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聞頭條
馬廄在一條種着栗樹的小徑後面,莊園周邊的道路,全由這些鋪就着深灰色斜紋石磚的小徑組成,石磚之間幾乎完全平齊,忽高忽低的情況是絕不被容許的,約姆附近的土質鬆軟,再加上多雨的氣候,哪怕無人行走,石磚都會慢慢下凹,露出參差不齊的斷面,為了能讓石磚小徑平整如鏡面,管家喬尼每年都會為此花費數百鎊,從鎮子上找來一些工匠進行檢查翻修。
老喬尼對此敢拍着胸脯保證,這些石磚路放在哪都是最平整的,就算跟聞名世界的,帝都香榭爾25號大道相比,也絕不遜色。數年過去了,這已成為了一種習慣,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莊園附近的小路上走上幾遍。
而現在,這個習慣好像已經不太必要。
修整石磚路的工匠本該來了,突如其來的大雨卻將計劃打亂,雨剛停,老喬尼走在一片枝繁葉茂的栗樹下面,認真的思考繼續修整路面的必要性。
輪椅對於席林來說已經成了一件裝飾品,儘管礙於某種制約,他還無法完全扔掉輪椅,但在可見的未來,輪椅必然會棄之不用,那路面是否平整也不再重要了。
“就讓它這麼過去吧。”老喬尼踩了踩腳下的石磚,就像是在跟某種即將死亡的事物告別似的,然後繼續往馬廄的方向走去。
席林會在中午的時候出門,管家先生要做的就是挑選一個稱職的車夫,他得有着豐富的駕駛經驗,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話少,懂得沉默,不會把少爺的秘密多嘴的泄露出去,老喬尼當然可以充當車夫的角色,但一個莊園的管家做這件事總不太妥當,會令人生疑。
服務於莊園的三位車夫之一,盧卡,此刻站在了喬尼面前。
他穿着一件棕布套衫,濃眉大眼,頭髮很短,向針一樣的立在頭皮上,他手裏握着一把糞叉,他剛清理完馬糞,身上的味道並不好聞,褲腳上到處沾着稻草,盧卡顯得很不好意思,撓撓頭,嘿嘿的笑了一下。
老喬尼欲言又止,想提醒對方手上好像有馬糞,可已經來不及了,他咳嗽一聲,“盧卡,我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盧卡一愣,而後拿着糞叉重重往地上砸一下,大聲道,“好的,先生!”
“不用這麼嚴肅。”老喬尼連連擺手,他再次打量了下對方,“盧卡,你會駕駛馬車是嗎?”
盧卡立刻回道,“一級棒!先生!”
老喬尼點頭道,“待會兒你負責駕車,帶少爺去個地方,這一路上無論見到什麼聽到什麼,等回來后如果有人問你,你都說不知道,哪怕問你的那個人是我,你也要說你不知道。”
盧卡篤定道,“好的,先生!不管誰問我,我只管說不知道!”
老喬尼滿意的道,“那你趕緊去洗個澡吧,記得換身衣服,給少爺駕車,得穿的體面一些。”
盧卡訕訕的笑了笑,想說些什麼卻始終開不了口,老喬尼很快就明白了他在猶豫的事情,“我待會讓溫妮太太挑一套衣服給你送過去。”
溫妮太太是莊園的女僕長,像衣物的管理全由她來負責安排。
盧卡高高興興的跑遠了,甚至在半路就把上衣脫了下來,老喬尼目送他離開后,忽然意識到了某個問題。
席林出門必定不想惹人注意,馬車的挑選不要太顯眼,車夫的穿着也最好不要太昂貴,這樣的話,一套體面的衣服就顯得不太合適了,喬尼並不打算將送出去的衣服再收回來,既然選定了盧卡充當席林的車夫,
他總得有一套像樣的衣服吧。
有了決定,老喬尼很快又迎來了第二件事情。
“喬尼先生,莫多老爹想要見您。”
“可憐的傢伙。”老喬尼自然知道對方為何想要見他,由於不勝酒力的原因,他完全錯過了昨天那件可怕的事情,勤勞的納戈爾竟然被兇狠的巡官逮捕了,老喬尼發誓,如果當時他還清醒,一定會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可誰讓自己年紀大了,酒力遠不如從前了呢。
“走吧,帶我過去。”老喬尼吩咐道,心裏則想着該如何委婉的告訴莫多,席林少爺參與其中?他看向府邸的方向,二樓客廳裏面,少爺正為此發愁呢。
微風將窗口的天鵝絨帷幔輕輕掀起,搖曳的爐火把客廳內的濕氣慢慢蒸干,與屋外的陰冷潮濕迥異,客廳內乾燥且舒適。
可席林在看到那份報紙的一刻起,就感到渾身難受,他按下報紙,聲調低沉,“你來找我,就是給我看這樣一份報紙?記者小姐?”
報紙攤在茶几上,一行碩大的主標題和兩個子標題佔據了四分之一的版面,毫無疑問,這則新聞是當天的頭條。
《麵包小子?殺人惡魔?》
《一塊麵包,五條人命!致命毒藥!》
《本世紀最殘忍的兇手!街道的窺視者!毒殺孩童的劊子手!深藏於都市的‘弗洛多伊曼’!》
好傢夥,弗洛多伊曼!半個世紀前的殺人惡魔,通過一種植物鹼,分三次屠戮了一座城市三分之一超二十萬的人口,至今仍逍遙法外,官方之所以會知道這個名字,那是在他完成這項恐怖屠殺后寄去的一封書信,一封帶有署名的書信,除此之外官方對其一無所知,而現在,這份報紙將之與納戈爾做了等號!
這是什麼?!這簡直就是一份定罪審判書,在席林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徹底將納戈爾的事情蓋棺定論,麵包?毒藥?五個孩童的生命?一切都交代的額清清楚楚,還有查下去的必要嗎?
有!當然有!席林始終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那個黑臉漢子,以及槍手牛仔……還有,他怎麼也無法將五條人命的兇案和納戈爾聯繫在一起,但問題是,這篇新聞一出來,哪怕席林在之後的調查里找到證據,替納戈爾翻案,一個麵包師一旦跟毒殺捆綁,經由報紙,該死的,這是《謝瑞爾郵報》!瓦倫發行量最廣的報紙,全瓦倫的人都知道了,這已然宣判了納戈爾職業生涯的終結,絕不會有人再去光顧他的麵包房……好吧,這幾乎是當下最好的結局了。
前一天意氣風發的新郎,今天卻變成了人人喊打的下毒犯,命運的轉變太過突然,突然到無人可接受的地步。
一想起那雙與他對視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席林心裏的火焰立刻翻湧,他的臉色非常難看,與他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對面的凱蒂斯小姐,摘下面具后,她的美艷更為動人。
綠色璀璨如寶石般的大眼睛,挺俏的鼻樑,珊瑚色的嘴唇,身穿白色的無領襯衣和一條鑲蕾絲花邊的過膝裙,斜斜的戴着一頂錦緞小圓帽,火紅的波浪捲髮在腦後盤成一圈后自然下墜,她稍稍斜躺在沙發里,姿勢不顯懶怠反而十分優雅,白皙光潔的手裏端着一杯剛剛泡好的紅茶,銀質湯匙輕輕攪動,手腕上的珍珠手鏈也跟着微微晃動,那副恬靜的模樣就像是正在參加一場茶會的貴婦。
凱蒂斯小姐將茶杯置於杯碟上,從身旁的藍色女士挎包內又取出了第二份報紙,蓋在了茶几第一份報紙上,向著席林輕輕一推,“小少爺,不妨再看看這個。”
席林只得忍住怒氣,拿起第二份報紙,快速掃了一眼,焦躁的神情立刻一變,驚訝道,“這是?!”他又重新拿起第一份報紙,兩相對照之下,他更為不解。
兩份報紙的日期都是九月二十七號,除了頭版的內容不同外,其他部分幾乎一模一樣,只有仔細去看才能發細微差別,第一份報紙可能是印刷倉促或者別的原因,比起第二份要顯得粗糙很多,再者內容都是大段的文字,沒有印上圖片。
“不用驚訝,你看到的第一份報紙,本就是打算在今早投放出去的,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臨時將頭版替換成了某位大歌唱家的花邊新聞。”凱蒂斯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是不知道今天凌晨的報社有多亂,所有人都跟瘋了一樣的大喊大叫,原定的頭條不能用了,印好的報紙全部作廢,為了能找到一個可以替換的,足夠承擔一整張頁面的新聞,我聽說主編累得都住院了。”
席林不解的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凱蒂斯直接了當的回道,“很簡單,我只是將昨天的所見所聞傳了一封電報回去,報社裏那些腦滿腸肥的傢伙們除了筆杆子的本事不錯外,最擅長的還是趨炎附勢,一定是你的姓氏引起了他們重視。”
伊萊蒙特?席林有些聽懂了,想必是凱蒂斯小姐將自己插手其中的事情報了回去,可一個男爵之子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只需要一個名頭的威懾,就能讓他們刪去新聞?
席林知道事情尚有挽回餘地、,心態平和了許多,但仍很疑惑,“《謝瑞爾郵報》是瓦倫市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光靠一個男爵的名頭,因該不至於讓他們做出這番改動吧?”
“一位普通的男爵自然沒有這種影響力。”凱蒂斯笑吟吟的道,“可本傑明·伊萊蒙特不同,據最新的戰報,他已經成功結束了北方叛亂,以他積攢的功勛,足夠讓男爵的爵位更進一步,等到將軍回到帝國,迎接他的將是一場盛大的授爵儀式,作為一個平民出生的將領,不知有多少大人物的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換一個說法,本傑明將軍可以說是當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但凡涉及到他的事情,沒有人敢等閑對待。”
上一個有類似說法的是孔奇,那個跟山一樣巨大的人物,席林仍記得,對方在談到本傑明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慎重。
凱蒂斯繼續道,“所以呢,我相信您的疑問一定得到了解決,在您的父親,那位準子爵的盛名之下,區區一家報社怎麼得罪的起呢,照目前看來,您可是站在麵包小子這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