去了,自己的家人變成這般模樣,他卻叫自己不準過去?這是什麼道理?
“小白!不要過來!”
父親的聲音再度傳到了小白的耳朵里。
他扭頭看向父親,看到父親臉頰上的淚水在夕陽的照耀下,被映成了璀璨的金色。
那正是此時此刻他最痛恨的顏色。
“照顧好你妹妹!!”
母親撕心裂肺的吼叫從那邊傳來。小白抬頭,同樣的淚水掛在母親的臉上,也掛在他的臉上。
不知何時,自己也落下了淚水。
淚水朦朧間,他看到父親拼盡全力的助跑,朝自己的方向扔來了一個稚嫩的身體。
原來父親的力氣有那麼大嗎?
他記得平常的父親連擰螺絲都會漲紅臉。
可為什麼,將自己的孩子扔往生的彼岸時,他卻擁有着比任何人都強大的力量呢?
不知道,此時的他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想要伸手去接,但是卻被男人死死地鉗制住。他撕心裂肺地大吼,看着自己的妹妹慢慢下墜,慢慢下墜。
即便用上了全身的力氣,父親的力量依舊僅限於此。被高高揚起的妹妹終究只能飛到他身前半米的距離,而這半米無比漫長,似在天邊。
“艾麗絲!”身後的男人大吼一聲。
下一秒,小白看到一道紅色的倩影飛快地竄了出去,只見她輕輕一跳,優雅地接住了墜落的妹妹。
緊接着,他看到已經無法站立的父親和跪在原地的母親,兩張滿是淚水的臉上,佈滿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隨後,那隻熟悉的羚羊巨械似乎發現了陳父陳母的騷動,它盯准二人,張開了它的機械巨口。
“不!!!”
那兩張純粹的笑臉,被銀白的機械一口吞沒。
小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沒時間了。”身後的男人如是說道。
“是啊。”
他聽到了女孩銀鈴般的聲音。
“我們得撤了,打暈他吧。”男人說道。
“就不能放下不管?”
“不能。”
“好吧,真麻煩啊。”
他聽到了同樣的話,以及同樣的嘆息。
“不!不!放開我!”
察覺到男女二人的用意的小白,朝他們大吼大叫,他想要回去,想要從那隻可憎的羚羊口裏奪回自己的家人。
“按住他。”
但女孩無情的聲音響起,他感到一絲沒來由的心悸。
“別亂動,就一下,不會疼到哪去的。”
這是狂躁的小白被打昏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