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是否陸公子
月出東南，天卻是大亮。空中帶着烏蒙，卻並不清爽，反而悶得人脊背流汗，偶爾吹來一陣山風，讓人心曠神怡。
“下注下注！”
“賭大！”許四神情緊張緊張骰盅，押注三兩放在圈裏。他賭了一天，面子裏子全輸光了，三兩還是借的，指望着最後一局能翻盤。
“還賭大？”
一連十把，次次是小，許四不信，執拗到底。
“賭小，賭小。”趙三身後人哄嚷，催促趙三押注。
隨着骰盅落定，緩緩打開，骰子齊齊向上正點，一共三點。
眾人鬨笑，戲謔許四，“四兒，回家洗洗睡吧！”
騾馬踏蹄，山野鄉道來了兩個異鄉人，進了小牛首村。
準確來說，是一大一小。
順着蜿蜒塵路行至村頭，人影漸晰，騾馬上人影身姿俊逸，長襟金絲紋綉玄袍外疊一層皮質軟甲，風中意氣，坐出高頭駿馬的氣勢，見是一群鄉夫，扯着騾頭轡繩，騾子腳下細微左右踏步，陸廷昇俯瞰，高聲詢問，“此地可是牛首村？”
無人抬頭，言語彷彿水面上扔進的石頭，直沉水底，眾人依舊下注熱火朝天，未起波瀾。
許四懊惱，扯下頸上銀鎖，“押小！”銀鎖是他從小帶到大的護身符，一時氣血上頭，竟當成了賭注。
就玩一把，許四暗下決心，再不贏他就退下，他不信，這次押注小點還能輸。
“來來來，押大押大。”趙三身後眾人不懷好意。
骰盅人骰盅上下翻飛，故弄玄虛雜甩搖晃，扣桌。
骰盅掀開，四點，六點，六點。
不可能！許四瞪大雙眼，瞥見骰盅人與趙三互對眉眼。
“你們出千！”
氣急敗壞上前就要與兩人撕扯，被人攔住往後一推，一個踉蹌。
“我要去告訴小姐！你們合夥欺負新人！”許四不服，翻滾起身大嚷，指着趙三及身後眾人。
“嗐，都是一處的兄弟，四兒，你這話可不興瞎說”。
一群人內執，陸廷昇眉目散懶，似乎看透許四註定血本無歸，長腿翻跨下馬，懷臂抱下福寶。
“我來。”
聲音洋洋盈耳，眾人回頭，注意到陌生男子，警惕摸向腰間柴刀。
推開人流，陸廷昇牽起福寶，信步走到石桌，隔起烏青袖帕扣上骰盅。
“再來一次不就好了！”
福寶大眼圓圓，敲敲腦瓜，一語道清。
一眾人等，還沒個奶娃看事通透。
“小子勸你可別多管閑事。”趙三摸不透來人底細，不敢妄言，只得對不大的小豆丁言語威脅，含沙射影。
有着公子在，福寶不怕，小短腿一退，縮到陸廷昇身後，吐舌。
趙三丟了顏面，掰着手指，去抻福寶胳膊，還未觸碰。
手指骨折聲清脆，陸廷昇指尖飛石，再抬起長腿一腳踹飛，未等眾人反應，趙三已然翻飛出去，重跌落地摔進人堆里捂手哀嚎打滾，壓倒一群大漢。
陸廷昇原地氣定神怡，眉額鋒銳，握盅手勢未變，要不是衣擺打旋搖顫，動作迅疾幾乎捕捉不清。
“對！再來！”許四愣了一愣，借勢要求重來。
眾人心下震顫，手指一痛，不敢不從。
“大、小？”清冽之音無端捲起陰風，風塵高揚迷濛，身後沉沙黃土十丈高黑霧裏迸放猩紅血眼。
意欲再看，空若無物，唯只風沙嘯耳，人聲痛苦呻吟。
許四憤憤高呼，“大！”
陸廷昇嘴角微揚，揮擲骰盅直甩向上，骰子空中高揚，旋轉掉落盅中，甩手一圈，驀地停頓一瞬，眉頭微蹙，暗中調整內息，面色平淡扣下骰盅，傷口抽痛，唇色也白了幾分。
人群攙扶趙三爬起來攙回府中，人群又被推出一人接替趙三位置，那人頭皮發緊，喉嚨更塞，鬢間無端淌落一滴冷汗。
眾人呼號，“小、小、小！”
盅口打開，赫然三個六點。
結果已然分明，眾人大愕皆靜默，許四振臂歡呼，道謝拿回珍視銀鎖，感激涕零。
“此地，可是牛首村？”再次重述，眾人神色複雜，不知其意不敢妄答。
“正是！”吳麻賴剛到，眾人聞聲讓路，加上新來的人手，身邊聚集烏泱泱一片鄉丁。
其中兩個鄉丁吳大嘴與吳大牛，頤指氣使跟在最前沿，分別懷抱兩個穿着紅肚兜的大胖小子，分別是吳麻賴的大兒子吳鐵蛋與二兒子吳鋼蛋。
吳麻賴大腹便便一臉蠻橫，聽人來報，有人跑到他的地盤撒野，還動手打傷了人？他來會會這個人物。
見到陸廷昇第一眼，眼皮一跳，轉身給了報信那人兩巴掌，信口胡謅，滿嘴狗屁。
陸公子是錢堂主的座上賓，從昌平而來的貴客，自小體弱到處求醫，如何能掀翻彪悍的鄉丁。
再迴轉身來，滿臉謙卑，扣拳恭禮，“小人是錢堂主手下的吳正岐，上次善堂，見過公子。不知陸公子蒞臨敝處，鄉人有眼無珠，多有得罪。”
吳正岐一臉疙瘩，臉上麻麻賴賴凹凸不平，為此被鄉里人起了個吳麻賴的綽號。
陸廷昇眸間隱沒一道異樣精光，低頭撫摸福寶的額發，壓低聲線，“閣下錯認了，我並非你口中的陸公子。”
吳麻賴詫異，臉上卻還是堆笑，“哦？不知公子姓名。”
再次打量面貌，確認與記憶中陸公子面貌一致，不過那時面色略白一些，眉也略鈍，身着荼白錦緞，文質彬彬，不似這般……邪肆張揚。
“姓陸。”
……
想必陸公子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極力矢口否認，識趣未問來由。
只道陸廷昇對他說笑，仍不失禮。
吳麻賴處事圓滑，神思一轉，“既然陸公子非彼陸公子，相見皆是有緣，小人在府中略備薄酒膳食，還請公子移步，為公子接風。”
“不必。”
見無法從陸廷昇身上下手，吳麻賴將主意打到一旁小童身邊，對福寶親切揮手。
福寶一眼看穿，扭頭噘嘴，不為所動。
哼！他才不是小孩子呢！
吳麻賴微微側身，佯作拭汗，對左右使起眼色。
左右眾人會意，凶神惡煞午向前逼近，陸廷昇冷眼瞧着一眾人等，手上匯力，只等近到身前，展開一場惡戰。
一步、兩步，陸廷昇數着，只等到三動手。
兩步多一點、五點……即將近三，陸廷昇就要推開福寶。
眾大漢駐足，最前兩個鄉丁虎背熊腰遮擋出大片陰影，突然咧嘴一笑，蹲下身子，變戲法般從懷裏掏出撥浪鼓與紙風車，舉到虎頭虎腦的福寶面前。
“嘬嘬嘬，小囝囝，喜不喜歡。”
“啊啊啊——”吳鐵蛋與吳鋼蛋咿咿呀呀，指着玩具，啪啪拍着懷抱之人的嘴巴子。
紙風車上閃着彩色紙片，被風吹着呼啦呼啦作響旋轉成彩環，熠熠生輝。
福寶目不轉睛盯着風車，小手緊捏，有些猶豫，抬眼瞅一眼自家公子，小臉埋進陸廷昇衣擺悶聲，“不喜歡！”
雖然很喜歡這個紙風車，但是他才不要做公子不喜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