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那真是1件1本萬利的好生意
吳保軍是香州市分管商貿工作的副市長,鄢友才是市體改辦主任,他們兩人來找李非談話,傳達市裡有關企業改制的精神,就香水星河酒店的改制進行探討。
李非在大堂迎着,吳保軍跟李非說,今天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於是李非把客人帶到了九樓的一間套房。
吳副市長是外地交流過來的幹部,個子不高,白白凈凈。儘管他講普通話,但在一些詞語的發音上還是有明顯的地域口音。為了讓自己形象顯得穩重和成熟,像所有的年輕幹部一樣,在一般公共場合,他總是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但在私下的交流中,他卻顯示出比本地幹部更為謙恭的親和。
關於鄢友才,李非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高高瘦瘦,窄臉上架一副度數很深的眼鏡,眉心間和腮幫邊有極具力道的皺紋。他是市裡沖在改制第一線的先鋒,也是運籌帷幄的謀臣。市裏的大政方針出台後,具體的實施都是靠體改辦來落實。
說到酒店改制的事,李非坦誠地說,我拿不出那麼多錢。
你們當老總的人還沒得錢?怕我們找你借吧。吳保軍開玩笑道。
李非苦澀地笑笑,沒有接茬。一邊的鄢友才發現,這個香州商界看似聰明絕頂的人物也有愚笨和不自信的時候。全市那麼多改制的企業,有誰是自己真金白銀掏錢出來買下的?
見鄢友才從荷包里掏煙,李非連忙打電話叫人拿兩包煙上來。隨便說了一句等會就在這裏吃飯。本來是一句客氣話,但還是有效拉近了主客之間的距離。
李非想了解一些全市企業改制方面的信息。
對全市企業改制方面的情況,作為市體改辦主任的鄢友才是最清楚的。在這些需要改制的企業中,有些是瀕臨倒閉的,它們就像人堆里的X彈,隨時都有被引X的危險;有些企業處在虧損的邊沿,雖然還能維持,但前景也極為不妙。
這兩類企業是政府最大的心病;政府對這些企業改制的要求也最為迫切。
聽說市床單廠被汪氏集團收購了,是真的嗎?李非問。
鄢友才點頭說是的。汪氏集團收購市床單廠已經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新聞都變成了舊聞,李非還在問是不是真的,看來他真的是沒有在這方面用心。
那麼好的一個企業,怎麼說垮就垮了?李非無不惋惜地說。他記得那年為借款的事去找張子楓時,廠里的形勢都還可以的。
原因很複雜,鄢友才說,有市場的因素,也有人為的因素。
應該是老張生病以後就不行了。吳保軍望向鄢友才說。吳保軍到香州來晚一點,床單廠的情況他也是聽說的。
在老張生病後一段時間廠里形勢都還可以。鄢友才說,真正出問題還是在老張病逝以後。
說到張子楓病逝,李非不甚痛心。當時聽到他病逝的消息,心裏難受了好幾天。總在回想跟他短暫接觸的點點滴滴。
床單廠的改制就是鄢友才親手操辦的,情況他是最清楚的。
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床單廠的生產和經營形勢一度達到鼎盛。是香州人引以為傲的好企業。張子楓就是在那個時候進入市委領導班子的。後來形勢差了一點,廠里調整產品結構后,情況又有所好轉。直到老張病逝后,鄧光明接任了總經理。廠里的形勢才急轉直下,一步步陷入了困境。要麼是產品堆在倉庫賣不出去,要麼是發出去的貨款收不回。工人的工資開不了,
銀行的利息不能支付,貸款沒法償還。成了一枚名副其實的定時X彈。嚴重影響到社會的穩定。
社會上各種傳言都有,有的說是鄧光明決策失誤;有的說是鄧光明有意為之,與汪氏集團裏應外合,把一個好端端的企業搞得資不抵債。目的是用最低廉的價格把企業搞到自己個人手裏。
其實這些議論都毫無依據。只是人們看到床單廠最後被汪氏集團出資收購,平添出的一些聯想罷了。汪氏集團以出資買斷全廠職工的身份為條件;接收了床單廠全部的資產和債權債務。
床單廠改制的成功讓各方都鬆了一口氣。政府甩掉了人員包袱,盤活了一塊稅源;銀行的死貸變成了活資產,利息收入有了保障;絕望中的工人們也算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拿到了一年工齡一個月工資的補償。儘管心裏有一百個不滿意,但少得總比沒得好。而且老闆承諾大部分人員可以留下來幹活。
鄧光明還是床單廠的總經理。只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沒用多久就把百分之九十的應收貨款收了回來。在理順床單廠的事務后,做到了集團執行總裁的位子上。
前一段聽說汪氏集團還要收購市人民醫院和香州中學,現在怎麼沒有什麼消息了。李非問。
吳保軍看向鄢友才意味深長地一笑:看來他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鄢友才回答說,沒有搞成。
想起當時的情景,鄢友才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汪氏集團要收購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消息傳出后,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幹部和職工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
直到汪氏集團宣佈放棄收購,風波才得以平息。這是鄢友才在改制工作中的第一個挫折。也是唯一一次挫折。此前他走到哪裏都是紅旗飄飄,沒有他解決不了的難題,沒有他想不出的對策。
按照汪氏集團原來的計劃,是準備買下市第一人民醫院以後,再買下香州中學。
一醫改制的失敗讓市委市政府和汪氏集團都很受挫折。汪氏集團從而放棄了對香州中學的直接收購,轉而另起爐灶,規劃在新區的中心地帶,市政廣場的旁邊新建一所更好的中學。政府承諾配合汪氏集團,採用行政和經濟兩種手段,把香州中學的優秀老師和優質生源吸引過去。再在周邊配以地產項目。
他們不知在哪裏聽說的,說美國的那些名校就是這麼乾的。
吳保軍不得不佩服香州人精明。香州過去是有名的高考狀元市,這些狀元無不是出自香州中學。把這麼一所學校弄到手裏,那真是一件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在賣紅了眼的年代,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賣的。似乎評判所有企事業單位的標準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經濟效益。似乎公有制已經走到了盡頭,只有民營私有才有活力。
還有一些事情李非搞不懂,他說,有些企業不行了,是市裏的包袱,應該改制,應該賣;但有些企業經濟效益好好的,為什麼也要賣呢?
說到這個問題,吳保軍一笑,說李總你還是學習得太少了。
鄢友才告訴他說,這叫靚女先嫁。
靚女先嫁?李非覺得這個說法很新穎。
鄢友才說,比如香州商廈,市裡納入了第一批改制企業的名錄。拿最好企業先開刀,一則可以推動改制工作的迅速開展;二則是遲賣早賣總是要賣的,就像女兒遲早總是要嫁人,趁形勢最好的時候出手還能賣個好價錢。
其實李非問的也是香州商廈。
香洲商廈原來是市供銷合作社的下屬企業,前些年瀕臨關門,死馬當活馬醫,市供銷社新派了一名幹部下去接手,沒想到此人極有商業天賦,沒兩年就妙手回春,把一個半死不活的企業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他上任的第一刀就改商戶租賃經營為商廈統一經營;並以薄利和誠信經營吸引顧客。又學鄭州亞細亞商場組建了儀仗隊,每天在門前廣場舉行升旗儀式;內部實行軍事化管理,讓幹部職工學毛著,寫體會。與香水星河酒店借鑒西方的管理模式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線。
沒幾年時間他就把香州商廈經營得風生水起,年銷售額達到十億以上,以致在全國供銷系統都小有名氣。這個人就是萬少北。
萬少北開始到商廈工作時,並沒有想過要為自己撈取什麼個人利益。商廈幹得好,顧客滿意,職工滿意,上級滿意就是對他最大的獎勵。然而要做到三方面都滿意,並不容易。最大的難題是上級。
商廈賺了錢,市供銷社要全部拿走。你是我的企業,我是你的老闆,賺了錢你當然要交給我。可是老萬不同意,最多只同意上交一部分。而且是一少部分。他要把利潤留下來用於商廈的經營和發展。
市供銷社發狠,一怒之下停了他的職。兩個月的時間,讓他飽受煎熬。忙碌慣了的他,天天只能在鄉下老家看書釣魚。最後市裡出面干預,雙方各退一步,確定了上交利潤的比例,才得以復職。
這次改制大潮來臨,萬少北是滿心的期待。只有改制,擺脫市供銷社的行政管轄,才不至於讓“罷官”的鬧劇重演。他積極配合市體改辦算賬做方案,尋求為商廈量身定製一套可行的辦法。
李非和萬少北雖然沒有什麼交集,但由於同是香州商界的風雲人物,彼此大致有些了解。這天萬少北帶客人來香水星河酒店餐廳消費,特意叫人把李非找去。
香州商廈雖然是香州市盈利最好的企業,但它不是香水星河酒店的重點客戶。酒店曾經派人上門,想與商廈簽訂消費協議,給予他們VIP客戶權限。但萬少北沒有接受。
他說我不要你們的簽單掛賬權,我的消費一律現金結賬。該給的折扣你給我就行。表面上看這對酒店有利,消費不掛賬,當時付現錢,但老萬這一招完全堵死了接待開支的漏洞。除了他,其他所有人的消費接待,一律先得要他批准同意,不然自己墊付的錢就無法報賬。
李非見到萬少北后,才知道他是要了解香水星河酒店改制的情況。
聽說香水星河酒店還沒有啟動改制工作,萬少北有些失望。他十分糾結地跟李非說,商廈的改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讓他不甚煩惱。
李非問阻力來自哪裏,他說阻力來自老員工。萬少北說的老員工,就是商廈開創時市供銷社派進來的那批人。這批人有國家職工的身份,與後來加入商廈的新員工的合同工身份不同。
李非問他們為什麼反對?萬少北說,他們害紅眼病,看到要把企業改制到我個人的名下,他們心裏不平衡。
李非說這個好辦,你讓他們都參股不就行了。李非說得很輕鬆,好像這根本就不算一個問題。他進一步說,這樣他們就由一個受害者變成了受益者,阻力不就變成了動力?
是這個道理!萬少北拍腦袋一笑,彷彿眼前一亮。可再楞眼一想,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樣不是要把我的股份讓出一部分給他們?
在萬少北遊離的目光中,李非能看出他對看似已經到手的財富有些不願放手。李非說,按我的理解不是你把股份讓給他們,而是大家得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萬少北說,市裡所有的企業改制都是把產權改在經理廠長個人的名下。如果像你說的這樣,改制后我們本質上還是一家集體企業,這個有沒有問題?
李非說,這個應該是叫股份制企業吧?對這方面的情況,李非也不太懂。
此後沒幾天,李非就聽到商廈改制方案是幹部和職工共同參股的消息。但這裏具體是怎麼弄的,李非沒有去關心。
李非總覺得商廈與酒店的情況不同,沒有可比性。嚴格來講,酒店已經是股份制企業。城發行占股百分之五十二,市商業局占股百分之四十八。兩邊雖然都是國企,但實行的是董事會領導下的總經理負責制。
儘管商業局和供銷社一樣,都是政府領導下的行政主管單位,但在酒店這裏,商業局已經喪失了主導權。也就是說,政府可以讓商業局按市裏的統一要求辦事,但政府不能讓銀行執行地方政府的政策。因為地方政府管不了銀行。
鄢友才說,這個問題好解決,現在城發行是不是張志龍當家?
李非回答說是的。
鄢友才說,張志龍是我的同學,這件事我來找他,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李非聽鄢友才這麼說,心裏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