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 市場不好往往只是1種假象
轉眼到了匿名信規定的期限,周紅波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到商場來與李非再一次交口。
女孩在工廠上班,身材嬌小,一直吊著周紅波的膀子。
周紅波說,她今天本來上中班,我讓她調換了一個深夜班。
辛苦你們了!李非向女孩說。
女孩望周紅波一笑。
人家李經理跟你說話呢!小周說,如果今天太晚,我就不跟您聯繫了。明天早晨來給您報告結果。
夜幕降臨,慘白的街燈發出“吱吱”的響聲。香州大道西端已是十分冷清。一對情侶在街頭花園的亭子裏相依而坐。
九點鐘左右,一個黑影踽踽而來。周紅波能感到女友在戰慄,他把她攬在臂下,她雙手箍緊他的腰。黑影走過去又回頭,四下張望,迅速踏進花壇,猴在電杆下取到信封后往西匆匆而去。
周紅波二人一路尾隨。黑影察覺後面有人,閃身進了岔路口路邊一間公廁。周紅波二人走過去,發現黑影進的竟是女廁。
周紅波大為驚駭:難道他是個女人?
二人走遠,躲在暗處。一會黑影出來,順着岔路往北走。路邊一排牆院,牆院外搭一溜簡易出租屋。黑影進了其中一間。周紅波走過去,藉助遠處路燈照來的微弱燈光,記下了門牌號碼。
第二天白天,李非也去看了這間出租房。出租房十分簡陋,半坡屋頂上,蓋着年久發暗的水泥大棚瓦。臨街一扇木門和一眼小窗。門窗上藍色的油漆斑駁脫落。此地此時已是大門緊鎖,人去屋空。可以想見,收到他的信,這屋裏的主人渡過了驚惶不安的一夜。
回到商場,盧士平打電話來說,市商業局對商場的處理意見下來了。
李非急切的問,是什麼結果?
盧士平說,你來了跟你說。
關於處理結果,李非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他說,你就在電話里說,我能承受得了。
盧士平堅持要他去了再說。
李非走進盧士平的辦公室時,看見的是盧士平和公司專職書記魏啟煥興高采烈的樣子。
盧士平遞給李非一份紅頭文件,說你自己看看。
李非一看,是市商業局關於號召全局向香州商場學習的通知。不等把內容全部看完,李非便大呼:
完了,完了!
什麼完了?正開心的二人被李非搞蒙了。
李非說,以前別人是捆着手腳與我們競爭,讓我們佔盡便宜;現在給他們放開手腳,都來效仿我們,我們還有什麼優勢可言?
盧士平二人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說那我們該怎麼辦?
李非說,我們要儘快把自己內部調整好。
你說怎麼調整?
李非說,理論上講,就是要集中有限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在所有業務中突出重點業務,在重點業務中突出重點品種。以謀取在一個方面的優勢。具體來說,就是只保留交電業務,關停其他業務,做一個交電專業商場。在所有商品中,突出婚禮大件商品。
關停並轉,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牽涉到方方面面,哪有那麼簡單。
盧士平對魏啟煥說,這個問題關係重大,哪天我們開個會好好研究研究。
李非說,這件事宜早不宜遲。
魏啟煥問說,上次床單廠那批彩電最後怎麼搞了?
李非說,昨天剛剛談妥,對方鬆了口,答應一台降一到兩百元。我們分兩期付款。
盧士平叮囑李非,
這次一定要相關銷售手續辦好,不留後患。
從盧士平的辦公室下來,李非在商場轉悠,籌劃業務調整后的佈局。
胡芸在給一位年輕客人試音響,一連試了幾台,沒有一台是好的。只好給客人退款。心裏十分焦躁。
有一種音響在我們那裏賣得很好。外地來商場進貨的客戶小吳插嘴說。
什麼牌子?小吳的話立刻引發了李非的興趣。
鳳舞牌,江蘇生產的,兩百多元一台。
你下次來進貨時能不能幫我們帶幾台來?
幾天後,小吳就把貨帶來了。兩件一共八台。東西個子不大,音量卻不小。音質也還可以。而且二極管彩燈閃爍,煞是好看。堪稱價廉物美。
不到兩天時間,八台音響賣得一個不剩。李非這才明白,音響市場不好只是一種假象,是質次價高的產品壓制需求所致。一旦有價廉物美的新品出現,市場將會出現爆髮式增長。李非意識到,又一個賺錢的機會來了。
李非查到廠方的電話,立即與廠方聯繫。廠方要他與派駐本省的辦事處聯繫。與鳳舞武漢辦事處聯繫多次,電話不是佔線,就是無人接聽。
李非派郭小海與向永明去武漢,二人頭一天去,第二天回。人是找到了,但鳳舞辦事處說貨源緊張,廠方無法接待新的客戶。
鳳舞辦事處的有些什麼人?李非問。
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叫徐輝。郭小海說。
吊得不得了!向永明補充說。
怎樣一個吊法?李非笑。
給煙他不接,請吃飯他不去。那傢伙——向永明直搖頭。
說是辦事處,就他一個人。郭小海說,忙得腳不沾地,我們在下班時才等到他。
李非說,還有這種事?你和我明天再去看看。
第二天,二人趕六點的早班車去武漢。路不好走,時有塞車。直到中午十一點才到鳳舞辦事處。
辦事處設在漢口惠濟路一家招待所的二樓,兩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凳子。一個小夥子背向窗戶,半邊屁股靠在桌邊打電話。
旁邊有兩位客戶模樣的人在候着。
打電話的就是徐輝。郭小海小聲說。
李非看那徐輝,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頭髮邊分半掩前額;上穿一件本白束腰夾克,下穿一條灰藍工裝長褲,腳踏一雙藍白相間的回力鞋。一看便知是那種會穿着打扮的主。
李非在一張沒有鋪蓋的空床邊坐下,見桌上有幾本書,便伸過頭去看了看書名。徐輝電話很多,好容易講完一個,又有電話打進來。直到十一點半,徐輝才開始接待等候他的人。
最後輪到李非他們。
徐主任,這是我們商場的李經理。郭小海介紹說。
徐輝看李非一眼,頭似點非點。又看郭小海:前天你來過?
是的。
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廠里貨源緊張,現在都是按合同計劃供貨,新客戶一律不接待。
我們不一定要廠里現在供貨。李非接過話說,只是想先掛一個號,什麼時候貨源寬鬆些時,徐主任跟我們考慮考慮。說著遞上名片。
徐輝接過名片,沒正眼去看,便隨手放在了桌上。
到時候再說吧。說著拿起碗匙準備去吃飯。
徐主任,我們中午一起吃飯?李非說。
徐輝說,不用客氣,我在食堂吃飯。說著走到門口手扶把手要去帶門。李非二人只有趕緊往外走。
來到一樓大堂,李非疲乏地在沙發上坐下,郭小海也跟着坐下。
怎麼辦?郭小海說。
李非心有不甘:帶了空白介紹信沒有?
帶了。
先住下來吧。要一個二樓的標準間,最好和徐輝近一點。
郭小海在手提包里拿出空白介紹信和圓珠筆,瞟了接待台一眼,俯身在茶几上填寫好,拿着去登記。
附近有沒有餐館?郭小海問接待員。
接待員回頭看一下牆上的鐘:我們食堂有飯菜供應,在我這裏買票。你們快去,應該還沒有關門。
李非二人到食堂時,食堂正在打掃衛生。郭小海去買飯菜,李非在窗口旁一個保溫桶里打了兩碗清水蛋花湯。二人一番狼吞虎咽。早晨吃得太早,此刻已是飢腸轆轆。吃完飯到房間,郭小海倒頭就睡。李非打開手提包,拿出一條毛巾,尋盥洗間而去。
盥洗間在走道盡頭。一個房間隔成裡外兩半,外間是盥洗台和茶水爐,裏間門中分,一邊是小便池,一邊是大便池。小便池一條地槽貫通,白色瓷磚飾面。靠牆橫端一根水管,正向牆面均勻地噴水。
李非剛剛站上便池台,又進來一人站在了他的旁邊。他側目看去,原來是徐輝。
徐主任還沒休息?
徐輝目不側視地應了一聲。
你好像在參加高等自學考試?
徐輝又應了一聲。
我剛剛考完。
徐輝沒有再回應。
這徐輝有個毛病,小便時不能受干擾,受到干擾就撒不出。此刻越是集中注意力,越是適得其反。於是尷尬地空端着,巴不得李非快走。
徐輝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拿起桌子上的書來看。這是一本哲學自考課本。考期一天天臨近,徐輝感到壓力山大。但每次拿起書本,感覺味同嚼蠟。才看兩行,眼皮就開始打架。丟開書,又沒了睡意。
沒有老師;沒有同學;無處求問;無處訴說。他想起剛才廁所遇到的那個人,好像是香州一個什麼商場的經理。難道他們住下沒走?他突然有想見一見他的想法。他說他剛剛考過。他側身拿過桌子上的名片,記住了上面的名字:李非。
下午兩點,李非醒了。郭小海還在深眠中。他起床,又去盥洗室搽了一把臉,便往鳳舞辦事處的房間來。
這時徐輝正準備出門,見到李非,主動打了個招呼。
李非心裏感到有些意外。
徐輝說,我要出門一兩個小時,回來我們聊聊?
好的。我們等你!
回到房間,李非叫醒郭小海,開心地說,徐輝約了四五點鐘與我們談事。你抓緊時間去進些歌曲磁帶。快去快回。
郭小海起身,心裏納悶:怎麼一覺醒來就峰迴路轉了?
郭小海走後,李非躺在床上,一個人對着天花板開心地傻笑。
下午徐輝回來,已是四點多鐘。李非一直候着,跟腳就過去了。兩人從自學考試談起。徐輝拿起課本做了一下翻動的樣子,往桌上一丟說,哲學太枯燥了。
李非不同意他的說法:哲學很有趣,也很有用啊。
我怎麼感覺不到?
比如說,萬物都有兩面,如大與小,強與弱。哲學上叫對立統一。這兩個方面會向自己相反的方向轉化。比如一個廠,可以由小變大,也可以由大變小。
我們廠就是由小變大的。徐輝不無自豪地說。
又比如,存在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存在。一個國家,一個人,很窮,他會窮則思變。窮是他的存在,變是他的意識。思變會改變他的窮的存在,使他可能變得富有,這就是意識對存在的反作用。
好像是這麼回事。
又比如,存在與感知的關係,存在可以不依賴於感知而存在,對不對?
徐輝使勁想着,底氣不足地說,對吧。
李非說,書上是這麼說的。但如果你沒有感知,就像在生前和死後,對你來說,這種存在是不是有如漆黑與空白,跟不存在一樣?
說到這裏,李非停頓一下,讓徐輝可以從容些思考。
所以,一個人的世界,是需要他的感知來顯現的。你想想,是不是很有意思?
徐輝看着李非,目光中有一點興奮,又有一點茫然。
你希望能考多少分?李非問說。
徐輝回答說,不敢奢望,及格就行。
你這樣認識就好辦。李非說,每門課都有重點,只要記住幾個重點,考及格沒問題。
徐輝翻開自己的筆記給李非看:書中每章的重點我都記下來了。
李非拿過來看着,說徐主任,你這重點記得太多了。重點太多就沒重點了。
徐輝說,那怎麼辦?書上說這些都是重點。
李非搖頭:重點在考題裏面。你把前幾年的考試題找到看看,萬變不離其宗,考的就是那幾個重點。
哦——。
李非說,我這幾年參加自考,課本都是在出差途中看的。做筆記費時,車上船上也不方便,最多就是在書上畫圈圈,畫杠杠。看了一遍看兩遍,反覆看幾遍,大致上就理解了。再把考試重點找出來記住,一考就過。
兩人聊着——聊着,徐輝感覺好長時間沒有像此刻這樣輕鬆和開心了。
徐輝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叫李非的人,此人談吐舉止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風度翩翩;長相堪稱英俊;一副好身材更是讓人羨慕。
徐輝一直感到中等身高是自己人生的一大缺憾。
他說,李經理,這次確實對不起,我實在無法給你們安排貨源。
我能理解。李非說。
到九月份,廠里還要增加一條生產線,到時我給你們把計劃排進去。
謝謝,非常感謝!
應該是我謝你,今天你是在給我雪中送炭。徐輝說。
哪裏——哪裏,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李非問。
我請你們。徐輝爽快地說。
轉眼兩個月過去,徐輝打來電話,說九月份可以安排供貨,問他們要幾車貨。
不知一輛九米的卡車可以裝多少貨?李非問。
大約一千台左右。徐輝說。
李非怕貨太少徐輝看不起,硬氣地說,那就要兩車吧。
兩千台?好的,我知道了。徐輝說,這個月出來的新品,音質更好,音量更大,外觀更漂亮。價格只比老款貴幾塊錢。
那太好了。你就給我們安排新品。具體的價格給我們算算,我好備款。
徐輝說,出廠價是二百二十八元。
好的。李非很滿意。
我給你們下浮十三個點,供貨價是一百九十八元多點。
李非怕自己聽錯:一百九十八元,對吧?
得到的答覆是肯定的。
李非心裏狂喜。
第一車鳳舞收錄機是郭小海和向永明帶車到廠里提的貨。用承兌匯票支付的貨款。路上來去加上在廠里等貨,共花了七天時間。貨回來不到十天,就銷得所剩無幾。
按照徐輝安排的月度計劃,李非馬上又派郭小海二人把第二車貨提了回來。第一車貨到時,市場好比久旱逢雨;第二車貨到時,旱情緩解,各經營戶進貨沒有第一次踴躍。以後每個月都要到兩車貨。顯然,必須要開拓新的銷售渠道。否則,後期到的貨可要積壓在倉庫里。
真是買也愁,賣也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