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暗涌(1)
玉清自來京城,便沒出過門,這一出來,便是去這天底下最難去的地界。
皇城富麗豪華不說,層層護衛,查驗詢問都是極為仔細,且她們都是不能坐車駕進去的,憑着一雙腿走過一道道宮門,前頭的宮女不苟言笑,言行規正,領着她們,除了必要的提醒,竟是不肯再多說半個字。
崔綰回頭看她們倆,紅豆倒還自得,玉清面上瞧着平靜,可是行路間隱約有些停滯。
她轉回頭,廣袖之下的手指用力的鑽自己的掌心。
宮女帶着她們彎彎繞繞,終於到了福安殿。
這是柳太后,先帝的元后,當今的嫡母的住所。
柳太后出身柳氏,雖然士族不勝往昔風光,但是柳氏一門依舊有它的分量。所以即便沒有子嗣,她也能位居太后,與當今的生母俱享尊榮。
“崔家姑娘到。”傳訊的太監一聲嗓子喊出。
得了裏頭的人的允准,帶她們來的宮女領她們往裏頭走。
從外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許多人影,只兩個人坐着,一正一側。兩位太后只在了一位,這另一個,便不得而知了。
“你留在外面。”崔綰對紅豆道,紅豆應聲退開,站到一側。
她沒有叫玉清走,那玉清就只能跟着。
玉清壓低頭,跟上去。
“請太后安。”二人道。
似是刻意一般,上頭的人等了一會兒,才道:“起來吧。”
柳太后打量了崔綰一遍,側頭和旁邊的人道:“京城裏的姑娘們哀家大都見過,只這一個是從未見過。”
柳太後身處皇城,能見到的,便是由長輩帶入宮中赴宴的,而崔綰只一個兄長,不入官場,身無爵位,自然也沒有入宮的機會。
旁邊的人即便是心知肚明,也決不敢挑明,只笑道:“多好看的姑娘,瞧着沉穩嫻靜,如花朵一般。”
“說的不錯。”柳太后道:“這放在京城裏的姑娘堆里,也定是出挑的。”她雖然言語讚美,但眼中卻是淡淡,波瀾不起。
見柳太后沒有開口下去的打算,那人往崔綰這走了一步,道:“想必你不認得我,我是太子妃的母親。”
大司徒的夫人。
崔綰恍然,做禮,道:“穆夫人好。”
穆夫人看崔綰乖巧的樣子,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如一條線的千萬縷絲,輕飄飄的鑽了一絲進來,雖輕,卻不可忽視,使人發癢。
她忍不住多了些話,道:“崔姑娘平日裏都在府里做些什麼?可有什麼拿手的?”
崔綰垂眸道:“民女才疏淺薄,雖都學過些,但並沒有什麼可見人的長處。”
“崔家好歹也是士族,身為家中嫡女,平庸無奇,叫旁人知道,豈不丟了臉面?”柳太后突然說道,把正欲開口的穆夫人給攔了開。
殿中只侍奉的宮女太監,但都是有眼睛有嘴巴的人,柳太后一向矜貴,在後宮這許多年都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她的話再難聽,聽的人便是皇帝,也要乖巧聽着,這個沒出過門的嬌弱小姐,怕是幾乎要羞憤得要鑽到地下了。
今日之事,傳了出去,又要為崔家添了一個笑柄。
玉清瞧着崔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眼中含着淚,一副想哭卻又不敢的樣子,她適時的上去,扶着崔綰。
柳太后見崔綰這樣,皺了皺眉。
穆夫人沉默不語。
此時殿外快步走來一太監,行至玉清二人後,道:“稟太后,太子妃來了,說是來請安的。”
柳太后瞥了穆夫人一眼,道:“太子妃倒來的快,想必身子已經大好了。”轉頭對着太監,道:“宣。”
太監恭敬退下。
玉清扶着崔綰,退到一側,看着藍色的裙擺拂過華麗的地磚,太子妃平淡的聲音響起。
“參見太后。”
穆夫人看着許久不見已經如一灘死水一般的女兒,心痛不已卻只能忍下,側身道:“太子妃安。”
穆晚卿微微轉身,避開母親的參見,將目光放在一旁的崔綰上,忽然笑了一下,道:“這是哪家的可人兒,太後娘娘單獨見她,可是為了哪家的公子的婚事?”
柳太後面上不變,道:“太子妃,哀家的事,也要和你交代,受你拷問不成?”
“參見太子妃。”崔綰行禮道。
“免了免了。”穆晚卿隨意的拂袖,轉身面向太后,不見惶恐,道:“太後言重了,孫媳方才多話讓您心裏不舒服,是孫媳的罪過。但孫媳也是為了想為您分憂罷了,一片孝心發自肺腑,還望您老見諒。”
柳太后冷了臉,道:“你不必拿話堵我,退到一邊去。”
“是。”穆晚卿被呵斥面上也不見波瀾,站到一邊上去。
“崔家女兒。”柳太后叫崔綰。
崔綰忙急急去到大殿中央,乖順道:“民女在。”
玉清跟在後頭,知道這才是今日的好戲開場。
“你可有許過人家?”柳太后看着這個看着惴惴不安的女子,緩緩道。
“不曾。”崔綰答道。
柳太后目光轉過身旁的穆夫人和穆晚卿,最後定在崔綰身上,繼續道:“太子妃進宮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宮裏是該添個新人了。若叫你入了東宮,你可願意?”
穆夫人指甲扎進肉里,卻是不敢言說心中不滿。
崔綰即便心中早有些許猜測,但也不免腦袋一空,說不出話來。
妾室,竟然讓她做妾?
這回崔綰的分量是真的實實在在的壓到玉清手上了。
“姐姐這是要把崔家女許給了太子,那妹妹可就要平白被傷了心了呢。”
來人不見其人卻先聞其聲,話里講着傷心,聲音里卻帶着笑。
敢於這大殿裏高聲談笑的,前朝後宮,也只一個郭太后了。
她笑吟吟的,着華服梳高鬢,滿身的富貴精緻,由宮女扶着款款而來。
柳太后坐在高位上,紋絲不動。
滿殿的人除柳太后和穆晚卿外齊齊跪下行禮。
“參見承德/賢安太后。”
郭太后遠遠望着柳太后,眼裏溢出一絲洋洋得意。
兩宮太后對峙,哪個太后不說起來,他們就得跪着。
這宮殿華麗,腳下的磚頭卻實在冰冷。
崔綰除在家祠里,沒跪過什麼人,手攥着袖子,勉強忍着,她側過頭,看見玉清白了一張臉,想起元兒的話,心頭思緒萬千,神思遊離。
“你來做什麼?”柳太后淡淡看她,聲色冷硬。
若換了旁人,在柳太后的威壓下必然是直不起腰來,可郭太后與她爭鬥半生,倘若就這麼怕了,也得不來如今的地位。
郭太后笑起來,一雙丹鳳眼裏風情依舊,彷彿歲月繞過了她,不曾歷經過這十幾年的光陰,還是那個先帝的寵妃,一入宮就奪取了所有風頭的郭氏長女。