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等到日頭緩緩沉入毒藏海的懷抱時，嵐野道上的眾人再也聽不見那些要人性命的聲音了。人群終於放鬆下來了，這一點從他們放緩的步伐可以看出來，這段路走得緩慢沉重，黑夜因此變得無比漫長。帶着貨物的人族和半妖開始整理自己的行裝，貨物大半還全的基本上都是干這行時間久的，新入行的大多損失了不少貨物，逃命的時候顧不上，現在想起來都是懊悔，明顯稀疏了的人群一時愁緒更濃。

祁歡口中的血腥味還在，幸好沒有傷到它好不容易穩固下來的妖識，五髒的傷雖然棘手但遠沒有傷了妖識要命。祁歡望着不再人擠人的嵐野道，用自己那雙冰涼蒼白的手搓了幾下臉，她現在是真的有些累了，嵐野道大逃亡的疲憊無措、下落不明的黃鉞和生機全無的嵐西在夜裏一齊壓了過來，祁歡不願細想，胡亂把一堆煩心事推開，一心想着先找到黃鉞。

提到找人，祁歡又想起了方迷，這個半迷晰精（雖然實力低微）熟悉塵世，在嵐野道上提醒了自己，證明了自己的作用，祁歡想着先找找她，這樣找起來黃鉞也算是有個得力的幫手。

按照人族的審美，方迷是個站在人群中光芒擋都擋不住的嫵媚大美女，部分原因是因為方迷身上迷晰的血統，也有部分原因是她祖上和人族通婚的時候選的凈是些皮相好的人族青年。

問題是，祁歡的審美是嵐西式的，講求一個“形肖自然”,簡單地說就是你的人形要對標你的原型，比如當康妖求強壯的體格、繽紛的色彩；尾孺妖求眼神明亮、身段柔軟；華皚精求四肢纖長、面帶寒霜......而且嵐西的妖精欣賞的是人皮下的妖精身，老榕樹迷戀祁歡她媽的一千零一個原因中就有一條是祁域那趕上五個榕樹身粗、堅韌有力的原型，當年配上祁域一身黑亮的蛟鱗，老榕樹一顆少男心直接淪陷。

所以被嵐西老榕樹養大的祁歡，看見的是與世人迥然不同的方迷。方迷的原型在祁歡眼裏委實是不太出彩。

當然祁歡的原型也算不上百里挑一，從小隻有一個可供對比對象的祁歡也知道自己的原型只能說是一般。混了人族血的半拉黑蛟，原型只有她母親的一半大小，修行了二三十年也沒見長粗半寸，鱗片是一種泛灰的黑色，只有蛟首處有些黑鱗隨了她母親。

不得不說祁歡來到塵世后的眼睛一直備受摧殘，所以現在她對自己的原型多了一分寬容。

因為還在嵐野道上，祁歡還不太敢用妖識追蹤方迷，再來一次海水深淵她的五臟可能直接碎成沫了。

所幸祁歡跟死透了的葉陽是發小，葉陽這個人探索欲十足，研究和手工技能點滿，在葉陽丟給祁歡和黃鉞葉子項鏈之前，他有幾個實驗版本，功能以追蹤為原點向各個方向無限延伸，祁歡和黃鉞被葉陽慣壞了，這些東西葉陽淘汰了，就是他倆的玩具。

祁歡從她堆放的頗有秩序的儲物袋裏掏出了半把粉色的葉子，那葉子是葉陽煉製過的，包括那個儲物袋也是葉陽煉製的，葉陽算得上是妖精的異類了，要不是這個儲物袋，祁歡只能把自己一堆物資堆在山洞裏。

這把粉色的葉子會追蹤特定種類的妖精，方迷的妖精血脈稀薄，嵐野道上還有不少混血，祁歡這才拿了半把出來追蹤迷晰精，希望方迷不要消耗自己的法器。

這半把細碎的葉子撒了出去，像是粉色林蝶群落飛行的軌跡沿着嵐野道向對岸的塵世過去，還有一些落入了骨血壘成的嵐野道上——有迷晰精死在了嵐野道上。

祁歡又往嘴裏塞了兩顆依血果，在寒氣翻湧的夜裏希望方迷沒有死。

再長的路都有盡頭，等到陽光擦開了天幕，祁歡左腳離開了嵐野道，右腳也談不上什麼眷戀。

還沒等祁歡去看那些漸淡的粉色痕迹，她就聽見了含着笑意的聲音，“小郎君讓我好等，”祁歡側了側腦袋，就看見了倚在標記潮汐的大石頭上編辮子方迷，“幸好咱兩人都活着。”

祁歡這時也有些喜悅，總算是有一件事順利了，於是她也樂得和方迷多說兩句，“等了多久？”

“奴家頭髮還沒梳攏，也就比小郎君早到了一刻鐘。”方迷手上動作快得很，說話間那頭有些發黃的茂密頭髮就被她變成了一個大辮子，“小郎君可是嚇到了？這嵐野道每次都要了不少人的姓名。”

祁歡看着被方迷隨手撇開、垂在腰間的辮子，答道“嵐野道古怪之處甚多，死在上頭的人不少，”祁歡頓了頓，“我只管尋人，其餘一概不管。”

方迷像是一心一意為著祁歡尋人大計着想，“小郎君說的是，只是在嵐野道上這段日子，你都沒吃什麼東西，不如去吃點東西”見祁歡意動方迷又接著說“正巧往北走上半刻鐘有家酒肆，往來的人大都在裏面歇腳，說不定裏面有黃鸝的消息。”

雖不知道酒肆是什麼，但祁歡猜應該和十一站差不多，況且從她踏上岸就沒感覺到精華，換句話說這地方根本沒有能讓她抓過來剝皮烤着吃的妖獸。

方迷說得句句在理，祁歡也就沒有反對，方迷就引着祁歡往酒肆去了。

方迷說得沒錯，那酒肆停着許多人，人族佔多，夾雜着些混着微弱妖精血脈的半妖，大多都在忙着整理貨物，祁歡隱約知道這些東西和她給十一娘的東西用處都差不多——換錢，祁歡雖說見慣了妖獸、草木和各種奇石，但她自覺被十一娘騙了錢，現在覺得自己身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值錢的很。雖說祁歡不是龍，但她喜歡搜集的癖好根植本性，加上商品交換的刺激，她覺醒了愛財的天賦。

吝嗇的祁歡想着自己能掙多少錢，暫時把黃鉞忘在了腦後。方迷領着祁歡坐了下來，小二挪了過來懶洋洋地問“二位吃點什麼？”

“我要一份白飯上面厚厚地澆上紅石燴海魚，再來一盤涼拌海帶，小郎君你吃些什麼？”方迷把祁歡從金錢幻想中喚醒，“跟你吃一樣的，”祁歡對吃的沒什麼要求，再說她也不知道這裏賣些什麼。

方迷見祁歡又陷入沉思扔給小二一塊元石，“再來一盤油爆翅獸根，告訴你們家老闆給我上兩杯綿酒，用涼石冰好了送過來。”

小二把元石揣好，往後廚去了，祁歡從躺在元石堆里的美夢中醒來，見小二走了，方迷抽出一雙筷子用絹布細細擦着。

“嵐野道十年一開，他們就帶這些東西出來？”祁歡耳朵留意着店裏的消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郎君，這些東西在這自然是賣不上價錢，”方迷指了指門外，“妖南臨近冼州的地方多半都是人妖混血，但妖獸、一些草木一點沒長在這處，全在冼州的大山裡，帶着妖族血脈越往北越不好混，但這些東西越往北越值錢，等到這些貨運到諜北港，走水路去北都，倒賣的貨商馬上富得流油。”

方迷把擦好的筷子遞給祁歡，又抽出了一雙接着擦，“不過這幫人”她下巴抬了抬，“也就拿個三成，掙得都是賣命錢。不過點春城來的那些半妖可不算，他們也是被欺負狠了，嵐野道兩頭設點，有專門運貨的半妖，還有船隊，南都還有據點，一分錢也不讓買辦轉了去。”

祁歡聽着這些覺得新鮮，又暗暗記下點春城有大量半妖，說不定自己治傷可以去那兒。

“點春城的半妖不把貨賣去北都？”

“他們倒是想，”方迷怪笑了一聲，小二來把涼拌海帶放下來，“妖北是另外一幫人管事，他們別說半妖了，帶妖精血脈的入了境，不論良善格殺勿論。雖說妖南那些人也歧視妖精，不過已經寬鬆許多了。說起來妖南妖北這些年也沒少打，我進嵐野道之前聽說碩親王世女要來諜北港視察新建成的海戰船，妖北的朝廷也在練兵，依我看妖南妖北遲早要統一，我私心還是想要妖南滅了妖北，至少我們這些混血還能喘口氣。”

說話間小二已經把菜上全了，祁歡長在山裏，海魚和海帶見的都少，但是翅獸和紅石她都能認得出來，至於白飯，她更是第一次見，好歹她會用筷子，照着方迷的樣子把蓋飯送進嘴裏。

入口覺得彈滑微甜，混着紅石的汁液還有一種清香，她愛上了米飯。祁歡又嘗了嘗海魚，覺得跟她吃過的魚沒太大差別，倒是海帶爽口些。翅獸根也不知道怎麼做的，比她亂加東西胡亂烤過的翅獸肉好吃多了。

飯和菜分量都是足的，祁歡這時候覺得人族的食物比她以前吃過的東西好吃多了，尤其是不是自己花錢，吃起來更是開心得緊。

不過她的耳朵也沒歇着，留意着那些消息，確實沒有黃鸝鳥的消息，跟妖精相關的消息除了妖南妖北也沒什麼別的了，倒是有一條，說點春城的隊伍收了幾個嵐野道出來的妖精。

祁歡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黃鉞在不在那幾個妖精里，就聽見一道爽朗粗獷的男聲，“方迷，你這是從哪拐來的小妹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