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祁歡不知道深淺，但是周圍的人可都知道這嵐野道發起瘋來是個什麼樣子，先是半妖們一個個面色陰沉，加快了步伐，人族看見這些半妖如此行事，便知大事不妙，恐懼像漣漪一樣從骷玉中心像四周盪去，剎那間就成了一場驚慌的海嘯。
一時間哭聲喊聲混成一片，方迷也顧不得了，她拽起祁歡的手腕，祁歡下意識去掙，卻見方迷疾言厲色，“郎君不論你修為有多強，這毒藏海都能把你吞了，快跟着我走！”
祁歡自遇見方迷，她不是一副柳媚花嬌的樣子，就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她這麼嚴肅，祁歡在妖精里算不得年紀大的，也就忍着不適，聽任方迷拽着她在人流妖浪里擠出一條路來。
眾人皆是往裏擠，祁歡抬眼看見的全是人的腦袋頂。慌亂間也有不少人被踐踏成泥，一時間血氣、潮氣、汗味和淡淡的死氣攪和在一起，味道很是不好聞。五感靈敏的祁歡這時候很不好受，她皺着眉撥開擋在她和方迷中間的兩個人族，虧得方迷這個迷晰精纏得緊，兩個半妖才沒散開。
“郎君千萬要抓住了！散開只往中間擠，不論發生什麼，千萬不要讓毒藏海的水碰到自己！”方迷恐怕祁歡聽不見，大聲吼道，祁歡的耳朵被這雷一般的喊聲震的痛苦不堪。祁歡不明白，這海水碰了自己又能如何？頂天一塊連皮帶肉被海水染了，舍了自己還能長。
虧得老天給她上一課，祁歡正疑惑的時候，那一副風平浪靜、海闊天空的海面生生裂出了一道大口子，活像是毒藏海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而嵐野道就是它的吸管，沒有別的，除了這豁大口子，毒藏海沒有別的變化，也就是這樣，才讓人遍體生寒，裂出來的大口子裏面漆黑一片，這片觸目驚心的黑色和淺藍色靜止不動的海面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讓在嵐野道上的祁歡產生了自己不過是天地間任人擺佈的螻蟻的想法，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一個，周圍罕見的安靜，像是時間靜止了一般。
直到一聲大吼敲碎了靜止，一個人族青年像是被活活嚇瘋了，往回程的方向跑，這一下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整個嵐野道上的人、妖、精全都開始瘋狂往前跑，祁歡也被方迷往前拖，祁歡扭頭看那個青年，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是往前跑，不是往後跑。
那個人族青年邊跑身上的肉邊往下掉，這才跑出去兩丈遠，就已經變成了半幅骨架，他現在失了神智，被嚇得只知道往回跑，可他也痛呀，於是一邊跑一邊痛嚎，聲聲凄厲，落下的肉祁歡看的真真的，落在地上直接化在土裏，有的沒來得及化進土裏就被往前跑的人群踩爛，祁歡再去看那青年，已經就剩骨頭和嵌在眼眶裏的一對招子，祁歡也是欠，非去看那青年，於是她就看着那些骨頭從腳碎到頭，直直墜在地上，最後掉下來的一雙招子，祁歡迅速扭過頭，但她那個蛟耳朵聽得一清二楚，那是眼珠子被踩碎的聲音。
祁歡感受到方迷的手牢牢地攥着她的手，自己剛想反握，不知道是自己還是方迷鬆了勁，後面的人直直地沖在那兩隻手上，祁歡和方迷的手就這樣分開了，拚命向中間擠的人群切割開了這條不算緊密的連接。
祁歡這時候記着方迷的話，她算是知道了這嵐野道的厲害，只一個勁往中間擠，因着她到底是半蛟半人，力氣還是大的很，把不少人、半妖都擠開了，硬咬着牙不讓別人把自己擠得倒退。
祁歡的個頭不算矮，她擠得時候還記得去看看方迷在那兒，嵐野道潛伏着太多危險，自己還用得上她。
於是祁歡就知道了為什麼方迷要她不要碰到毒藏海的海水。那些被擠得向後的自然是零落成泥，而那些沒能擠到人群中間的人和半妖直接掉到毒藏海里，接着就是在靜止不動的水面上詭異地向裂開的口子滑去，而那些僥倖沒掉下去的邊緣竟然是被濺上道的水花溶解掉的。
祁歡明白了，她開始把自己周圍的人向外擠，用他們的身體給自己做了個護甲。
大家都是這麼做的，這是一場被默許的廝殺。
在這場你死我活的爭鬥中，誰都不是什麼善心人。半妖們仗着蠻力無往不利，被清繳的反應快的藉著別人的身體踉蹌了一下也就站穩了，反應慢的哪裏能甘心，倒在地上不管誰是誰死死地扒住周圍那個倒霉蛋的腳腕，真真是走得不孤單。
一時間這條嵐野道鬼哭狼嚎，血氣氤氳，瞧着倒像是條絕命路。
祁歡現在也沒有什麼心思找方迷了，自己強忍着大量信息衝擊妖識的不適，把五感開到最大，藉此才能躲避那些身側背後的居心叵測和腳下一雙雙絕望不甘的毒手。
祁歡幾次三番想要催動妖力直接把自己前面這些人也好、半妖也罷轟個乾淨，祁歡不想死在這個勞什子嵐野道上，所以哪怕殺光這些礙事的東西她也沒什麼感覺，只是妖力耗費的問題罷了。
但是方迷不在這，周圍的半妖雖說跟祁歡比妖力微薄，但愣是一個術法都沒用，祁歡幾次凝聚妖力，想到這些又都作罷了，逼得她眼瞼處的黑鱗都爆了出來，只不過現在亂糟糟的，哪裏有人顧得上看看祁歡這黑鱗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祁歡在人流里奮力拚搏，神經綳得緊緊的，恐怕自己未來好幾百年的美好妖生跟自己說再見，周圍的人一個個的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上自己的本事，唯恐自己折在這嵐野道。
有些用車馬拉貨的人族，幾個人小心的護着自己的車馬，專有一個人坐在車架上把周圍礙事的人砍了個精光，利用車馬的塊頭衝出一條路來。自然也有那被鑽了空子的車馬，被拖住了一條腿或是絆住了一個輪子，就此淹沒在人潮中。半妖們雖是不用術法，但用本體也能做出不少事，祁歡眼瞧着一個途微木伸出了自己幾個枝條，上面還纏着寄生藤，卷了五六個人把自己圍了起來，保證那海水一點濺不到自己身上。
祁歡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麼難捱，她的腦子裏只有往中間擠這一個想法。
等到太陽再掛到天空最上的時候，空氣中瀰漫著的絕望、血氣、死氣被高溫炙烤，祁歡恍惚間以為自己泡在岩漿池裏。忽然她覺得自己渾身一涼，她的眼睛比她先行一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裂口，反應了片刻才明白自己已經拼到這處了。
驚慌的情緒被定格住了，大家都被這口深淵震懾住了，沒有任何的支撐物，只有水，這是憑空出現在海面上的一個深淵，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傳說中滅世的神袛，又看見周圍匯聚的屍體，他們想到，難道神的憤怒還沒有被平定嗎？
祁歡倒是不清楚現在的塵世神教的傳說，但是她明白了為什麼那些半妖不用妖力了。
因為根本不夠用，從靠近這口深淵開始，祁歡的妖力就開始自發的抵抗深淵的力量，這就是祁歡渾身一涼的原因。妖識里的水在奮力抵抗，妖識妖力是源與流的關係，妖識生妖力，全盛時期的祁歡的妖識在深淵這種力量下也要吃些苦頭，何況她現在傷了妖識。
祁歡現在沒了退路，又實在不知道這深淵如何過去，便學着周圍的半妖。周圍的半妖一看就是不好過，有的甚至剛接近深淵便把血吐了出來。
祁歡見人族和半妖沿着漸漸消失的嵐野道走，眼睛一閉，也跟着走了進去，沒想到是能踩實的，祁歡把眼睛睜開，也沒瞧見路，細細一瞧，居然是那些聚在附近的屍體死氣揮發出來，凝結成一座死氣的橋橫在這口深淵上，難怪嵐野道上死了這麼多人，毒藏海卻沒有一絲死氣，原來全都是用在這處了。
祁歡這個時候頂着深淵的壓力，她也不覺得死氣凝成的東西有多可靠，本能告訴她快些離了此處，她又不敢傷了妖識，一時之間進退維谷，只能儘力而為。
毒藏海無一活物，這生生裂出來的深淵自然也是空無一物，周圍飄着成片成片的屍體，竟顯得走在虛空的眾人沒有那麼詭異了。
周圍的人族倒是沒有之前那麼難受了，可之前受的驚嚇實在是太大了，一時半會他們也緩不過來，也就只有那些往返嵐野道倒騰貨物的人族對這些見怪不怪，還有力氣組織周圍的人，半妖們忙着抗住深淵對自己的壓力，也不會多事，相安無事，氣氛倒也沒有那麼凝滯了，只是那股子血氣還是那麼濃郁，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還是半妖。
祁歡實力在這批半妖里絕對算是頂尖的，她又有心走得快些，扛着傷硬是超了不少人，只是她到底是第一次來嵐野道，只能有樣學樣。
等到了深淵中間，站在這的人才知道有多可怕，前後無依，往下面看還是空的。祁歡索性不去看，只是沒多一會，祁歡就覺得大事不妙了。
不為別的，腳下不穩便知死氣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