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捕獸夾(2)
禁區帶來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除內心深處本能的顫慄外,它顛覆了張智宇的認知,他也確信,這裏足以顛覆絕大多數生靈的認知。
覆蓋整個街區的規模,數百米高度的龐大建築,二十一號街區,依據編號,它被編錄在新城建起后的第三批街區中。然而,遠在三戰打響的數十年前,它便屹立在此,這裏曾是一片隔絕於世的荒原。
張智宇曾略有耳聞,這座堂而皇之地呈現在世界面前,詭譎而神秘莫測的軍事禁區。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目睹這座建築。
顫慄絕非來自它的規模,或是它在陰影中掩藏的秘密,本能,彷彿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是來自建造禁區的材料本身。
無數謎團包裹着二十一號街區,無數揣測層出不窮,引人深思的一個事實是,任何對禁區影像的記錄都會一無所獲。無一例外,呈現在傳感器中的二十一號街區,都會化作白蒙蒙的虛無,彷彿現實的世界生硬地刪除了數據,只留下灰白的底片。
中權政府甚至默許了其它政府叵測的居心,藉此每年都會賺得大筆的鈔票。
遙望數百米外,直刺雲天鋼鐵叢林的盡頭,蒼茫的蔚藍天穹遮掩之下,交通線路上無數燒焦的不可辨識的殘骸背後,禁區漸漸褪去它朦朧的白紗。
終於,張智宇理解了那些前仆後繼的民眾,間諜,觀光客,科研者的心情。
無從描述,禁區的存在沉重地擊打着他的心靈。他仍在奔跑着,甚至本能地避開攔路的障礙,但他逐漸無法感受到酸痛的肉軀,彷彿神遊天外,他凝望着它水平的邊際線漸漸遮掩了天穹,足以使天穹黯然失色的光輝漸漸湧現。
光與影交互錯雜,彼此兼容,剎那間卻又消逝無蹤。色彩如暗潮般涌動,遠遠超越光譜的色彩,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不存在的色彩彷彿斑斕的魚兒遊盪其中,華麗的鰭與尾悄然舒展,收攏。張智宇甚至聽得到它的聲音,無數遙遠的歌聲在沉吟呢喃,歡笑哀泣,無窮無盡的情感交融化作漣漪。
一切都有如幻境,是如此的動人,甚至荒謬,無法用語言形容。
但禁區正是屹立於此的,張智宇真實的感受得到,它就在那裏,那本不該出現的建築。
他熱淚盈眶,卻不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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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宇輕盈地躍下扶手椅,走近那堵水牆,輕輕敲擊透明的牆壁,魚兒們即刻四散逃離,幾秒種后,再度甩動華麗的鰭和尾向著原處圍攏。
“我們不得不進入禁區。”
“怎樣了?”張智宇迷惑地回憶着那些畫面,他覺得自己隱約記起了某些重要的事,理智卻告訴自己,它們不過是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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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進入禁區!”王健宇嘶聲怒吼,勉強將神智漸發模糊的同伴拉回現實。
“怎麼進去!”
兩人已經接近了建築的邊緣,那龐大的建築仍舊異常剔透,彷若純粹的千面鑽石,隨着一步步接近,無窮無盡的截面燃燒出堪比恆星的光輝。平整的邊緣,卻彷彿變幻莫測,平滑的表面,轉瞬間千溝萬壑。
“只要直直靠近那玩意。”
王健宇的聲音彷彿消逝在了風中,他已然消失不見。
蜘蛛們緩緩逼近,無數利爪敲擊的震顫衝擊着環繞禁區的大理石廣場,彷彿天搖地動。
張智宇閉上雙眼,狠狠吸入一口氣,壓低肩膀朝着這座建築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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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你暈倒了。”王健宇拿着喝剩一半的酒罐,望着魚兒在面前聚集,胸前色彩斑斕的魚鰭拍打着,靜默地漂浮在澄澈的水中,小巧的吻部一張一合。
“你說啥?”
“你暈倒了!”王健宇轉過身子,抱起了手臂。
“我是說,”張智宇皺起眉頭,用食指的骨頭使勁按壓滾燙的額頭,“我怎麼會暈倒?”
王健宇背過身去,在房間裏來回徘徊,似乎在斟酌着什麼。
“呃……”王坤志尷尬地笑了起來,站起身來像是要阻擋什麼。
王健宇開始痛飲罐頭裏剩下的啤酒,推出左臂示意對方,王坤志抬了抬眉毛,坐回原處。
王健宇一口氣將所有的冰啤酒吞入腹中。
“禁區會對普通人產生影響,對嗎?”
王健宇凝重地點了點頭。
“我會死在這裏,我猜得對嗎?”
王健宇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樂不可支。
“別激動,是我救了你,”王坤志發話了,他心不在焉地喝着啤酒,冷氣在他的指間凝成水珠,滴落在沙發的軟墊上,暗色迅速在橘黃的皮草上滲開,“要感謝就感謝自己的命吧,我剛好撞見了你們,否則你們都沒命了。”
頭越來越疼了,濕鹹的海風陣陣扑打到面頰,唇齒間很快沾滿了海風的氣息。
“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海是從哪來的?這小屋是從哪來的?我到底在哪?”
王健宇還沒緩過神來,忍俊不禁地憋着笑,背過身去,左臂扶着阻隔着魚兒們的透明牆壁。
“冷靜,”王坤志將半滿的酒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你還在新城,二十一號街區,這間小屋是我的住所,我暫時收留了你們。”
“那他媽的海是什麼情況?”張智宇很想破口大罵,顱內的疼痛像是柄鑽着腦髓的電鑽。
“那?沒什麼,可能只是很逼真的感知效果。”王坤志輕描淡寫地說。
張智宇欲言又止。
“行了,”王健宇轉過身來,俯下身去,他已經恢復了泰然自若的狀態,“我儘可能解釋些問題,你別有太多疑問,記住,我只是瘋子手裏打狗的棍子,一根棍子可永遠理解不了它主人的想法,我一直都是在遵從命令罷了。”
窗外,天際與海洋遙遠的交際處,夕陽墜落的影子燃燒着絢爛的光,明亮的橘紅色,彷彿流動的烈焰。
“請你記住,來到禁區只是迫不得已的決定,我從來就沒打算過進到這要命的街區。嗯……你也得理解我的工作,我有選擇嗎?我沒有,我必須按部就班完成被安排的任務,除去軍火,我更像是指揮了一批殯儀隊。至於任務?都是狗屁,我們基本不隔幾天都得秘密押送一批沒有姓名,沒有證件,從新城裏被抹掉的人們進到這個鬼地方,這就是我的工作。”
“禁區對我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現在已經不會了,”王坤志趕忙說出話來,“我編輯了你的眼鏡,插入了一份保險程序,只要不摘下眼鏡,就不會有任何事。”
“否則呢?”
“你會死,死得很慘。”
王坤志回答道。
“我的神經系統已經被編輯過了,神經網絡,插入了保險裝置的神經網絡。”王健宇放下了酒罐,他坐會了原先的椅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對方的眼睛,“最後,待會我也有些問題想問你,到時候請跟我一樣,別有什麼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