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祁歡沒有像方迷預想的那樣追問她。

事實上，祁歡對方迷有些懷疑，方迷和那個被她戳穿了手骨的大鬍子明顯是認識，她這個時候不顧着大鬍子跑來跟自己說這些幹什麼？

祁歡雖說是受了傷，可一來她手上有追蹤黃鉞的法器，二來方迷打不過她，所以祁歡不在乎方迷說的這句話。

相反，祁歡對方迷一開始說的話感興趣。如果像方迷說得那樣，那嵐野道現在的妖（精）都是幾代混血，加上妖識（精魄）的限制，實力下降的厲害，既然那個妖南的“女皇”能派人來接管冼州，那外面的妖（精）的狀況也不會比冼州好多少。

那黃鉞出來幹什麼？嵐西又是怎麼回事？

祁歡思考着這些，方迷卻待不住了。

“小郎君，你要找的那隻黃鸝昨天夜裏出了嵐野道。”方迷又補上一句。

祁歡並不意外，但是祁歡想到了一件事，自己要出嵐野道需要一個熟悉人世的嚮導，一來可以幫她熟悉人世（想到這裏祁歡的嘴角不耐煩地抽了一下），二來可以幫她免去許多麻煩。

祁歡覺得方迷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方迷覺得祁歡頗為穩重，自己拋出誘餌魚兒卻不咬鉤，心下對祁歡又多了幾分戒備。

可方迷要跟着祁歡出嵐野道。她咬咬牙接着加碼“小郎君實力不凡，奴家原是那暴徒按在手心裏的小角色，因着郎君教訓了那暴徒，奴家才逃了出來，若是被他尋到，奴家就再也見不到小郎君了。”說罷還抹了抹眼角，委委屈屈地抬眼看着祁歡。

祁歡不知道她眼睛水汪汪的做什麼，她感覺到方迷這話聽上去有幾分道理，可追究起來卻是含糊不清。祁歡卻不擔心，左右碾死方迷用不上太大的力氣，她巴巴地湊上來，自己為何不用？

“聽我的，到了時候我會和你分開。”祁歡抱着胳膊，把頭扭了回去。方迷得償所願，生怕祁歡反悔，兼着周圍魚龍混雜便安安靜靜地站在祁歡的身後，可媚眼卻沒少拋，把周圍那幾個男的弄得七葷八素的，有一個人身豬首的妖還把自己的手放在方迷渾圓的屁股上揉了兩把（註：大家不要學習這種性騷擾行為），方迷也不惱，笑盈盈地，那賁烈豬妖最後把手拿走的時候還拍了一下，惹得周圍看熱鬧的起鬨了幾聲。

祁歡聽見了卻也懶得管，這方迷對她來說就是萍水相逢，自己想物盡其用，再說妖（精）生性無拘無束，有縱慾的，也有清心寡欲的。

祁歡把心思收回來，不情不願地觀察着周圍等着進城的人，這些“人”里很多都混雜着妖（精）的血脈，只不過程度不同，看來看去居然沒幾個純的妖（精），那個賁烈豬妖居然是這群“人”里最接近妖的了。

周圍這些混了血的妖（精）實力低微，按照方迷所說這就是妖（精）們自降實力的選擇——為了逃出這座困死他們的孤島。

祁歡不太信奉嵐西哪些妖（精）談論的血統，自己一個半人半蛟在嵐西鮮有敵手，出了嵐西見到的富貴兒也是只混着血的實力強橫貓妖。可祁歡在嵐野道待了不到兩天也從被富貴兒嚇到的那一時半刻緩了過來，隱隱約約明白了這塵世的妖（精）實力沒有她想的那麼高。只是還是小心為好，現在自己受着傷，又是個新手，再遇見個富貴兒不管不顧地動起手來一命嗚呼也未可知。

話又說回來，今日所聞僅是方迷一家之言，祁歡暗暗盤算待會在城門口要是見到富貴兒可以問問他外面妖（精）實力大降的原因。

等到祁歡到了城門口，卻沒看見富貴兒，站在門口的是個瘦高留着山羊鬍子的老頭，老頭的闊臉紅膛膛的，一看就和祁歡這種面色灰白的人不是一個路子。

“歡迎來到嵐野道！祝你有個好心情！”祁歡站在十個人開外就聽見這老頭中氣十足又喜氣洋洋的聲音。祁歡估摸着這回是見不到富貴兒了，但她在富貴兒手上吃過虧，祁歡現在心高又氣傲，自然不會主動打探富貴兒的下落，只當富貴兒是躲在哪裏偷懶。“就他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還不如這個老頭讓人舒心。”祁歡心想到。

祁歡想着自己長着眼睛，妖（精）實力下降的原因自己可以留意着。想着想着就到了她和方迷進城的時候，老頭笑呵呵地把她們兩個放行了，末了還加了一句，“天氣炎熱，出了嵐野道，兩位可以往水多的地方去。”

方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一個帶着迷晰血脈的半精，和貪炎蜥蜴混在一起還不是因為自己喜歡火。

祁歡沒空理他們，她現在着急和黃鉞那隻破鳥見上一面，心裏又裝着好些事，滿心滿眼都是要出了嵐野道。可她信不過方迷這個自己貼上來的半精，誰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哪怕祁歡現在急得火燒屁股，她都不想讓方迷領着自己去嵐野道。

所以祁歡一路到了十一站，今天十一站門口擺攤的只多不少，祁歡留着心，看出來這些擺出來賣的藥材、寶物都是些助力不大的東西，看來自己前幾次出手確實是大方了點，就像自己扯過來的斗篷旁人只丟給那點頭哈腰的腐魚妖一兩個“錢”，而自己丟給來自水裏的兄弟的三川參，在一個看上去亮晶晶的攤子上賣了七八十顆元石，不提祁歡眼睛尖不尖，那七八十顆元石堆起來想不注意都難。

祁歡因為自己過於大方而產生的悔意在她靠到十一娘的櫃枱時變成了痛心疾首。原因很簡單，祁歡看見了十一娘把一堆他們稱之為“銅板”的錢推給了一個臉上長着塊狀根莖的樹精，祁歡彷彿感覺到能讓自己穿到死的斗篷把自己纏的喘不上氣。

十一娘轉身便看見一臉悲痛欲絕的祁歡，而跟在祁歡身邊的方迷也驚詫於祁歡一直沒有表情的臉怎麼突然就有了這麼悲憤的表情。

“這是怎麼了？”十一娘把放錢的匣子推了回去，沖那樹精罷了罷手，樹精見十一娘不肯給自己多點，忌諱着在魚龍混雜之地開店的十一娘，咬着牙離了這處，臨走時還暗啐了一口。

“沒找到那小黃鸝？”十一娘又接着問，說罷還掃了幾眼方迷，後者規規矩矩地沖她笑了一下，接下了這幾下打量。

“我要出嵐野道，你派個人領着我去。”祁歡收了那副悲憤的表情，擺上一副冷臉。

“好說，只是......”沒等十一娘說完，祁歡便打斷了她，“之前多給你的錢我不討，這會不能再坑我了。”祁歡這是剛剛從自己做了不合算的買賣里緩過來，想着活學活用。

十一娘開了這麼多年店，在這嵐野道甚至整個冼州都是有名的生意人，哪裏被人像討債一樣堵過話，原本要說的話從舌頭上麻利地滾了下去，淺淺地笑了下“小郎君說笑了，我這就讓夥計領着你去嵐野道，”十一娘衝著大堂招了招手，一個銜寰鷹妖抖着翅膀過來了，“你領着兩位出嵐野道，不要惹人煩。”

夥計領命而去，路上是一個字都沒說，祁歡只跟着他，方迷這會子覺出祁歡是大手大腳在十一娘那裏吃了虧，心下也明白這小郎君指不定是從那個深山老林里鑽出來的小妖（精），不懂世事，帶着自己恐怕不是為著自己帶他找那隻黃鸝，而是要自己給他遮掩遮掩，免得叫人哄騙，轉念一想這小妖（精）估計身上天材地寶少不了。

方迷這些心思祁歡是半點不知，祁歡確實是不把方迷放在眼裏，卻不知道世道險惡，自己已經被這上不來檯面的半精猜了個差不多。

祁歡現在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從小長在山林間的黑蛟第一次看見海，和她預想中的波瀾壯闊不一樣，這片方迷口中隕落了無數大妖（精）的海域在祁歡眼裏除了那種動人心魄的藍，沒有吸引祁歡的其他地方。

但這片海實在是太藍了，以至於只見過天空的祁歡以為是天空倒扣在了海上，但確實不是，除了咸腥味和海浪聲，祁歡還看到了一條看不到邊際的褐色大道，上面是兩股人流，一股出去。一股進來，這條褐色的大道在這片澄凈的藍上是那麼顯眼，祁歡莫名想到了自己被豹子抓傷留下的疤痕，儘管自己後來把那個豹子撕了個粉碎，但那條疤痕留在她灰白的肚皮上很顯眼。

“一塊元石。”祁歡突然被一個發澀的聲音從回憶里扯了回來，祁歡看見那個夥計扇着翅膀不耐煩地衝著她伸手才知道他在向自己要錢。

祁歡有些不樂意，她認為十一娘拿了自己那麼多藥材就說了那麼幾句話，自己不跟她計較已經是虧了，十一娘還想着算計自己掏錢。祁歡板起臉，想着宰了這個瘟雞給十一娘那隻半拉狐狸一點顏色看看。

許是絡腮鬍子的事給方迷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方迷跨了兩大步，站在祁歡身側，掏出一塊元石，塞到夥計手裏，夥計皺了皺眉，化成原型飛走了，臨走前還扔了一句話“該花的錢不花。”讓祁歡後悔為什麼沒拎着他的兩條瘦骨嶙峋的鷹腿把他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