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祁歡不是唯一感受到用來搭橋的死氣不夠的妖,事實上就在祁歡不知所措的時候,其他半妖已經開始把自己身邊的人族扔到深淵裏。

這當然會引起人族的不滿,人群里傳來了制止的聲音,伴隨着那些下墜者的尖叫鑽進了祁歡的妖識里。

可是人族裏寥寥幾聲制止聲消失了,有的是被身邊經驗豐富的人喝斷,有的則是明白了這些看上去跟他們長得很像的半妖根本沒有把他們區分開,被扔下去搭橋的是誰對半妖根本無所謂,他們只要死氣。

祁歡隨便抓了幾個身邊的人族,把他們扔了下去,祁歡有些擔心這些人夠不夠,她頂着深淵的壓力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到頭。她知道這深淵有古怪,估摸着架在深淵上頭的死氣路看是看不到頭的,只能一直走。

不知道扔下去了多少人族,半妖們感覺到自己腳下堅實了,於是獻祭人族的儀式暫時結束了。

抽抽噎噎的哭聲在身後的人組隊伍中爆發出來,像是一場遲來的哀悼,也像是逃過一劫的宣洩。

祁歡不知道人族能用眼淚表達多少情感,她現在全力對抗着深淵的壓力,妖識里的河水開始劇烈的翻騰,衝擊着亂石嶙峋的河岸。

那些哭聲漸漸變得細碎,但就是揮之不去,他們侵入祁歡的妖識。祁歡起先沒有在意,然而這些聲音又開始變得雜亂,像是無數人在哭,有些歇斯底里,又充斥着絕望。祁歡這才意識到不對勁,這根本不是她身後那些人族的哭聲。

祁歡連忙收了自己的妖識,隨後就是一股腥甜翻了上來,祁歡把這口血咽了下去,她現在只能靠着自己這身皮肉扛着。

那些聲音像是不甘心,它們就像是嵐西水底蟄伏着的代蜚精,生來就是為了拖東西下水跟它們一起在黑暗裏腐爛。那些聲音在祁歡的身邊糾纏着,不止是祁歡,那些半妖都是它們的獵物,有的半妖像祁歡一樣發現事情不對勁,直接撤了妖力和妖識,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扛着。

但還是有半妖中了招,祁歡眼見它們的軀幹越來越漲,祁歡對斜乳獸皮延展性有了直觀的認識,她前邊的斜乳妖的人形軀殼漲到他的四肢和五官像是描繪在他軀幹上的時候,才在祁歡眼前爆開。

其他半妖皮膚的延展性各有千秋,但人族的接受度也是有閾值的,祁歡那靈敏到該死的五感清晰的感受到了在她身後的人族隊伍中接二連三的嘔吐聲和尖叫聲。

那些撤了妖力妖識的半妖也不好受,祁歡可以聽得見自己骨骼和肌肉擠壓彼此的聲音,有幾個半妖直接被深淵無形的壓力擠壓成了肉醬,也算是殊途同歸。

嵐野道是一條對人和妖精都不友好的道路,祁歡現在深有體會。

而把這種不友好推向**的是緩緩出現在深淵海水壁上的一雙雙形態各異的眼睛,有人族的,有妖的,有精的,這些眼睛有的空洞無神,有的佈滿血絲,有的骨碌碌地轉着,但無一例外,它們鑲嵌在海水壁上的樣子稱得上是詭異至極。

詭異的眼睛和不絕於耳的哭聲讓行走在死氣橋上的人和半妖的生命和理智都搖搖欲墜,好像還嫌他們的麻煩不夠大一樣,祁歡又一次感受到自己腳下的死氣橋開始潰散,這個時候她慶幸自己剛才把那口血咽了下去,這才沒有在人族面前暴露自己受傷了。

因為那些從上了嵐野道就開始被半妖鉗制的人族、那些同伴被當做墊腳石的人族、那些被嵐野道嚇得嘔吐、尖叫、哭泣的人族,沒有一絲猶豫的將那些眼看着要撐不下去、嘴角掛着血的半妖(精)扔了下去。

那些哭聲像是被取悅到了,聲音變得更大了,裏面還摻雜着其他聲音,像是笑聲。祁歡上課不好好聽講,不然她就會知道這個不是笑聲,是鬼蠕的破殼聲,鬼蠕是種群居的妖獸,沒什麼攻擊力。

問題是鬼蠕是異鯨的主要食物,這種妖獸生於深海長成需要上千年,妖力深厚,性格暴虐。異鯨跟其他上古妖獸一樣在滅世后式微,世道艱難,誰又有這閑時間去記得一個已經消失不見的上古妖獸?

祁歡錯把鬼蠕破殼的聲音當成笑聲,她自然也不明白自己看見的那雙渾濁的綠色巨眼屬於剛剛醒來的異鯨。她真的被嚇到了,“這什麼鬼東西?”祁歡不禁嘟囔了出來,她旁邊那個哆嗦着耳朵的承天樹精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就看見一雙巨眼泛着幽幽、滲人的綠光,在海水壁后緩慢的移動,海水壁上的各式各樣的眼睛和那雙巨大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對長在深淵上的複眼,這個承天樹精恨不得把自己扎進祁歡的身上,可是他已經被嚇得四肢僵硬了,就連他精魄里的那顆小樹苗都蜷縮起了枝條。祁歡被他這麼一打岔,倒是回過了神,她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害怕了,只管細細去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毒藏海的海水沒有看上去那麼清澈,死氣凝結的嵐野道和走在上面的人像是這口渾濁不堪的魚缸里的一支水草,而在這口魚缸外面,透過那些討人厭的眼睛,祁歡看見一頭幾乎和海水融為一體的妖獸,它的背脊和腹部像是堅固的岩石,還有許多附着物,祁歡認出來裏面有兩截不知道為什麼栽在這妖獸身上的船體,這妖獸的腹部延伸出來三個咧嘴笑的小頭,這三個趕上祁歡人身大小的小頭的小隻是相對於那該死的妖獸來講的,那些頭凡是帶孔的地方都伸出了慘綠色長短不一的觸手徒勞地搜尋海水裏供他們果腹的東西。這妖獸雖說長得奇形怪狀了些,不過還是能瞧出來一個魚的輪廓,祁歡這才鬆了一口氣,總歸不是什麼超出她認知邊界太多的東西,她留意着那巨獸的動作,同時試圖在不把自己變成五十年黑蛟肉泥的前提下加快速度。

周圍的人沒有祁歡那麼敏銳的五感,也沒有承天樹精多看一眼的運氣,自然逃脫了被那倒霉東西恐嚇的命運。幸好是這異鯨自滅世后一直沉睡在這毒藏海海底的淤泥里,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它一概不知,它也不是這嵐野道的古怪之處,只不過是偶然被喚醒了的滅世餘孽,兼之睡了近兩千年,兩鰭僵勁不能動,五感緩慢重啟中,也就沒有發現在它嘴邊的豐盛大餐。

鬼蠕破殼的聲音觸動了異鯨的本能,它便在深淵附近遊動,期待着和它食物跨越千年的重逢。

眾所周知,好事多磨,對於異鯨來說,它親愛的食物破殼的聲音遠沒有往日洪亮,這說明數量還不夠它填飽自己下腹的三個副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異鯨稍稍恢復的五感告訴它現在的海水不是它長大時候的海水了,裏面一點精華都沒有了。如果異鯨的眼仁和眼白分明的話,祁歡將會看見它震驚的瞳孔,可惜它一雙渾濁不堪功能全失的眼睛沒有給祁歡發現的機會。

異鯨的三個副腦努力運作了片刻,決定繼續沉睡,畢竟維持異鯨生存的鬼蠕數量巨大,遠不是現在這些鬼蠕能夠滿足的。

就這樣,嵐野道上的人和半妖陰差陽錯地逃過一劫,隨着異鯨沉入淤泥,陷入沉睡,這場危機解除了。

祁歡發現妖獸消失了,便全心對付深淵的壓力,有半妖扛不住或是漲死或是變成肉泥,有的人族想要推半妖反被推下深淵的,總之這段路上死亡從未停止。

而海水壁上的眼睛也漸漸褪去,隨之而去的還有那些悲戚的哭聲。

祁歡感覺到壓力漸漸變小,她精神一震,知道這或許是深淵要過去了的預兆。

但她也拿不準,自己畢竟是第一次過嵐野道,方迷又不在身邊,經驗上是大大的不足。

祁歡闖入了一團霧氣中,她挑了挑眉,渾身戒備了起來,大概在什麼都看不見的霧氣中走了三丈遠,眾人便出了霧氣,腳下重新是堅實的土地,祁歡知道自己嵐野道過了大半。

“祁歡!小歡......”葉陽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祁歡沒有回頭,她知道葉陽死透了,一堆碎了的骨肉是發不出來這眷戀的聲音的。

但有人回頭了,於是祁歡看見她前面帶着或欣喜或驚恐或悲傷的臉像那個被嚇瘋了的走了回頭路的人族青年一樣融化了,這次她看的清楚,那些零落的血肉溶在土壤里,鑄成了嵐野道。

祁歡的身後傳來了算不上熟悉的聲音,“小寶!娘的小寶!”帶着和祁歡第一次聽見這聲音的悲戚不同的喜悅,不知道是因為驚喜還是疼痛,後半句已經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了,至少她死在重新見到孩子的喜悅中。

嵐野道是用恐懼、自私、貪婪、追悔莫及和美夢造的捕獸籠,也是用人和妖精的骨血累成的一條路。

祁歡沒有停下腳步,她還要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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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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