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海
陳喬乖巧地將紙巾遞給陸永梅：“乾媽，別哭。”
“小喬，到屋裏去。乾媽沒哭，眼裏進沙子了。”陸永梅用紙巾擦掉眼淚，將小喬帶進王大俊卧室，輕輕關上門。
老廠長很看重精明強幹的王為民，對其寄予重望。此時木已成舟，他發了一通火以後，將以前的生意夥伴聯繫方式寫在紙上，交給王為民。然後他黑着臉，背着手，氣咻咻地離開王家。
老廠長離開后，陸永梅安靜下來，坐在客廳抹眼淚。王為民勤快地在廚房忙碌，準備做硬菜來緩和氣氛。
飯菜擺上桌，王為民笑嘻嘻地抱住妻子肩膀，道：“不要生氣了，若是生意做不好，憑着做菜的手藝，開個小飯館沒有問題。”
陸永梅用力打掉伸向胸前的手，道：“兒子和小喬在裏屋。唉，你就是不安分，辭了職，從此就是無業游民。你在供銷科，我在廠里說得起話。你辭職后，我在廠里抬不起頭。倒了八輩子霉，嫁給你。”
王大俊和陳喬年齡尚幼，不能理解辭職出去創業對家庭有什麼影響，只是難得看見大人吵架，就躲在門后看熱鬧。
晚餐時間，王為民不停講笑話，想讓氣氛活躍起來，還殷勤地為妻子夾菜。陸永梅繃著臉，一言不發，也不吃飯。
晚餐比平時豐盛，兩個小孩忙着吃肉，顧不得大人剛剛在吵架。
晚飯後，王為民屁顛顛地洗碗，陸永梅仍然繃著臉坐在客廳里。
《新聞聯播》時間，陸永梅來到卧室，道：“小喬，阿姨和叔叔有事出去一會兒，你們兩人在家裏，怕不怕？”
陳喬本就膽小，還真有點怕。王大俊挺起胸膛，道：“不怕，我在家保護小喬。”
五號大院在廠區內，很安全，陸永梅只不過是隨口一問。她隨即與丈夫一起又去找老廠長，討教辦廠的經驗。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王大俊先是將連環畫搬到客廳，又從鐵盒子裏拿出水果糖，在陳喬面前顯擺。王為民是廠里的供銷科副科長，長期走南闖北，家裏總有糖果。兩個小孩吃了兩粒上海水果糖，又吃龍蝦糖，大飽口福。
吃過糖后，王大俊為了逞能，帶陳喬到裏屋放錄像帶。電視剛打開，裏面響起奇怪的音樂，還出現了“紅樓夢”字樣。陳喬明顯比王大俊早熟，小小年紀已經能讀簡單童話書了。她知道《紅樓夢》是文學名著，便端着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準備認真學習，誰知“紅樓夢”里出現的是脫光衣服的男女。陳喬矇著眼睛，大叫道：“這是什麼啊？關了，快關了!”
王大俊最初看到畫面有些懵懂，聽到陳喬叫聲，意識到這似乎不應該小孩看，手忙腳亂地關掉錄相機。
陳喬看見了不該看的動作畫面，又羞又惱，躲進卧室，不理睬王大俊。
晚上九點，王為民和陸永梅仍然沒有回家。陳喬困得睜不開眼，到了十點，按照父親要求必須上床，而上床之前她得去五號大院院外的公共廁所方便。
五號大院正在改造，在幾幢樓外面增加衛生間和廚房。改造工程已經在廠長辦公會通過，出了圖紙，準備今年動工。在改造完成之前，大家還得使用大院外的公共廁所。
前往公共廁所要經過一段黑暗樹林，黑暗樹林早年曾經弔死過人，而且女廁所燈光昏暗，有十幾個大蹲位，在夜間冷風吹過時會發出呼呼的聲音，陰森恐怖。
陳喬平時在夜裏都是由父親和母親共同陪伴上廁所。父親站在廁所外，母親在內，三人可以隔着牆交談。這是小家庭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項活動。
父母沒有回來，陳喬不敢單獨進入女廁所，就算王大俊站在廁所外面也不行。
陳喬肚子越來越疼，如果不解決問題，極有可能造成極為尷尬的後果。王大俊急中生智，將報紙鋪在卧室里，用來解決內急。陳喬最初拒絕，實在憋得不行，還是紅着臉接受了建議。
解決內急問題以後，陳喬將骯髒物裝入膠袋。她堅決拒絕了王大俊陪同，獨自將膠袋丟進院內垃圾池。
“今天這事，不能跟任何人說。如果說了，我和你一刀兩斷!”陳喬眼光不敢瞅王大俊，嘴裏卻惡狠狠的。
王大俊笑嘻嘻地道：“我不怕上廁所，所以我家沒有夜壺，你們家應該準備一個吧。”
陳喬道：“我們家不用夜壺，那個東西太臟，放在房裏臭烘烘的。”
早上，王大俊和陳喬還沒有起床。王為民和陸永梅在廚房小聲議論。
陸永梅捶了丈夫一拳，道：“讓你把錄像帶取出來，你偷懶。兩個小傢伙肯定看過錄像。你讓我的臉往哪裏擱啊？現在看到小喬都心虛。”
王為民笑道：“心虛什麼，我們調劑夫妻生活，理直氣壯。你兒子還沒有發育，屁事不懂。”
陸永梅告誡道：“小喬是小姑娘，臉嫩，這事裝作沒有發生。”
八點，四個人在一起吃早餐。陳喬想起電視裏出現的羞人畫面，吃飯時低着頭，目光不敢與其他人對視。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清潔工老杜滿臉黑圈，兩根手指提着一張報紙來到房間門口，道：“王科長，太過分了!”
老杜是正式工人，工作職責是清潔垃圾。他在廠里是廁所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不怕得罪人，雖然只是清潔工，但在廠區內無人敢惹。
王為民道：“老杜，什麼事啊？”
老杜舉起報紙控訴道：“今天有兩隻野狗跑到垃圾池，將一個袋子扒出來。為什麼要扒袋子？裏面有屎。狗改不了吃屎，聞到屎味就要下口，將屎拖得滿院子都是。”
陳喬臉紅得能滴出血來，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條縫鑽進去。
老杜繼續控訴：“報紙上寫着王科長的名字，所以我上來評評理。革命只是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王科長要尊重我的勞動。”
看到報紙上的名字，王為民明白肯定是兩個小崽子做的好事，趕緊道歉，提出幫助老杜打掃院子。
“不用王科長打掃，以後注意就行了。”老杜出了惡氣，提着沾滿屎的報紙回到院子。
王為民將兒子單獨拎到房間，追問事情經過。王大俊高昂脖子，將事情大包大攬在自己身上，結果挨了五下雞毛撣子，小腿和大腿上出現五條紅腫印子。
打完兒子，王為民和陸永梅到自家新開的小作坊加班，將王大俊和陳喬留在家裏。
走到路上，陸永梅道：“我覺得不是兒子扔的。他膽子大，從來不怕黑。”
王為民道：“陳喬畢竟是女孩，醒事早，得留點面子。打了兒子，就保住了陳喬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