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關鍵是在她的心中還有1片凈土
一場大型婚宴正在天上人間舉行。燈光漸暗,大幕開啟,有音樂從遠處飄來。一柱白光穿過黑暗,照亮空中一輪明月。月底如彎彎小船,小船滿載鮮花,花叢中一個女孩張臂展翅,婚紗如漂浮的白雲。身後男孩雙手前護,俯首貼耳。音樂作伴,花車在空中繞場一周,降落在舞台中央。舞台豁然明亮,山水田園,林茂花繁,一派伊甸園幻境。有手持玫瑰的童男童女雙雙迎上前去。
這是黃康華策劃和導演的情景式婚禮。
有人說婚禮有婚禮的固定程式,是新娘的父親牽着女兒新娘的手走向新郎。黃康華說程式不是固定不變的,程式也要創新。為了與傳統相結合,黃康華還是保留了拜天地、拜父母和夫妻對拜的環節。
黃康華的創新得到了李非的稱讚。這種叛經離道的精神很對他的胃口。
當初為了規避風險,李非把演藝大廳設計成了可以邊吃邊看的場所;樓上的包房也具有唱歌和進餐兩種功能。在領導幹部出入高檔娛樂場所受限后,演出生意開始走衰。演藝大廳的大型情景式婚宴展現出獨有的優勢,部分彌補了演出的損失。
一個酒店的餐飲分為兩個部門,對這一點,黃康華一直頗有微詞。這次餐飲娛樂合成一個部門,也算是解開了他的一個心結。
舉辦婚宴的是鄧府。盧士平在宴會開始前給黃康華打電話,說新郎的老爸——汪氏集團的鄧總是他的嫡親戰友,一生愛講面子,這次兒子的婚宴一定要給他高標準地辦好。
好的——好的——好的,盧總。盧士平聽出黃康華急匆匆要掛電話,本想多叮囑幾句,不得不打住。放下電話,心裏老大不悅。盧士平是已經退下來的人了,對別人對他的態度有些敏感。
你剛才在跟誰打電話?站在盧士平身邊的鄧光明問。盧士平說,是酒店的餐飲娛樂總監。鄧光明說,算了,我們花錢辦事,沒什麼要求誰的。
黃康華接到盧士平電話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人,這個人是黃雲天。他要趕過去跟黃雲天打招呼,便急匆匆地掛了盧士平的電話。
黃康華和黃雲天是同一個村子走出來的人,按輩分,黃雲天是他的前輩。黃雲天當副縣長的時候,黃康華還在讀小學。在他的小世界裏,黃雲天是為家族撐門面的大人物。
上大學以後,黃康華的世界變大了。看待周邊的人也由仰視變成了平視。但今天站在黃雲天的面前,黃康華還是感到了差距。黃雲天身上有一種氣場,這種氣場使他感到自己在被壓縮。
黃雲天告訴黃康華,他是來赴鄧府的婚宴的。
黃康華問:您跟鄧總熟?
黃雲天說,我們是同事,怎麼不熟?
同事?這讓黃康華很吃驚。黃雲天一個當領導幹部的人怎麼跟企業的人搞成同事了。
我現在到汪氏集團了。黃雲天說。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都一年多了。黃雲天說。
黃雲天當年走麥城的事黃康華聽說過,後來黃雲天調到外地工作,黃康華也聽說過。前幾年在酒店遇見時,他都還是一直在政府部門工作。現在棄官下海,到了汪氏集團,黃康華真還是剛剛聽說。個中緣由不好當面問,只有暫時擱在心裏。
聽說汪氏集團要收購香州賓館?黃康華問。
這件事他記得是李非跟他說起過。李非跟他說狼來了。
黃雲天說,是已經收購了。
這麼快?
圖紙方案都設計幾稿了。
黃雲天說,汪老闆要求整體按四星級,客房按五星級標準設計。
哇——到時可以讓我們學習學習嗎?
聽說是四星和五星級的標準,黃康華馬上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當然可以,我正要要找一個懂專業的人幫忙把一把關。
這個事是您在負責?
聽到黃雲天說話的口氣很大,黃康華心裏有些疑惑:不是說鄧府的鄧總是汪氏集團的總裁嗎?
這項工作由我分管。黃雲天說。
哦——黃康華看似明白了,其實並不是完全明白。這麼說黃雲天至少應該是副總裁。他想。
到時候去我們那邊做總經理怎麼樣?黃雲天瞟黃康華一眼笑說。
黃康華感覺對方是在隨口說說,也隨口笑說,好啊!
明明知道是隨口一句玩笑話,過後偏偏放不下。黃康華忍不住總朝這方面去想。就像眾多白雲後面的一片藍天:明亮,澄澈,又深不可測。
就是這麼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在未來的香州賓館和黃康華之間,在黃雲天自己和黃康華之間,建立起了一種新的聯繫。這種聯繫讓黃康華對黃雲天充滿好感,甚至依賴。這正是黃雲天要的效果。
黃康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見宋博一個人在總辦,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打了過去。讓人興奮的話題需要有人分享。他說,你中午怎麼沒有休息?
宋博回頭看他一眼說,剛才在辦公室打了一個盹,《作業指導書》要交付印刷了,幾個改動了的地方再檢查一遍。
你聽說沒有,汪氏集團收購了香州賓館。黃康華說。
宋博問: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最近,聽說要用四星的標準改造,現在正在搞設計。
你聽誰說的?
一個熟人。黃康華說。
為了避免把事情說複雜,黃康華沒有提黃雲天的名字,更沒有提到與汪氏集團的關係。
宋博說,如果真是這樣,對我們酒店的影響就大了。不知道李老闆知不知道這件事。
黃康華說,應該知道吧。
老柳與崔曉英分手了你知不知道?宋博轉換了一個話題。
黃康華問:你聽誰說的?
前幾天老柳回來過,辦完手續就走了。
崔曉英同意嗎?
開始不同意,後來談的條件是老柳凈身出戶,房子、存款都是崔曉英的。
小孩跟了誰?黃康華問。
跟了崔曉英。
崔曉英還是很硬氣的。黃康華說。
開始是想拿凈身出戶卡柳文君,沒想到他同意了。
就是要了一個人身自由。黃康華笑說。
宋博說,也算是吧。
黃康華說,老柳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了?
鬼知道。宋博說,問他他說沒有。
有也很正常。黃康華說。不知怎麼,黃康華這時候想起了廣東女孩周穎。
我聽說楊宇佳和高揚也要離婚。黃康華也跟宋博八卦道。
不會吧,宋博說,你聽誰說的?
汪曉霞。
前一段不是和好了的嗎?宋博問。
是和好了的,但沒有好多久。
什麼原因?宋博問。
聽汪曉霞說外面一個男的來找楊宇佳,說高揚跟他的老婆有不正當關係。他不想離婚,又管不住自己的老婆,就來找楊宇佳,讓她管一管高揚。柳文君前腳離婚,楊宇佳後腳也要離婚,你說這中間有沒有什麼關聯?
黃康華是一個愛動腦筋的人,遇事總喜歡問個為什麼。
宋博說,你不是說楊宇佳提出離婚是高揚又有外遇引起的嗎?
事是這個事,黃康華說,但這種事也太無巧不成書了。
宋博說,這個高揚也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不知道好好珍惜。
上次高揚把楊宇佳接回家后,經過一段時間的重新磨合,兩人的關係逐漸歸於平靜。雖然不似以前甜蜜,但基本上能客客氣氣,相安無事。
新的矛盾源於一次口角。高揚發現,自從他們家庭鬧矛盾以後,萬虎在跟楊宇佳走近。一段時間以來萬虎幾乎天天到二樓餐廳來消費,而且來了就單獨找楊宇佳說話。有一次還被高揚碰見。就在芳草廳,門掩着,兩人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說話。
當時高揚來找楊宇佳,問田甜楊主管在哪裏,田甜努嘴說,在芳草廳。高揚突然推門進去,搞得三人都有些尷尬。楊宇佳迎上來問高揚有什麼事,高揚胡亂地扯了一個事由。其實他什麼事都沒有,他就是不放心,要找理由來看看。看看兩人到底有沒有鬼。
回家后高揚就跟楊宇佳吵架。楊宇佳說我跟別人清清白白,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高揚說既然清清白白,為什麼要關着門,而不是打開門說話。
楊宇佳爭辯說,門本來是打開的,是田甜出去時隨手帶上的。
其實這一點楊宇佳沒有講實話。實際情況是在田甜出去的時候,萬虎說田甜你幫我們把門帶上。田甜看了楊宇佳一眼,她知道楊宇佳不習慣這樣。但萬虎的話又不能不聽,只有把門來了個半掩。
高揚用命令的口氣對楊宇佳說,你今後跟我離那傢伙遠一點。他不是一個什麼好東西!
高揚覺得自己對楊宇佳什麼都可以忍讓,唯獨這件事不能忍讓。這關係到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高揚這種說話的口氣讓楊宇佳十分反感,她說,人家是個什麼東西與你相什麼干!
最近萬虎頻繁來找楊宇佳,確實有楊宇佳無法推卻的理由。萬虎說可以把楊宇佳安排到機關單位去工作。如果到了機關單位,那就是吃國家的飯,不光旱澇保收,而且福利待遇也好。
這種無數人求之不得的好事,現在就擺在楊宇佳眼前,只差她點頭。這讓她很糾結。這麼大的事,她必須要與高揚商量,但偏偏又不能跟他商量。高揚對萬虎一直提防着,他怎麼可以給萬虎討好楊宇佳的機會呢?
楊宇佳一家原來是農村戶口,和所有農村戶口的人一樣,對城裏人的商品糧戶口是羨慕嫉妒恨。楊宇佳到香水星河酒店參加工作后,宇佳媽跟宇佳爸商量說,我跟你這麼大的年紀了,是不是商品糧戶口無所謂。但宇佳還年輕,有沒有城市戶口今後結婚安家,生兒育女都成問題。無論花多少錢,只要能給她辦個城市戶口,我們都要給她辦一個。
宇佳爸說,誰不想這樣,可我們又不認識誰,想花錢也花不出去呀!
正在他們發愁的時候,市裡來了政策,一個人只要交兩千塊錢,就可以由農村戶口轉為城鎮戶口。幸福來得太突然,宇佳媽催促宇佳爸趕快把錢交了。交了錢不久,上面就來了新政策,縣市以下城鎮戶口放開,只要在城區有房或有工作,就可以轉為當地的商品糧戶口。不用花一分錢。
很多農村人感覺上了當。宇佳爸爸也覺得上了當。宇佳媽安慰宇佳爸說,這個錢我們花得不冤枉,要是上面沒有這個政策呢,我們不是要把孩子的事情給耽誤了?
當年花兩千元買一個城區戶口,現在這個國家幹部的身份不知要比那個城區戶口的含金量高出多少倍,而且只要自己點頭就可以,你讓楊宇佳如何不糾結。
楊宇佳之所以沒有接受萬虎的好心,她是不想欠萬虎這個人情。萬虎在很多人眼裏是個惡人,但在楊宇佳面前,他還算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但萬虎畢竟是已經有家室的人,如果與他作為一般朋友相處,楊宇佳可以接受;但如果與他發展到更深一層的關係,楊宇佳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關鍵是在她的心中還有一片凈土。
兩口子鬧矛盾,各人的想法在各人心裏。雖然還是同在一個屋裏生活,但互相不搭理。關係處於一種冷戰狀態。高揚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二次出軌的。
家裏沒有溫暖,高揚就去外面找。其實也不用他去找,是有人主動來找他。原來他就明白對方的意思,只是心裏有楊宇佳,對別人一直抱着一種迴避態度。現在家裏一鬧矛盾,很容易就掉進了別人的陷阱。
說陷阱也只是一種感情陷阱,對方對他的感情是真心的。兩個人在一起偷歡少不了說些甜言蜜語,對方當了真,在家裏跟自己的男人提出了離婚。誰知這男人無志氣,死活不肯離婚。還到酒店找到楊宇佳,要楊宇佳管一管自己的男人。
直到這時,楊宇佳才對高揚徹底地喪失了信心。乾脆和孩子一起搬了出來,不跟高揚一起過了。並鄭重其事地提出了離婚。
高揚心裏難受,找小伍喝酒解愁。
你也是,小伍說,好不容易她原諒了你,你現在怎麼可以又搞這種事。
高揚辯解說,她幾個月不理你,你說叫我怎麼辦?
小伍責怪說,她不理你你就可以找別人?
高揚惱怒地說,我是個男人啦!
小伍吼道:是個男人怎麼了?未必非要找女人!你自己……
兩人多喝了幾口酒,差點吵起架來。
有些事高揚沒法說出口。有一天他見楊宇佳臉上有點笑容,以為她原諒了自己,他想跟她親近,誰知楊宇佳當即變臉,說你真是叫人噁心!說完不管是好臉歹臉都不給他看了。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小伍還不是一個清官。朋友家庭的孰是孰非沒法說清楚。
小伍說,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呢?
高揚用撐在桌子上的雙手捧着臉,痛苦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